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啼痕,扇底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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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啼痕,扇底烟花-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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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条河的拐角处,我发现了一条废弃的船。这样一幅钢铁打造的身躯,竟搁浅在一个小小河湾里。庄户人的日子,大概亦有不得意处,船上生船上死的渔人,是不会对一个阴沟里翻船的同伴多看一眼的。太平常了,平常到熟视无睹。

  亡人去哪儿了呢?被水鬼带去了。黑暗沉沉地生长,恐惧也在同样背弃光明的地方悄悄生长。

  失去了舵手的船,像被母亲过早抛弃的孩子,躲在河流的背影里细数星子一样漫无天日的沧桑。

  死亡。只有死亡才能教人认识生之哀凉。

  船上的日子会死亡,河上的日子却是永生的。河的寿命远比船更长。被土地拴住了双脚的村人,只能把脚下当成憧憬过的远方。

  河水,安静而忧伤。

  安静而忧伤的河水再一次吞噬了哭红了眉眼的太阳。

  拉长了腔的唢呐又一次在河畔歌唱,嗓音嘶哑。

  托着鼻涕的孩子,手里拿着半块黑黄的干粮,尾随在父亲身后。

  父亲走在前头,佝偻的背艰难地支撑着扭曲的身躯。

  父亲的父亲走在父亲前头。他花白的胡子的脸此刻端端正正地躺在楠木棺材里。

  他僵直而舒展的肢体,从未如此高大过,满浸泥水的腿脚,亦从未如此利落过。

  闭棺入土的刹那,孩子走上前,拿手里干粮给躺着的人吃。

  他从那人的脸上看见了父亲,也看见了自己。

  “啪嗒!”馒头恰恰落在死人的嘴巴上,棺盖钉住了。父亲的瞳孔一下子黯然无光。那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面浑浊不堪,像极了村口的河。

  混沌不堪的河,又一次吞咽了村人的哭声和低廻的月光。

  河水,依然阒寂无声,像黑色的泪水一样流淌。

  —— 

纪念。深省
一,游走的人

  他走了很久了。

  新加坡,华人的天堂。是的,他选择了那里。

  候鸟一样的人,他是。

  其实人许多时候是流落在路上的。或是一节无人的车厢,或是一程喧嚣的地铁。

  异国的黄昏在十月的夕阳下妖娆,他乡的海岸,一样地曲折漫长。十月,海浪在烟霞里流逝,没有半分声响。沙滩上的活物慢慢地蠕动着,想乘涨潮的时机回归海洋。

  他走了,没有任何预兆,一如他曾倏忽而至。没有脚步声的人,他的脚步声只有自己听得见。

  细数他的足迹,我才蓦然发现,他是如此频繁地游走于一个城市又一个城市之间,今天的终点就是明天的起点,没有人知道他最初的驿站,更无从知晓他的最终归宿。

  南国的夏季刚刚来临的时候,他的眼睛是闪亮的,清澈而平静的目光里面不含半丝杂质。格子T恤松松的自肩头流泻而下,愈加显得他挺拔伟岸。站立的水,上善若水或者静水流深。于他,都不为过。

  二,深秋,回首

  雨天,在铺满枯叶的林荫道上,我的视野坍塌,模糊一片。深秋时分的雨,总是不着痕迹的剥蚀掉自然的最后一抹微笑。

  走不出的巴山夜雨,注定要把秋的战线无限拉长。

  深黑色的风衣把夏季的风景都锁在季节身后,明媚鲜妍,也不过一霎光景。一季的风情之后,生活还需要更长的时间来咀嚼沉重。

  忘记了他的离开,也是在这样的时候,斜阳坠入荒草,长长的铁轨蜿蜒而去,荒凉的戈壁滩一望无际,静静地注视着呼啸着的列车扬长而去。其实,生命的荒原上,我们的视野中呼啸而过的,不只是时光。

  年轮镌刻的只是苍老和回忆,来日,还会有不尽的守望和怀想。

  风里,我的手指在深秋的薄暮生长成一株玫瑰花枝,在如血残阳里慢慢消褪最后一根尖刺。疼痛开始在骨子里蔓延,没有来由。失了花朵的玫瑰花枝,横亘在小院的篱墙上,风情万种地展示着孤枝残叶的固守与坚强。

  是的,下一个花季,玫瑰还是玫瑰,该回归的还是要回归。

  等待,

  生活,其实就是等待与希望。

  ——09年六月恩师去新加坡时感言

村庄三部曲
一,北国村夜

  旧了的楼梯,扶手上的漆垢层层剥落,裸露出屋子深刻的痛苦。窄窄的蜿蜒而上,楼梯的尽头横里伸出一排新刷了白漆的栏杆。

  北国的冬是干燥森冷的,朔风削弱了太阳的热力。深冬的乡村习惯了冬眠,拢着寂寞僵硬的马路便是一色枯寂的褶褐,失了绿意的树早已在北国的风沙中习惯了麻木和忍耐。不见行人,除了掌灯时分匆匆驶过的车辆扬起一路风尘。

