《柳边风尘第一部 冒烟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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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边风尘第一部 冒烟风-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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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关老爷保佑下求利发财、养家糊口的买卖人。他们曝尸荒野,咱们若袖起手来看热闹,恐怕祖师爷就不会保佑咱们财源广进了……”

  大家都说“就是这个理儿”,一致同意向各家店铺募捐,义葬异乡同业。

六 怕惹县官烦
六 怕惹县官烦

  毕力雄听了郑老麻子的叙说,特别是看到了那份《伏辩》后,觉得自己原来的义葬主张远远不够,又产生了进一步的想法——他像嗓子眼儿被鸡骨头卡住了,不吐出来就会憋死,便先客气地说:“各位会董,后辈蒙高会长高看一眼,让在下有幸聆听各位高论,受教不浅。在下还有一点浅见,想斗胆请各位斟酌一下,不知可否?”

  高捷三便问大家说:“毕老弟见识颇高——义葬一事,便是他向我建议的。可否再听听他有何高见?”会董们顺水推舟地表示同意。

  毕力雄便发起议论:“穆捕头忠义鲠直,从来不像孙大嘞嘞对我们吹毛求疵、揩油勒索。这次更在鬼子兵面前宁死不屈,不仅称得起是一条边外硬汉子,也算得上是位忠心报国的仁人志士。咱们若不风风光光地送他一程,不仅埋没了这条铁汉子,还要叫外地人耻笑我们不辨忠奸,毫无边外人敢爱敢恨的性情。”

  高捷三点点头说“有道理”。但多数人竟正襟危坐,紧闭嘴巴,没有随声附和。

  毕力雄知道这些人都是正经八百的买卖人,辛辛苦苦经营了大半辈子,才挣下眼前的家业;陪出的笑脸,已经把脑瓜骨挤得像鸡蛋壳那么薄,哪敢得罪县太爷?便实实在在地说:“各位是坐地生根的老户,理当防备那个人给戴眼罩、穿小鞋;在下初来乍到,瓜葛甚少,一旦有风吹草动,一家四口拔腿走人,可以再找个背旮旯子避风躲灾。所以敬请高会长和各位会董,共同主持义葬一事:一来,这件事儿跟那个主儿牵扯不大,估计他不会鸡蛋里挑骨头;二来,人多势众,谅他不敢犯众怒。至于为穆捕头出殡一事,则由在下出面协助其遗属;各位只暗中相助,不使出殡过于冷清就可以了。”

  高捷三见会董们都欣然点头了,又觉得身为会长应当有些过人的胆识,便故意粗野地表态说:“就他妈的这么整了——若真有人觉得能一手遮天,把毕力雄当刺儿头动手掐,我就联合全县乡绅跟他斗斗法,看他这个熊蛋包有几滴答儿尿水子!”

  义葬外地同行的募捐,得到了广泛的响应。当天晚上,各位会董就把银两铜钱,连同清单送到了商会。高捷三把三分之一交给毕力雄,叫他明天送给穆克图家,帮助筹划出殡的事儿;接着便核计起给那些屈死老客下葬的事儿……

  毕力雄这才向李宏所解释:“老疙瘩儿,二哥所以让你等了小半天,就是因为在商会商量事儿——那帮可怜虫,到今天己经死了三天了,还都躺在荒坡上,只盖了席子;棺木得明天才能都赶出来。按理说后天下葬比较从容。可有人说后天是双日子,下葬会使丧主家一年走两口。还有人说他们在家乡都有头有脸,应当停七天……后来高会长叫人找来个阴阳先生,叫他定下葬日子。阴阳先生说‘横死的人不火葬,就要早点埋了;明天是谷雨, 下葬没说道’……这才定了弦。”

  李宏问:“穆克图捕头哪天出?”毕力雄说:“原打算七天出,可赶上了初八,便改在初九了——倒挺好,让我多了一天准备时间。”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七 敬叹各不同
七 敬叹各不同

  早饭后,毕力雄匆忙走了。李宏到街上,买了香烛纸箔,去吊丧。穆克图家在箭杆儿街西头路北,大门左竖着一丈五左右的门幡杆子,九尺长的报丧幡,随着刚刮起的西南风飘飘摇摇,可以清楚看出:幡头是一段黑布,下边缝着四长条红布,每条下边又都缝着一条窄一些的黑布幡尾。

  当他走近一些时,便看到房前搭起了灵棚,停着一口紫红色旗材。旗材和民材形制不同:下半部分是棺身,像个敞口的长方形大木箱;上半部分是棺盖,像个倒扣着的长方形大斗子,斗口长宽和棺身一致,顶部略窄。灵前四五尺处,放着一张长条供桌,上面摆着香炉、蜡台和供品;透过供桌下的空隙,可以看到灵前还摆着一个小桌,上面放着一把腰刀和茶杯、碗筷等物——都是走了的人生前常用的东西,将来要陪葬的。李宏抻了抻灰夹袄的两个袖头儿,微微低下头,缓步走向院门;门侧鼓乐班子里,有人吹响了低沉的筒子号,报告有客人来吊唁了。

