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维斯再也支持不住,踉跄着往后倒去。失去撑持的朱烈斯晃了一晃,那具修长的躯体遮住了克莱维斯右侧一大半的视线,但他仍看见约书亚抱起个头娇小的欧蜜莉雅,迅速往后退开,那把小刀的刀刃硬生生从他的掌握被抽离开来,又将他的掌心割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那个始终如此尊贵高雅的少女满脸是眼泪,刚才趾高气昂的神态早已不复见,脸上尽是仓皇、害怕、绝望的神情,仍无声地哭泣着。
眼前有金黄色的什么东西晃过去,是朱烈斯那头灿亮的金发。克莱维斯顺手抱住了朱烈斯,手上却再也没有力量将朱烈斯扶稳。克莱维斯勉强感觉他的重量倾侧在自己身上,意识混沌了起来。
他闭上眼睛。
耳际传来奥斯卡呼喝命令的声音。克莱维斯还记得朱烈斯当众露出了丑态、丢尽颜面。身边有着零星的枪响,荣耀卫队那种沉重的靴子声包围了他跟朱烈斯。他还记得自己的左手掌全是血,又因为再度抱扶着朱烈斯而把他弄得一身血渍,更加狼狈。克莱维斯甚至记得身边有近三千个敌人,不但都没有投降,也都未曾缴械。一个很耳熟的嗓子,用尊敬的语气轻轻喊着朱烈斯的名字,语气带着明确的担忧,相当温柔。
克莱维斯认得那声音,那声音属于荣耀卫队一个总是跟在坎莫尔身边的年轻人,那孩子只有二十一岁,有着一对未语先笑的圆眼睛,总是用崇拜的眼神望着朱烈斯,对他死心塌地的忠诚。那个孩子还愿意信任朱烈斯吗?荣耀卫队的其他人呢?他们难道没有看见朱烈斯当众出丑露乖吗?或者是明明见到朱烈斯那仿佛妖魔的举止,却愿意相信那具失控的躯体里,仍是朱烈斯坚定纯粹的心?
“克莱维斯大人?您没事吧?”
“……保护他,拜托了。”
“是的,克莱维斯大人。我们……朱、朱烈斯大人?朱烈斯大人!”
那突然惊慌起来的语调,把筋疲力竭的克莱维斯最后一丝的力气都压榨出来。他睁开眼睛,挺起身子,右臂弯里的朱烈斯沉沉地往下滑……
一线殷红的血从朱烈斯的嘴角溢出,顺着他白皙的下巴往下滴落,染红了他雪白的长袍。
这是喀血吗?朱烈斯体内发生了严重的出血?那血液是从哪里流出来的?脑震荡与后遗症会导致这样的状况吗?医官在哪里?刚才剧烈释放萨克利亚的震荡伤害了朱烈斯的身体吗?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克莱维斯的脑海中,最后只剩一句……
朱烈斯还能活下来吗?
就算他活下来又怎么样?克莱维斯悲观地想,朱烈斯已经承担太多不必要的重压。
做为仲裁者的朱烈斯,肩上背着成千上万条人命的重担。如果他无法把这重担归还给应该负起这责任的欧蜜莉雅,让她为她的行为付出代价,这重担将永远留在朱烈斯的肩膀上。但人命原本就不是任何人还得起的东西,人的生命源自于陛下的慈悲,那太宝贵,欧蜜莉雅不配也无法偿还。
不管欧蜜莉雅受到什么样的制裁,朱烈斯都将被这重担折磨一生。
克莱维斯绝望起来,他真的已无能为力了,只想放弃这一切……他不假思索地喊出了那个他心里一直崇敬并信仰着的称呼,“陛下……”
“陛下……”朱烈斯仿佛呓语般地跟着他喃喃出声。
“原谅我。”
少女的声音……很耳熟。这山顶上怎么会有除了欧蜜莉雅以外的女孩子?克莱维斯想起远在圣地神鸟宫殿里的安琪莉可陛下,勉强睁开眼睛,立即就看见陛下那张稚气的脸。
“原谅我,朱烈斯、克莱维斯,我让你们承受这样的痛苦。”
克莱维斯很诧异,“陛下?”感觉恍惚了起来,像在梦中。
“我怎么能让我的守护圣受到这样的伤害?”安琪莉可陛下的左手捧着朱烈斯的后脑,右手轻轻抚过朱烈斯下颚殷红的鲜血,“原谅我无能为力,我帮不了你什么。但听从我的请求,朱烈斯,收敛你失控的萨克利亚,那巨大的力量正在伤害你的身体。”
早已陷入半昏迷的朱烈斯努力回应,“……是。”
“就是这样,慢慢来……”
“陛下,”勉强清醒几分的朱烈斯哑着声开口,“……我不要紧。”
她报以一笑,“好。”
克莱维斯怔怔地望着安琪莉可陛下,看着她伸出右手,拉着自己受伤的左掌。她那张稚气的脸庞位置高得夸张,就连已是高个子的克莱维斯跟朱烈斯都必须抬头仰视,至少有八尺高吧?个头娇小的她原先显得那样纤细的小手,也突然大了几倍,单单一只左掌就把朱烈斯整个后脑杓包覆起来,而她拉着克莱维斯鲜血淋漓的左掌的手,也远比克莱维斯自己的手还大。