  早晨是瞬息间的光景,梳洗谈笑间已经悄然过半,剩下的一时半刻也就只消一碗粥就轻轻打发了。最长的是正午,阳光暖暖的无风日,媳妇妯娌拉一把小凳,再端一杯滚烫的热水双手暖着,一场家长里短的口水战于是安安稳稳展开,从斯斯文文到崴声邪气,从柔情软语到锱铢不让。水喝完了,人也就歇了声,收起适才高扬的眉毛和不慎流落的口水,换了一幅和善温和的脸面享受慷慨无私的冬日阳光。那一副虔诚的面相,怕是因为卑微的战争感到羞愧和不值得而故意做的,像是生怕心内的秘密被这温暖仁慈的太阳窥破了似的。

  四时之中,冬季的天空来得最为分明。天是清澈的像是疾病的深蓝,下面是墩实憨厚的房子,灰蓝色老旧的瓦片秩序井然地恪守着沉默不语的房顶。我站在这房顶上,料想会有一两双朴实的眼睛看到我,一个常常站在房顶上远眺的孩子,可还是忽略了村人生活的惯性:他们的眼睛始终是向着土地的,不惯看天和云。一如他们简单纯然的想法:有钱和孩子,不需要日历和知识。全部的希望就都在这里了。许多时候他们的日子是不需要文字的,除了婚丧嫁娶的时候,那一纸中规中矩的文书。村人多是守规矩的,许是怕了邻里间长舌妇人的闲话。小心翼翼地走路,小心翼翼地劳作,既不放过田里的一径细草,也不放过脚底的一颗石子。

  接近年关了,村子也渐渐热闹起来。村人的婚礼大都在旧历年前后,一来图个喜庆热闹,二来年关前后正式一年中难得清闲的好时光。村庄的孩子也都从祖国各地飞回了她的怀抱,一色的红男绿女,在那老旧的街上慢慢踱着方步,踩着噼噼啪啪的爆竹声一路磕着瓜子说着时下流行的词语招摇而去,一波又一波放浪形骸的笑声让沉默的村庄惊讶地摸不着头脑。时代还是前进了,带走了村庄的孩子,留下了土房子守着陈旧的街道陪村庄一起老去。

  入夜了,村庄沐浴在泠泠月色中。深蓝的天幕只剩下几颗寂寞的星星,遥遥闪烁着熠熠宝石蓝。上弦月弯在几丝纱样的云里,只随意涂抹着模糊的银灰在那些安静不语的瓦片砖石上,很是有些偷窥的意味。几十年几百年或者更早的时候,月亮就已经等在村庄的头顶了,总是这样万籁俱寂的时候,村庄和月亮一起厮守着,倒也有一份安详的美好。这种时刻,村人是极少出门的,火炉旁或者床上惬意地守着聊着,却也是难得的小团圆。

  门开了,月色便淌了进来,一条看似温婉柔顺的河,却也含着森寒的冷意。我熄了灯,看着那河肆意流淌。于是窗外便忽的涌进一涡银白色的浪,我的身体突然感受到了它寒冷的温柔。

  二,褪色的温馨

  村人的生活是色彩分明的。腊月和元月是热烈团圆的红,从二月到九月是劳碌的土黄,九月之后便是空虚平淡的白。男人们似乎总是忙着收获,秋季收获粮食和钱物,冬月收获女人和孩子。

  每每年关将近,大片大片的闲暇开始让习惯了终日劳作的村人深感不安,于是那些执惯了锄犁针线的手开始笨拙地抓起骰子和桥牌,三五成群地聚在午后的阳光下,象征性地携着一只磨秃磨光了盖的杯子随口家长里短。他们所论无非是谁家的媳妇生产了几个孩子,谁家的儿子带回了一个什么女人,或者谁家的老人突然没了等等无关己身痛痒的话题。他们说着这些的时候是十分心安的,眼睛怔怔地看着某一个方向或者是某一个突然闯进村子的陌生面孔。那深陷的眼窝和神情会突然让人有如迷失了一般,陷身在时光的泥淖里,再也辨不清楚现实的所在。是的,这是一群讲故事的人,创造了故事的那些人已经故去了,而这些讲故事的人也终会在别人的故事里结束自己的故事。墙头的一茎蒿草此时歪着枯槁的脖子吊在檐上,有点儿不明所以地望着那些来来去去的脸孔和言语。

