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
“……通知全队,掉头。”
“朱烈斯!”
他没理会,拿起了搁在角落的通讯仪,“狮鹫部队往干涸的旧河道方向前进,石坪方向由自卫军第六中队去递补,主力部队尽量集中,但外围部队尽量分散开……”朱烈斯的语气很冷硬,“务必要让欧蜜莉雅落网,绝不能让她逃脱。”
◇
朱烈斯没有携带地图,但他显然记得交战山区大部分的地势。车队走在路况如此崎岖不平的山道上,剧烈的摇晃搞得克莱维斯已经有些晕车了,但没有影响到朱烈斯那颗清醒的脑袋。他压低了声音不断地下令,仍游刃有余。
“已经确定方位了吗?嗯……杜鲁特,要求雄鹰部队再加快一些,西侧自卫军的部队也要再分散包围……”车辆缓缓减速,停了下来。朱烈斯没有停顿,继续把他的命令吩咐完。
“朱烈斯大人、克莱维斯大人,”坎莫尔小跑到他们的车旁,抬头告知两位守护圣,“走到这里车已经上不去了,两位大人。”
朱烈斯点了点头,顺势跳下车,转身摆出一份正经表情瞪着克莱维斯。
“你真的不先撤回去?这里还来得及。”
“……来都来了。朱烈斯,我不会拖累你的。”
他伸长左手递给克莱维斯,“那先下来。”
简直像瞧不起他似的……暗之守护圣很别扭地闪开了那只手,迈开长腿小心跨下了轻便车,“从这里开始要步行了吧?”
朱烈斯望着他,强忍住没露出笑容。克莱维斯向来缺乏锻炼,好像几年没见过他跑步了。但平日他很喜欢一个人散步,能走得很远,“你的腿力应该没问题吧?”
克莱维斯低声咒骂,“我是在担心你这个……”下半截没说出来,收住了口。
著名的‘两位首席的战争’即将发生,坎莫尔很识相地默默走远。朱烈斯转身步行,一面还试着揣测克莱维斯吞下去的话,“混蛋?傻瓜?愚蠢的家伙?”
“……伟大的守护圣。可以吗?”克莱维斯凑近他耳边,“你右腿是不是发麻了?”
“不要提醒我。”朱烈斯抛了这么一句,随即拿起他的通讯仪,“狮鹫部队现在沿着旧河道往上前进,你们想办法再快一些。”
是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吧?克莱维斯默默地腹诽这个‘伟大的守护圣’。
这家伙还真以为意志力是万能的。
◇
排列细长的队伍顺着旧河道往前走,一个接着一个。厚重的云层渐渐地散去,太阳露了脸,视线良好。他们的侧面虽然有着山壁保护,却也等于暴露在制高点的攻击范围里。
前头还有很长的陡峭山路,路况很差。
九位守护圣,习惯穿长袍的就有四个,卢瓦跟卢米埃的长袍还可以说是‘露出了鞋’只到脚踝的长度,朱烈斯跟克莱维斯惯常穿着的长袍却都是曳地的。克莱维斯的长袍下摆已经磨损了,那种低微却连续不断的沙沙声响,一直打扰着他的思绪。
本来还担心穿惯了古典凉鞋的朱烈斯会很麻烦……完全是多虑了。
仗着衣料轻薄而把长袍提起来走的朱烈斯,此时毫不介意地破坏他平日优雅严谨的威仪,露出了腿……他早有准备,长袍底下还穿着他的骑装长裤跟长靴,走起来很灵便,只是看起来不太体面。
“现在是往哪里走?”