陛下不是真的在这里……
“对,我离你们很远、很远。”她带着歉然的微笑,“朱烈斯,这个星球所遭受的苦难纯粹只是意外,那不是你的错……但我明白你对整个宇宙、对在苦难中殒命的生灵抱持的责任感。你既已决定要插手这个星球的事务,那请带着我的祝福……前面的路,我的祝福会跟着你们一起走。”她展开了双臂,轻轻地拥抱了他们,“朱烈斯、克莱维斯,请容我对你们表达感谢。我知道你们为了拯救生命所付出的一切,请让我永远记得这一切。”
那个拥抱很轻、很柔,却很温暖。
安琪莉可陛下俯首轻轻吻了吻朱烈斯额前的金发,“你是我的骄傲,朱烈斯。”
整个山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沉默地望着这个宇宙唯一的女王,看着她展开那对雪白无暇,比起欧蜜莉雅的赝品圣洁无数倍的双翼,慢慢地向上飞升,缓缓消失。
克莱维斯仍有那种身在梦中的感觉,突然很庆幸能为这样的女王效忠。
“陛下……”朱烈斯虚弱的身子晃了晃,闷声不吭地往后倒在克莱维斯身上。克莱维斯伸出手想拉住朱烈斯,却也跟着往后栽倒。
身后一双有力的手臂撑住了他们两人。
“两位大人,”是奥斯卡难得柔和的语调,“这里交给我吧,请休息一会。”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今天的第二更,稍早傍晚六点还有一更,泥看了吗?
☆、第109章 首席大人的训斥
第109章◇首席大人的训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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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迷中的两位守护圣,克莱维斯率先转醒。
虽然剧烈动用过萨克利亚的不适还残留在身体里,但他的情况比朱烈斯的好一点……克莱维斯的身体还能如常活动,没有什么大碍。但朱烈斯受伤之后就一直很不正常的血压一下高得夸张、一下又低得吓人,脑压也不稳定,一直没转醒。隔天一早,克莱维斯就回到原先的山顶察看,确定他们过量的萨克利亚没造成任何不妥……当时事态紧急,他只能用暗之萨克利亚把大多数的光之萨克利亚包围起来,使运动中的力量被凝滞住,但自己到底做到什么程度,他也不清楚。
山顶上的萨克利亚很稳定,活性很低,已渐渐散开来,即使拖迟几个月也没有问题……这几个月是说圣地的几个月,对六彩虹光之星来说得以年计。
克莱维斯不能确定这个好现象是出于他自己的努力,还是出于女王陛下的恩典。他没感觉到任何女王萨克利亚的存在,甚至不能肯定昨天看见的,究竟是真实的传影,还是他自己虚妄的幻觉。
无所谓了,反正陛下没事、这个星球没事……他该担心的只剩朱烈斯。
等他回到拖车上,朱烈斯还没醒。
双方都缩紧包围后的这场超过八十四小时的连续战役,有太多的后续工作需要处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不断地有人拿着各式各样的琐事来敲朱烈斯的门,但克莱维斯一概挡驾……他没有心情替朱烈斯处理,因为朱烈斯一点转醒的迹象都没有。
奥斯卡叙述的场面非常混乱……混乱之中,山顶的三千多名白翼军团士兵几乎全数投降,就除了那十几个‘烈士’。这是最令人意外的场面,克莱维斯听见这个消息时很诧异,他一直以为欧蜜莉雅的蛊惑全是骗局,也确信欧蜜莉雅必然会利用他们的忠诚心逃脱……这些都成了事实。欧蜜莉雅确实被约书亚背在背上从小路逃走了,但走得超乎克莱维斯所想像的冷血。
欧蜜莉雅命令那十几个‘烈士’占据山道阻止追兵,一直拖延到奥斯卡被迫要开枪,他们才终于举刀自刎,用自己生命最后一点残余价值来替欧蜜莉雅争取时间,死时脸上都带着笑容。
这桩以身殉主的惨事传了出去,很多将士都被这种惨烈给吓住了,不管是哪一个阵营的。
被围困在附近小山头的白翼军团残部也有气无力地挣扎着,没有胜利的可能,他们竟也同时失去求生信念。王立派遣军也分遣了许多部队颓丧地出去清剿,一个个垂头丧气;自卫军拖沓委靡地分散到各个村镇城乡里,试图恢复已经失控的秩序,整个阿尔恩郡一片死气沉沉、混乱而毫无生机,看似无力苏醒。
最让他担心会不会无力苏醒的,是躺在眼前的这个人吧?
