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秦潋之死,我的确也有愧。”雨煌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反而淡定了许多:“你我说好以后要永远在一块,就不能在当下死无葬身之地。这世上的事情来日方长,等到事情过去以后,你便去恶人谷接我,我们再在这苍山洱海隐居。”
“不行。”烛尘只是摇头,他不断的重复:“不行。”
雨煌伸出手抓住烛尘的,一字一顿的开口:“你是知道的,只能这么办,你也知道天机阁不见尸体绝不回头,天底下除了恶人谷就在没有我可以呆的地方。”
“可是你不能去……”烛尘咬紧了嘴唇。
“所以我必须现在就走,再迟了一刻,我便也会舍不得。”雨煌笃定:“不过,我瞧不见路也不会骑马,哥哥,你送我去。”
“你送我去,远去天山昆仑,有朝一日,我们必定会回来。”
雨煌的语气笃定,他站起来,给烛尘落下了一个吻。
二人的碗筷还放在桌上,旁边是一坛未开的葡萄酒,床榻的被子掀开了一个角,好像随时就会有人进来休憩。他们将屋门锁好,将钥匙埋在屋前的一颗榕树下。那株榕树此刻依然枝繁叶茂,
烛尘牵来马,将雨煌抱了上来,他们趁着夜色匆匆离开,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小屋。
“等我们回来,我们再去蝴蝶泉旁喝那葡萄酒。”烛尘低头吻了一下雨煌的额头,将他紧紧抱在怀中。
“要不了多久。”雨煌轻笑,“反正你现下已经是我的人。”
“是,我是你的人。”烛尘将他死死的抱住,“不是现下,从以前开始,到很久以后。
“若是你要换一种好听的说法,便是从所有薄暮晨光开始,到所有的月沉星落结束。雨煌,如今我送你去恶人谷,他日必定原路接你回来。
“一言九鼎。”
☆、第七章 正邪(1)
正邪
恶人谷在比昆仑更加荒芜更加偏远的地方,一片赤红色的土地和永远覆盖着阴霾的天空,一踏入那里,就觉得莫名的压抑。
烛尘和雨煌骑着马站在恶人谷的门口,那块写着“一入此谷永不受苦”的石头正用血红的大字刺着他们的眼睛。
他们随着引路的彪形大汉前往谷主处,却发现四周不乏正在练功或是闲散的中原弟子。万花的……纯阳的……七秀的……他们一路上去,有好奇的人会投过目光,也有人热情的同他们招招手。
他们上了山崖,进了一处小屋,王遗风正站在屋内吹笛,等他们走进去,没开口,就见王遗风放下了玉笛,淡淡的问:“你们便是那段烛尘与段雨煌?”
两人有些惊讶,还是抱着拳头道了声是,也无他话。
王遗风将笛子放在一边,走到他们的面前:“若是入了恶人谷,你的前尘往事我一概不管,若是有人找你的麻烦,便是与我恶人谷过不去。但你们且记得,恶人谷与浩气盟向来势不两立,你们得想好,你们兄弟若有一天要兵戈相向该如何是好。”
“我避开锋芒便是。”段烛尘道:“雨煌他身体有恙,想必谷主也不会派他做急先锋。”
王遗风轻笑道:“天底下的事情,谁能有把握?也罢,从今日起,段雨煌就是我恶人谷中兄弟,至于段烛尘,慢走不送。”
雨煌站在恶人谷中,听见烛尘的马蹄声渐行渐远,他有些慌了,不知该往哪一处走,四周仿佛陷入了一片可怕的寂静,他伸出手想去抓住些什么,却只是一片空气。
天地间的光芒凋落,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眼睛的的确确是盲了。
雨煌伫立在恶人谷门口,一旁的陈和尚瞧见了他,叹了口气:“你终于是来了,没想到这世道终把你逼到了恶人谷。”
雨煌苦笑,手中握着穹崖笔发颤:“无妨,你不是说过恶人谷倒也自在快活,我便来找你。只是我现下看不见,我……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陈和尚有些诧异的靠过来,仔细看了看道:“你这眼睛……也罢,别以为我们恶人谷就没有上好的大夫。我带你去找肖药儿,若是他看不好你的眼睛,我就拆了他的屋子!”
