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气味。
秦潋回来将火烧的更旺,他不知道雨煌现下到底是好或者不好,他发觉雨煌的心气安宁了许多,但做什么事多少有些小心翼翼。
他伸手想要给雨煌把脉,却发现雨煌微微蹙紧了眉头,手攥着胸口的衣衫。
“有哪里觉得不舒服?”秦潋关切的问。
“无妨,只是有些心悸。”雨煌摇头,“似乎能听见竹笛在响,总觉得有些心烦意乱。”
“竹笛响?”秦潋有些疑惑:“此处并未有人吹奏。”
“或许是幻听。”雨煌匀了几口气:“在那炼尸罐内时常能听见这种声音,多半是心智受了烦扰。”
“那应当是蛊毒在你体内作祟。”秦潋扶着他躺下,又点上了几个穴道:“你哥哥烛尘已经去乌蒙贵处寻觅解药,我先替你点住穴道镇着些,只要没有大的刺激,多半是不要紧的。”
雨煌点点头,但他的拳头蜷的越来越重,指甲几乎嵌进肉里,那种心悸的感觉越来越强,他耳中的竹笛声也从清脆变得越发嘶哑。
几近断裂……
烛尘一行与乌蒙贵的争斗几乎焦灼,好几次烛尘的剑气都将将从那竹笛旁边划过,但终究无功而返。唐末的机关重弩架了又坏坏了又架,他低头看看千机匣,里面的弓弩机关已经不多,其他人也接近筋疲力竭。
面前的傀儡巨尸好不容易倒下一个又来一个,那些小傀儡也层出不穷。这些毒尸没有知觉不知疲惫,乌蒙贵则是一直站在祭龙泽中央,仅仅用竹笛操控而已。
再这么僵持下去,竭力而逃是迟早的事情。烛尘看了一眼乌蒙贵不知如何是好,但在此时,却又出现了令人惊诧的一幕。
一只笨拙的、有些破旧的机关小猪,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祭龙泽上,它太小太弱,因此根本没人将它放在眼里,等它跌跌撞撞挂在了乌蒙贵的背上才引起了人的注意。
“这是个什么东西?”乌蒙贵低声问了一句,伸手想要将这个机关零件做出来的小玩意给扔下去,但他一抬手,却将腰中的竹笛给露了出来。
天底下的事情,总是坏或好在一个小东西的手里。
乌蒙贵抬手的这一刹那,烛尘看准那笛子,一招两仪化形带着破空之势劈来。他原本以为竹笛会在一瞬化为灰飞,但那看似脆弱的竹笛被两仪化形击中却发出近乎于金铁碰撞之声,一道尖锐的、响彻云霄的啸声穿云破月,笼罩住整个烛龙殿。
在这道声音之下,那些巨尸傀儡都如同发狂一般,不顾一切的朝所有东西冲过去,然后攻击、毁灭,将一切能够见到的东西撕得粉碎。连乌蒙贵也无法控制,只能在祭龙泽中左右奔逃。
“烛尘!”唐末大吼一声。烛尘定着眼神看那些冲过来的傀儡毒尸,抽出手中的幽阙长剑,往地上一插——
“镇!山!河!”
紫气东来日月倾,一镇山河天下定。
他所站立的地方罡气四溢,仿佛有雷鸣闪电,有紫气斗转,此处似有那如来玉帝相护,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唐末轻轻一笑,抱起了地上慌不择路的机关小猪。他一只手拎着千机匣,打开重弩。
所有天机阁弟子,所有的招式,宛如天空绚烂的烟火,在祭龙泽顶肆无忌惮的炸开。
但所有人还没有想起来,雨煌也能听见那声长啸之音。
他躺在风蜈殿中,被那些密匝的笛音烦扰的皱紧了双眉,手往地板上乱抓,秦潋怕他伤了自己,便让他掐紧了自己的手腕。
“觉得不舒服?”秦潋也听见了那声刺耳的笛音,微微蹙起眉。
“不……不是。”雨煌的声音有一种压抑的低沉。他似乎在竭力的控制些什么,想要松开握住秦潋的手,却又扣了上去。
秦潋有些奇怪,想要拂去他额头的汗水,却听见他用几乎沙哑的嗓子低喊。
“秦潋……快走……”
秦潋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低下头想去仔细看他,突然发现雨煌的指甲已经嵌进他的肉里。
他有些诧异的想要掰开他的手,却发现他的力气大的惊人。他身上的绿色瘢痕也宛如藤蔓一般疯长,攀上他的双手和脸庞,将他变得青筋暴起面目可憎。
秦潋被吓了一大跳,他想要站起来,却听见雨煌发狂像野兽一样的咆哮,他伸手想去抓雨煌的双臂,却听见咔哒一声……
“雨煌!”他面色苍白挣扎着站起来,发现自己右手手臂已经被人轻易的折断,他向后退了一步,面前这个人已经显然不是雨煌,而是正在发狂的毒尸!