  院里十来个落忙的,都愣住了:这个陌生人是哪儿来的?执事——俗称待客的,却不敢怠慢,沉重地喊了声“举哀”。鼓乐班子便奏起了低沉的哀乐,院子里走动的人都停下脚步,跪在灵柩旁的遗属哭号起来……

  李宏走到供桌前,把香蜡纸箔和五两银子放到一张桌子上,抽出几张烧纸在供桌前瓦盆里点着,后退到一张草席子上,哀痛地说:“兄长一生光明磊落,侠气干云。愚弟多蒙眷顾,今日特来拜谢。兄长不幸遇难,英名不朽;苍天有眼,定能早升天界!”说完,跪倒磕了三个头,站起后转身低头走出了大门。

  满院子的人都成了糊涂庙里的糊涂神儿——记礼账的长巴起眼睛,不知把五两银子记到谁的名下……一个来帮忙的衙役突然拍了一下脑瓜儿门儿,恍然大悟地喊道:“我想起来了,他就是叫‘三尾虎’救走的李宏……”

  李宏知道给那帮冤死鬼下葬的时间订在巳时初,不慌不忙地沿箭杆儿街往前遛达,穿过正街后拐上北裤裆街东裤腿儿,奔向被老百姓骂作“贼卵子窝儿”的县衙门——他知道洪涛现在成了不敢下水的泥菩萨,不怕他再吆喝人抓自己了。可离“贼卵子窝儿”还有半里多路时,南来北往的人多半拐向了往东去的小胡同。他猜想这些人也都是去看热闹的,便跟了过去。

  建安县城没城墻,连壕沟都没挖没培。李宏随人群一离开人家儿,便看到了黑压压看热闹的人。走近了才看出人们围成了大圆圈儿。他挤进人墙,看到东边有个席棚子,西边是大圹穴。这个大圹穴深不到五尺,南北两丈多,东西足有三丈。李宏心想:这些举目无亲的冤魂,在异乡要住在一个院儿了。他发现墓子打得有些朝阴,便猜想:这很可能是因为哈尔滨的位置北偏东,阴阳先生想叫这些冤魂一抬腿就能径直往家奔。李宏看到圹南连排儿摆着三张条桌,中间那张已经摆上了香炉、蜡扦儿;一帮穿绸缎大褂的,坐在几条长板凳上,估计是商会的头脑。李宏便看到:这些人的背后,有一写随从用方盘拖着猪头、猪蹄、猪尾巴和干鲜果品、包子馒头;估计是祭品。端上了供桌。一个看上去有三十多岁的女人,神情有些忐忐忑忑,领着些一群举着三尺来高的纸马,放到了供桌后、墓圹前……

  这个女人一露面儿,李宏就听身边儿看热闹的人,声不大可也不小地扯咕起来。有个人可怜地说:“这小娘们儿刚要奔三十,咋又黑又瘦,老到了这个粪堆儿了?”这个人是刘摸点儿——劝过王二吹把小嫂子抓到手“配成软硬对儿”。他身旁的郑老麻子笑忒咧地说:“前几年她确实是棵嫩脆的苗儿,水灵灵儿地勾人魂儿——那不是有个有个比她还大的小叔子,替那个痨病鬼浇灌吗?没想到他们就合不久,王二吹就成了短命鬼。啥秧棵儿架得起好几年捞不着露水珠儿?”刘摸点儿有些同情地说“她应当再踅摸个喷壶嘴儿。”立刻有个胖女人——宋春华后院的李大先生屋里的——又出溜起了她那带叉儿的舌头儿:“她这种人,咋能没那种心?可哪个虎头敢去浇那疙瘩儿二荒地?谁不知道她一过门儿,就狐狸精似地把画匠的精血吸干了碗儿?王二吹跟她就合了两天半,就被她克成了瞎鬼……”

  李宏对王二吹被许彪领人剜去双眼的事儿,一清二楚:那是因为他刺了周坛主两刀;可没想到会有人把这桩罪过硬安到了他媳妇儿身上。他觉得人们对女人,特别是对守了寡的女人,不应当这么不公道。其实,他还不知道宋春华这几天遭到的白眼儿;他若知道了,可能对这个不幸的寡妇更同情……