雨煌由陈和尚扶着,脚步有些蹒跚,他自己也觉得奇怪,怎么好像一夜之间就失去了所有力气,等他回过神来,就闻见一阵刺鼻的药味,不由自主的咳嗽起来。
在黑暗中,他听见一个苍老尖锐的声音在耳朵边响。
“要治好眼睛也简单,只要能寻来几味药。华清宫中的优昙奇花是一味,浩气盟南屏山脚下的凝血草是另一味,当然最重要的,便是苍山洱海南诏皇宫中的芙蓉碧玉露。”
“天底下的病,没有不能治的,就看你能否找到好的药物,我且先说明,这几味药都难寻的很,我看你还是瞎了,认了吧。”
认了吧。
这几个字在他脑子里回响,像是一阵轰鸣的钟声。他由陈和尚扶回安置的住所,周身几乎脱力,背脊上也出了一层汗,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疲乏至极想要休息,还没等卧下,就似乎听见有人传音入密。
“就算你跑到恶人谷里,天下人也不会放过你。”
他被这一声诡异的声音吓醒,睁开眼,却还是一片荒芜的黑色。
在恶人谷大约三月有余,雨煌一边在肖药儿处开些无关痛痒的方子试试,一边一遍一遍在山路上行走试探。他想找到些能够如当初耳清心明的法子,却连墙壁都撞了好几次。
若不是陈和尚常常来找他谈心聊天,恐怕林夜的第二支箭他就躲不过去,会被钉死在自己卧房的墙壁上。
“小心!”陈和尚大喊一声。雨煌被那支穿窗而过的羽箭吓了一声冷汗,又听见林夜一声爽朗的笑声,传音入密。
“怎么才几月不见,你的本事就弱成这样。”
他不知道如何答,只能呆呆坐着,任陈和尚破门而出追去老远。
恶人谷被林夜这一搅合弄得天翻地覆。在又一次大会中,先是陈和尚拍案而起说恶人谷守卫怎能如此松懈,后是被林夜“路过”了闺房的米丽古丽面色发青发誓决不轻饶。几家兄弟吵吵闹闹,说到激动之处甚至动起了手,最后还是莫雨把茶碗一砸,不耐烦的开口:“啰嗦什么,我恶人谷哪是别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他一声令下,即刻有数十骁勇不离雨煌左右,一旦见到可疑之人,不管老弱妇孺先杀了就是。雨煌也不好出门,日日坐在房中。他每日总能听到士兵奔跑或是兵刀相向的声音,吵得他不得安宁。
他偶尔出昆仑山去走动,身旁的暗器飞箭更是无数。他总是能听见各种指责谩骂声和杀戮声,天机阁为秦潋报仇的人、枫华谷重金引出的赏金猎人、名门正派前来除去败类的弟子……
所有被抓住的人都义正言辞的说自己是天下豪杰,说哪怕一死也要在世上留一个青名。雨煌被他们扰的不胜其烦,走过去揪住那人的领子,竭尽崩溃。
“我从来未曾对不起这世上,你们口口声声说自己名门正派,却天天来欺负我这么个瞎子。”
他咬牙切齿,手中穹崖笔斗转:“若是没有你们这些人,天底下早早就太平安宁了。”
他话语刚落,内息运转,顷刻间那人的血四溢而出。他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腥味传到鼻子里。他提着那人的人头站在雪地里,似乎一旁又有不知好歹的人冲了过来,他手腕一折,商阳指带玉石俱焚,墨汁一潵,又断了一条人命。
他的脚踩在那人的尸体上,听见身后林夜在笑。
“你终究还是杀了人,难道你还说你不该死?”
“那你呢?”雨煌轻笑:“你就没有杀过人?”
“所以我也该死。”林夜从一旁的冰崖上跳下来,“我每一次早上醒来,都不会觉得我能看到今晚的月亮。”
他说话还是笑着的,极其爽朗。飞箭从他的手中射出,雨煌用笔一挡,也被震的后退一步。
“你内息不稳。”林夜道:“心法错乱,看来我真的挑了一个好时候。”
雨煌从鼻子里透出一个嗤音,一身衣衫带血,闭上眼睛仔细听着周遭动静:“谁告诉你我内息不稳心法错乱,你必定不知道万花谷还有一支,叫悬壶花间。”
悬壶镇派,花间一游。
天下所有人都锋芒毕露以攻为守,唯独他以守为攻。
待恶人谷其他人赶到的时候,雨煌毫发未伤,身旁林夜已经身首异处。
他的耳朵极其明锐,能够感觉到冰崖之外依旧有人躲藏。他将笔尖的血迹抹去,一头银发融在皑皑大雪中。
“回去告诉所有人,来一个我宰一个,来一双我杀一双。若你们不愿安宁,我雨煌奉陪到底!”