“雨煌!是我!我是秦潋!”他不停的叫喊想要朝风蜈殿外跑去,但雨煌的速度显然要比他快上许多,他只觉得有影子从身侧闪过,肩膀上出现了一双手,很快就又传来碎骨的剧痛。
秦潋眼前发黑,他似乎感觉有血从肩膀上泊泊的流出来。他尝试伸出左手去按住雨煌的穴道让他安静下来。但一抬起手,就感觉一只手从胸口穿过……硬生生折断了肋骨,捏住了他的心脏。
那只手臂上青筋盘错,绿色瘢痕密布,秦潋错愕的看着那只手臂,感觉血浆喷洒了一地,带着五脏六腑和绞碎的碎骨。
秦潋早已疼的失去了任何知觉。他眼睁睁看着那只手臂一点点的抽了回去,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皮肤摩擦感,带着最后一阵撕裂身体的剧痛,将仅剩的一丝力气抽离了他的身体。
他倒下时,眼角余光似乎掠过了雨煌的面孔。
他突然很荒诞的想起来,自己好像无法兼济天下做一个游方的郎中,也想起来他似乎曾经发誓,如果再回去看一眼雨煌,就万箭穿心而死。
在倒下的那一刹那他想起了许多,过往岁月在他脑中流转。
但喊出口的唯一也是最后一个词,还是雨煌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烛龙(完)
待所有人赶到之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个不可置信的场景。
不止烛尘或是唐末,连同天机阁、连同那些名门正派的掌门义士,江湖中有名有姓的豪杰,都看见雨煌的手正从秦潋的胸口抽出,他满身的血几乎将原本的面目掩盖。
烛尘也错愕的看着面前的人,他上前想要阻止,却被人拉住了衣袖:“那一个傀儡毒尸,你一个人应付得了?”
“那人不是毒尸!他是我弟弟雨煌!”烛尘对拉住自己的人怒吼,他走过去看着面前这个怪物,将自己的剑收归剑鞘。
他看着一旁破碎不堪的秦潋尸体,轻轻的喊:“雨煌……”
“雨煌。”
他的声音很小,细微的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面前这个怪物的双目无光,他似乎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侧着耳朵,去努力听那一声浅唤。
“雨煌,我是哥哥。”烛尘在他的面前轻语:“我带着药来了,带着药来救你了。”
“雨煌。”烛尘伸出手,抚摸上他的脸颊:“这所有所有的事情都不怪你,我来带你走,带你回家。”
雨煌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中,惟独能听见的,就是烛尘的声音。
烛龙殿被天机阁魂宗攻破,乌蒙贵远走,留下了尸毒解药,可谓皆大欢喜。
江湖豪杰与朝廷官吏在已经被清扫干净的烛龙殿中论功行赏,为首的便是唐末与烛尘。但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二人都无所谓加官进爵封侯拜相,唐末求的,是在龙渊泽底的一具尸骸,而烛尘求的,则是让雨煌进浩气盟安宁养伤度日。
坐在于睿身侧的是一位朝廷大夫,他胡须斑白,在众人间说话似乎也有些许分量:“这龙渊泽一事时过多年,也当给天机阁魂宗一个交代,但这雨煌……他原本杀人越狱无恶不作,说是改过自新,但又将照顾自己多年的同门师兄残害,如何能进得浩气盟来?”