  王二吹死后,宋春华也把罪过揽到了自己头上。她认为自己和王二吹就合,并不算错——从古到今,哥哥死了,小叔子要娶嫂子做老婆,嫂子愿不愿意也得答应。可自己在丈夫断气以前,就在丈夫眼皮底下和小叔子勾搭到了一起,却是天大的罪过。她向关老爷起誓:容自己把两个孩子拉扯大,让他们分别继承王林和王二吹的香火;自己绝对不再让第三个男人碰身子。她拼死拼活地把“王记画匠铺”替王林支撑了下来。前两天,商会摊派义葬款,她认为是积阴德、赎罪过的好机会,不仅主动交了双份儿。她还雇了几个帮手,起早贪黑赶扎纸马,想送给屈死鬼,让他们能骑马快点回老家。她没想到有个“店里花”——就是那个两次往唐百顺单间闯的程小寡妇儿,竟然主动来帮忙。开始时,宋春华不想用,怕她手脏污了纸马,损了灵气,驮不动冤魂。可那个“店里花”却哀求说:“大妹子,我确实不是个正经女人。可那个走了主儿,给我留下了个年迈的病婆婆和一个刚会爬的孩子。为了填饱三张嘴,我才不得不撕下脸皮的……那晚我在窦家店伺候了两个客人。他们出手都挺大方。可没想到转眼间就都成了冤魂……我倒不是有啥露水情,只觉得占了他们便宜。人,身子贱了心不能贱。我帮着忙活忙活,就不觉得欠他们了。”宋春华被她“心不能贱”这句话感动了,又觉得自己不能老鸹落到猪身上——看到别人黑,忘了自己也不白净,便同意了。可她昨天去找高会长提说自己想要献纸活儿,高会长却说:“妳扎出的玩意儿,顶不顶用谁也说不准;妳要送,我可也没法儿挡;但不能跟其他会董一起给那些冤鬼致祭,可以事先摆上去。”宋春华回到家流了一阵子泪儿,心想:谁一辈子一步也不迈错脚儿?人家走错了一步路,咋就不让人家往正路上再挪一步呢?我想积点儿德,赎赎罪,老天爷总不会对我翻白眼根子吧?她把纸马扎出来了,自己拿不过来,又不便求左邻右舍,就雇了几个叫花子当帮手,把纸马帶了过来……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八 立碑记愤冤
八 立碑记愤冤

  李宏开始仔细打量圹东的席棚子:只有盖儿,四周没围,白茬棺木间好多人在忙忙碌碌,在干啥却看不清楚——其实是毕力雄在支使雇来的一些孤老头子洗擦尸身、穿装老衣裳、入殓。这些人在哈尔滨不是顶尖儿的大掌柜的,可也都有铺面家业。若在家里寿终正寝了,入殓时肯定会有好多陪葬东西,“含口”肯定要用玉的,可现在横死他乡,都不如饿殍路倒儿;若没人发善心,肯定得把狗肚子当棺材。他们做梦都没见过的毕力雄这个“异乡朋友”,对他们得说有情有义,叫人往他们嘴里塞了一个大钱儿,把从他们身上剥下的衣服装进了棺材——据说只有自己平日穿用的衣裳,才能带到那个世界去。至于“开光”、“躲钉”那些说道,却因为没有孝子给擦眼圈儿、没有亲人呼叫,不得不免去了。

  巳时一到,执事——商会那位年令最大的董事,请高捷三等人面对圹穴站好后,扯脖子宣布:“建安县城三十二家店铺义葬哈尔滨遇难同业开始!”这是点明题目,也是为了使看热闹的人静下来。接着,他向席棚方向发令:“厝棺。”鼓乐班子便呜呜咽咽吹奏起来。毕力雄指挥二十四名杠子手,八个人一伙儿,顺着墓道往下抬棺材。棺材头正中,虽然都贴了张纸条儿,却一律写着“冤死者之位”。

  李宏瞄见了心里一酸,又一次想起了刘半仙“群狼啃清”的那段话儿,暗下悲叹:让老百姓遭这么大灾难的朝廷,看来是到了油干灯灭的运数了……

  十八口灵柩三排六行,密密麻麻的棺材天,在太阳照射下白花花一大片。西南风时紧时慢,不时地卷起尘沙,好像腾起的冤气,弥漫扩散,使好多人感到气儿不夠用、心发闷:这么一大群奔求发大财的人,一下子都叫鬼子兵给崩了!这样的灾星会不会落在我的头上呢……

  那位老会董,又喊了一声“覆安”。下葬封土是有老规矩的:先由孝子用手捧土往棺材天上撒三捧,表明已经尽到了“孝”;然后帮助埋葬的人才动锹。毕力雄是由于商会的董事们,都不愿意做殓葬中的具体事儿——又脏又累、费力不讨好的活儿,才主动过耒操持的。他很精细:怕雇来的力巴不肯孝子似他扬第一锹土,和大筐头儿朱顺事先商量妥当,指派了几个小花子过来——当然要给“尽孝钱”。这几个小花子扎着孝带子,往每个棺材天上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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