衣衫如墨,银发胜雪。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 正邪(2)
昆仑之外恶人谷,南屏山内浩气盟。
浩气盟花草繁盛竹林密布,四处有流水小桥,有小鹿水龟。烛尘到了浩气盟报上名字,立刻就有侍者兴冲冲的带他去面见谷主,一路向内,所见的多半是在师门内有脸面的人物。
他进了正气厅,谢渊亲自为他颁了浩气盟的文书名帖。对过往事情知晓的人多少有些尴尬,但也对他的弟弟丝毫不提,谢渊也只是擦着话边提了一句。
“天底下正邪不两立,莫为了私情罔顾大义才是。”
烛尘对谢渊点了点头,并未多说。
如果让雨煌从恶人谷抽身方法并不算少。让他在恶人谷内应立功也好,在战争中假死也罢,不过是时机的问题。他提着剑出了正气厅,手上握着房牌钥匙正要找房间歇下,就听见身后一阵带着惊喜的脆生生的声音。
“师兄?!”
他回头,看见一个道姑高冠墨发仙风道骨,手中一柄腾空长剑散着薄光。他微愣,良久才有些讶异的开了口:“苏幕?”
他话音一落,那道姑就轻轻的笑了出来。
许久未见,苏幕已经不再是那个有些稚气的小女孩子。她走上前来熟络的挽上烛尘的手,接过他手上的房牌钥匙:“我前几日就听说有人见你从北边往浩气赶,起初还不信,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烛尘被她牵着去找卧房,上下打量,对苏幕这番变化也甚是欣慰:“果然士别一日如隔三秋,我见你现下已经是人中龙凤,师兄恐怕比不过你了。”
“哪里的话,苏幕永远是苏幕,师兄当初横扫烛龙殿击败乌蒙贵,苏幕也听闻了许多。”苏幕推开房门,勤快的给他收拾行囊。她从一边烧了热水来冲开一杯蒙顶石花,才坐稳徐徐开口:“只是听说你与那个段雨煌在苍山洱海躲了近一年,又领着他踏入了恶人谷,如今正义之士多半对你有了偏见。若不是当初实在是功名太盛,恐怕你来这浩气盟也是多有不服的。”
烛尘的手微微迟了一下,他接过苏幕递来的茶,半饮了一口:“他不是那个段雨煌,而是我的亲弟弟。”
“浩气长存,怎可与那般恶人为伍。”苏幕微微蹙眉,低了声:“少盟主穆玄英与那边王遗风弟子莫雨不也是青梅竹马情同手足,可他们相见了,也是正邪在前,私情在后。”
烛尘低着眼睛,只是淡淡反问:“是么?”
“是。”苏幕笃定的开口:“何况那段雨煌本就作恶多端,他手下的命案桩桩件件,不说烛龙殿一事闹得武林皆知,皇上娘娘龙威震怒,单单枫华谷中现已视其为鬼魅。武林与朝廷中都有人发话,下一次若是你与其相遇再有包庇,就……”
苏幕声音一顿,烛尘抬眼,问:“就怎样。”
“就将你与整个纯阳宫一起从重发落。”
纯阳宫……
烛尘的眉头皱紧,不再说话。苏幕在一旁静静的立着,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看着他。
第二日烛尘穿着一身浅蓝色的道袍,挽着发冠站在正气厅里。一旁的人神色多有不定,他淡淡说自己初来乍到还不甚熟悉,不如领一份巡山跑马的活计,免得在这里无所事事落人笑话。
谢渊便派了几个年纪稍小的弟子跟在烛尘身后,苏幕也兴冲冲牵了马与他出了浩气盟前往南屏山。苏幕与他一起慢悠悠的在南屏山乱转,一柄腾空剑背在身后格外扎眼。
烛尘问她:“你如今已经是这般杰出的人物,又何必来与我做这种跑腿的小事。”
苏幕摇摇头:“我在浩气盟呆了这许久,就是听说谢盟主对你相邀才在这儿守着。烛尘,我好不容易将你盼来,你竟还要赶我走,还真是薄心。”
烛尘道:“你现下居然学会了直呼其名,我可是你名正言顺的同门师兄。”
苏幕对此笑而不答,只是转了话题:“烛尘,你心甘情愿在这儿巡山,多半是……不想见恶人谷的人吧?”
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窃笑。苏幕终归是聪明,把烛尘的心思猜的一点不落,烛尘无奈的摇摇头,说了句你这丫头,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