他这一话出口众人纷纷看向他的神态,也各自思索起来。烛尘对他客客气气行了一礼,言语间还是有些焦急:“雨煌是身中尸毒,不受控制方才魔性大发。方才由五毒教主用毒蛊之术克制之后便平息许多,这事……怪不得他。”
“那枫华谷上百条人命都怪不得他?”大夫反问:“他如今又杀了万花谷弟子,你还得问问东方谷主答不答应。”
东方宇轩在一旁喝茶不语,沉默一会道:“这件事,的的确确怪不了雨煌。魔性大发算起来也是天一教的过错,雨煌在炼尸罐中一月,也是吃尽了苦头。”
“那他若是以后还在浩气盟发狂杀人呢?”大夫问。
东方宇轩将茶末吹开,淡淡道:“堂堂浩气盟还看不住一个眼盲的瞎子?我万花弟子也多有在浩气盟行走之人,诸位实在放心不下,我万花用天工兵甲将其困住即可。在座的都是江湖人,谁手底下没有染几条性命,既不是什么欺师灭祖的大事,又怎能耽搁了治病救人?就算要惩治他,也得等到我万花谷救了人再说。”
他说完话便一心喝茶不言其他,招手让手下弟子去一旁看看雨煌身体如何。
于睿刚想言说些什么,就又听那大夫开了口。
“欺师灭祖?东方谷主,这往各大掌门处递的信笺,可都是这段雨煌亲笔书写的啊。”
他这一话落定,全场鸦雀无声。
有人面面相觑,也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东方宇轩手中的茶盏停了下来,他皱着眉头,似乎在极力的回忆。良久他才将茶盏放下来,手指敲击着一旁的木桌。
大夫看着他道:“东方谷主,若是你一人也就罢了,这纯阳宫七秀坊,收到的可都是这么一封信,起笔落款都是段雨煌,若是没有他这一推波助澜,恐怕乌蒙贵的诡计也就不会成功,也不会生出这么多事端。”
他原本还想絮絮叨叨说许多话,却被烛尘拍案而起,眼圈发红的打断:“你如何咬定这东西是雨煌写的!他那时明明在炼尸罐中,如何抬得起手来?”
“哦?”大夫嘴角含笑,似乎胸有成竹:“这件事情可是隐元会有人透露,而且知晓之人不少,难道有假?不如,你自己问他?”
烛尘咬牙切齿的看着那大夫,若是没有木芙蓉在一旁拦着,恐怕早一拳打在了那人的脸上。他抬起头看着一侧简陋竹席上的雨煌,他似乎醒了,正被万花弟子搀扶着坐起来。烛尘连忙过去陪着,握住他的手发现他全身冰凉。
雨煌的眼睛看不见,只是无神的盯着前方,他抓住烛尘的手,微微扯了扯嘴角:“没错,那信,的确是我写的。”
说完这话,连东方宇轩的脸上都是神色一凛。
江湖中行走,多半手中有几条说不清道不明的冤魂,但江湖人最敬重的莫过于赐予一身武艺的师父,若是写下了这样的信件,就是实实在在的欺师灭祖。
“不过……”雨煌轻声道:“不过那时我神志不清,大约是乌蒙贵叫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我的的确确罪孽深重,枫华谷百条性命,还做出欺师灭祖残害同门师兄的事情……”他叹了口气,苦笑道:“这浩气盟或是哪家名门正派,我雨煌高攀不上,如今人在这里,若是你们让我用这条命去抵了秦潋,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雨煌说这话的时候,并看不见烛尘红了眼眶,也未注意他用哭腔喊了自己一声。
那大夫见雨煌服软,摸了摸胡须似乎甚是满意:“赐死倒是不必,你孪生哥哥为天下武林立了大功,多少能够保你一条性命,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该如何发落,还等几大门派商议,可好?”
他说着这话朝诸位掌门拱了拱手,算是将此事移交。
雨煌点点头阖上双眼,似乎想要休息。他银色的长发从肩膀上滑下来,落在烛尘的手心里,那银色的光芒反射着月光透着清亮,灼灼的刺痛着烛尘的眼睛。
分明是一个好好的弟弟……在桃花树下如同狐狸一样笑得开心,为何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他在雨煌身侧站起来,将头顶梳好的道冠解下,端端正正的放在一侧的桌上,他将剑别在腰间,将雨煌抱了起来。
“诸位,我烛尘不要什么功名赏赐,也免了各位冠上什么拯救苍生的帽子。若你们不愿放过雨煌,那我便带他走,若是他发起狂来,我必定与他同归于尽。这种事情,定不会叫诸位武林侠士、朝廷命官为难上半分。”他一字一顿,说的极其认真:“从今日起,段烛尘段雨煌兄弟从江湖消失,从此与诸位再无瓜葛。”
他说话的时候锋芒毕露,死死的将雨煌抱在怀中,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他抱着雨煌正步走出烛龙殿门,翻身上马。雨煌还是那个不会骑马的雨煌,安静的低着眼睛坐在他的怀中。
烛龙殿门大开,也有几人从内厅走出来,但无一阻拦他。烛尘抱着雨煌策马而走,只留下马蹄的踢踏声渐渐远去。
雨煌的手攥着烛尘的手,将头靠在他的怀里。
“哥……”他轻声喊,声音微弱,但却是笑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