距离朱烈斯最痛苦的时刻已过了一天一夜。他安安静静地躺着,一点声音也没出。克莱维斯每隔一段时间就神经质地把手按在他胸前,检查他还有没有心跳。就连素来沉稳的年长医官,也对这状况很没有把握。
海格拉斯第三次离开卧铺时,忘了替他们把拉门关紧。克莱维斯才刚坐回床沿,就听见很不寻常的声响从走廊上传来。
他跟出卧铺,“……海格拉斯?”
年迈的医官转头面对着车厢壁,取下了眼镜,低头抹拭着眼泪,没有回答。
克莱维斯望着被海格拉斯扔了一地的医疗器材,“何必如此?”
“朱烈斯大人的伤势其实不严重,但他表现出来的状况很糟糕……我靠着这种跟听诊器一样简单的仪器来替朱烈斯大人做检查……简直一点用处都没有。”
“……我相信罗莎莉雅很快就会召集完善的医疗小组,为朱烈斯赶到这个星球来。”
“我担心朱烈斯大人撑不到这个时候。”海格拉斯低声喟叹,“这孩子有着最好的体质,却偏偏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克莱维斯已经有很多年没听过谁用‘孩子’两个字来称呼朱烈斯了,现在想想,看着他们长大的海格拉斯,确实是把他们两人都当作自己的孩子那样来爱护,“萨克利亚这种神秘的力量,不是我这个只受过普通医疗训练的医官所能理解的。以往……即使守护圣们过度地使用萨克利亚,也从来不曾出现过这种长时间的昏迷,最多不过是疲劳过度罢了……”
“朱烈斯现在的状况……照你看来是怎么样的?”
“严重的疲劳过度……严重得超过医学知识所能理解的几十倍。”海格拉斯叹息着,“克莱维斯大人,您也该好好休息。您一直有着熬夜的恶习,这对您的健康有很大的妨碍……”
克莱维斯突然有些内疚。他自幼惯于熬夜,经常通宵不睡。海格拉斯跟手下的医官们,每次见他都要对他耳提面命地再三劝诫。他始终觉得他们很烦、很吵、很啰唆,常常忘了这些嘱咐的背后都是真心的关怀。
“我会的。”克莱维斯试着想宽慰医官,但他知道自己的神情阴沉得像个恶鬼……在朱烈斯醒来之前,他控制不了,“海格拉斯,你回去吧……你的伤患很多。”
他回到卧铺里,坐在床沿,茫然地望着昏迷中的朱烈斯,心里空荡荡的。
他们的拖车停着,车头根本没有发出过什么噪音,卧铺里非常安静。朱烈斯入睡时怕吵,但不怕亮光,克莱维斯也就放任高处通气窗的窗帘开着,双手抱着膝,静静地望着朱烈斯。
通讯仪响了起来,是奥斯卡。他对克莱维斯报告,说明已经派出了部队去搜山,一方面担心逃兵成为治安的隐患、另一方面也想找到欧蜜莉雅的行踪。克莱维斯淡淡地应了一声,放下了通讯仪。
下铺的窗帘仍紧紧拉着,克莱维斯拉开一角,看见刚才奥斯卡说的那几支部队正要死不活地列队准备出发,一个个看起来都像随时会倒下来的样子。奥斯卡本人也露了面,他穿惯了的那身重甲好像平白无故重了几倍似的,拖得他连脚步都显得沉重。
他放下窗帘,视线回到朱烈斯平静的脸上。
伸手把朱烈斯脸侧的金发撩开,克莱维斯就着黯淡的光线仔细查看朱烈斯的脸颊。不久之前,他这张脸才刚挨了唐纳德一巴掌,青肿刚退,昨天又在状况最差的时候被欧蜜莉雅狠狠掴了一个响亮的耳光。克莱维斯轻轻抚过他仍如白玉般完美无瑕的脸颊,总觉得好像有点肿。朱烈斯说他这一趟离开圣地,简直像是带着灾厄之兆出门的……或许他该好好为朱烈斯占卜一次。
克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