  中国人的节日一般以吃食为压轴戏,这点怕是再阳春白雪的艺术也奈何不得的。村人对吃的态度更是来得直接脆爽。他们是不计较式样的,只讲究价钱和口感。吃起来香甜酥脆的各色散装糕饼是村人购物的首选,那些包装精致的悠闲小食往往进不了村人的视线。他们喜欢那些可以用极少的钱买到一大堆的东西,譬如瓜子、花生以及糕饼类。他们会耐心地讨价还价,哪怕是只有一角两角的余地。那份从骨子里来的小心和侥幸使他们在这样的口水仗中常常占上风。

  乡村的婚礼是喜庆温暖的。皮肤黑黄的田间小伙别扭地打上时新的领结,穿上簇新的深色西装,挽着开了脸着了浓妆大红绣花礼服包裹的新娘款款地走进装裱一新的卧室,相视一笑,那一刻的完满和欢悦是不可言喻的,是每一个勤勤恳恳的村人生活深处的一抹无可替代的亮色和浪漫,也是一生一遇的美丽和奢华。软软的席梦思双人床,攒花锦簇的红色衾枕,端端正正悬着的新婚魅影,深色淳朴的梳妆台,一切看起来那么热闹温暖,充满古典原始的温馨缠绵。好像一辈子的时光都定格在这里了,十年八年甚至年深日久都不会留下岁月的痕迹,没有生离和死别。

  人一辈子所祈求的尘世的温暖,怕是莫过于此了。红楼梦中痴情宝玉喜聚不喜散,这样的婚礼想来他是欢心的,那种小天地里的繁华热闹,只一眼便可以看到永恒。

  三,村庄弃子

  一杯咖啡所能带给大脑的兴奋并不持久。时至深夜,她的书桌上一直袅袅着醇香的摩卡。落雨的江南分外安静。

  泥土混合着青草的气息明确无误地提示这是村庄,只不过是异乡异地。

  无语而去,非是无情。她的村庄只是记住了她淡淡的一瞥,是一双无法解读的眼睛,含着远方的神秘和难以置信的执着。对于她,如果要掏空记忆去寻找,村庄只能读出几点无关痛痒的断片。或者,正是这些破碎的片断与她紧密相连。

  深冬的炊烟,稀疏的灯火,安分守己的老房子。一幅和善的面孔耄耋矣矣,看上去像吊在房梁上的稻草,隐隐约约和先人的鬼魂相关。那些黑寂的午夜,野猫绿色的眼睛闪闪发光,被人诅咒的猫头鹰端坐在一根苍老的树椿上。佝偻的老妇不舍得丢掉一根落满蜡泪的烛台,晚饭很早,因为点灯是种罪恶的浪费。

  野孩子收起灰头土脸的玻璃弹珠,被突然不知从哪里钻出的黑色粗壮的手拉回家里去,用散发着强烈洗涤剂气味的肥皂给自己洗澡。女童大概很早就懂得害羞,漆黑的眼珠避免凝视除父亲兄弟意外的男性。巷道里贴满治疗性病等疑难杂症的偏方。时不时地,脚下会踩上一包新倒的草药。一个7岁的孱弱女孩子在一条巷子里周旋,对着迎面迫近的大黄狗无能为力,哭声和狗吠此起彼伏。

  没有星星的夜。她想起关于“恒河沙数”的一个故事。初中的一个教地理的先生喜欢聊沙漠里的怪兽,据他说恒河沙数这个词的来源与此有关。有一种巨大的脚印在沙漠里出现过,是从古印度恒河三角洲出发的,一直走到地中海岸边消失了。人们终于对这只兽起了疑,因此循着那脚印一路数了去,却谁也数不清有多少脚印,因为寻找的人一直没有回来过。谈起这令人不寒而栗,因此那恒河到地中海之间的脚印便成了谁都忌讳的字眼。

  记得她当初是笑的前仰后合的,其他同学似乎有笑的,有不笑的,灰白胡子的先生笑了,带着一脸辛苦的笑容和愚钝的慈爱。望着那地理先生的白色胡子,暗忖这个故事和恒河沙数有什么关系呢,反倒是和他那灰白的胡子有一些关系。灰白胡子的先生本想幽人一默,却把自己弄到爪哇国去了,傻子一样摇头晃脑。

  初中三年,她回村庄的机会很多,只是却隐隐有一种抵触的情绪。愈是抵触,愈不想回去,愈是不回,愈觉愧疚。恶性循环的三年。她始终不曾回去过。即使是祖父的葬礼,也是只看见一个小小的骨灰盒躺在那里,她儿时的小屋里铺满稻草和麦秸,有披麻戴孝的人随口谈笑。一阵憎恶涌上心头,她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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