“现在还不知道。”虽然离敌人还有相当的距离,但朱烈斯仍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他们也正在移动着……”他落后两步,跟克莱维斯并肩走着,摊开了自己的左掌给他看,用右手指了指左手的大拇指根部,“我们在这里,”又指着小指,“这是奥斯卡的雄鹰部队,”接着从中指指尖一直指向掌心,“他们在这里,现在是往这里移动。他们的目标很可能就是你先前猜想的那个山口。但是,很不幸的,”他指着自己的手腕,“自卫军的第二、第九、第十中队都在这里……”
“那么……”
朱烈斯将左手握成拳头,朝他一笑,“我做成的大袋口要收网了。”
克莱维斯恍惚了起来,一时失神……
那个笑容太美了。
朱烈斯带着笑意的眼睛,不知道反射出哪里的光线,澄亮且清澈,仿佛刚用雨洗过似的,定定地注视着他的脸。克莱维斯被他看得简直不敢稍有动弹,怔怔地望着他。他笑得弯起来的唇透着淡淡的粉红色,看起来有一种柔软的感觉……克莱维斯抑制着自己怦然心动的情绪,不敢稍有亲吻朱烈斯的念头──他一定忍耐不住。往旁边看去,朱烈斯白玉般的脸颊上垂着一绺卷发,那弧度仿佛有生命的阳光,璀璨着蜿蜒到他弯起来的发尾……
“克莱维斯?”
“你真……”真好看……克莱维斯忍住这句话,“……啊,欧蜜莉雅的部队也分散了吗?她人数好像很少。”
“你以为我是吃闲饭的吗?”朱烈斯有点不高兴地瞪着克莱维斯,他要命的嘴唇嘟成了一个诱人的圆,仿佛正朝他招手,在邀请他来亲吻。克莱维斯硬生生别开视线,只听朱烈斯对他这么说,“这两天我不断地调动部队,跟她大兜圈子,她的六万白翼军团,绝大多数都被我的牵引甩出战圈了。大部队分别被个个击破,小部队大多零星走散了。现在还在她身边的,最多只剩四千人……”
克莱维斯忍不住抬起眼睛看看他眉飞色舞的脸,突然全身发冷,一种诡异的感觉爬上心头。他想也不想,揽住朱烈斯往下一扑。
“趴下来!”这句话他是拉开了嗓门喊的。
朱烈斯听了克莱维斯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也不免一怔,但仍立即下意识地按照克莱维斯的警告朗声下令,“全队就地掩蔽!”才刚说完,四周已被枪声包围。
克莱维斯费了两秒分辨出枪声的来源,拉起朱烈斯的身子往山壁退去。朱烈斯却趁势脱离了他的压制,放胆抬头看清眼前的局势,发现敌方只有对面山壁一挺机枪,也知道他们早就弹尽援绝,立即下令还击。
荣耀卫队试图布成方阵要保护两位守护圣,但山道狭小,正是最险恶的地势。
“先射杀狙击手!”朱烈斯反手抱住那个身材跟他差不多高,挡住他视线的克莱维斯的肩膀,想把他拉到自己身后遮住。
“该死的……”克莱维斯低低咒骂了一声,全力拖动朱烈斯。
他没空跟他争执这些细节,指着山道上荒岩的阴影暗处,“坎莫尔,狙击手在上面!”
“两位大人!请快伏下!”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克莱维斯一把将朱烈斯推到山壁上,“你给我过来!”趁着那家伙还没有站直身子,使尽全身力气将他牢牢按住,硬是把朱烈斯塞在他身子跟山壁之间那狭窄的隙缝里。
一大排子弹从上头扫下来,近在他们身边。
朱烈斯被克莱维斯夹着无法动弹,抱住他的肩膀气得直跺脚,“你这么高,还不快趴下来!”
“用点脑子行吗?别老伸长脖子,你是矮到哪里去?”
“混帐!”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2章 那么勇敢的脆弱
第102章◇那么勇敢的脆弱
◇
不知道白翼军团用的连发机枪每分钟能射出多少子弹?
被克莱维斯压制在山壁上的朱烈斯,突然莫名其妙想起这个问题。那几分钟……甚至只是那几十秒钟,到底有多少颗子弹朝着他们呼啸而来?已经失去正常时间感觉的朱烈斯,一直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或许是一秒钟、或许是十万年,不管多久,总之在这段他无法动弹的时间里,克莱维斯用自己的身体遮住他的身体……全身。他根本来不及直起身子,克莱维斯就扑过来,用他所钟爱的那具修长的躯体,做成了保护他的盾。他的左额紧紧贴着克莱维斯的下颚,露出来的右额与头顶则被护在他的手掌下……可是克莱维斯的手是那么好看。
除非奇迹出现,否则白翼军团那种老式的子弹无法穿过一个人的身体再继续伤害另一个人。如果真有一颗子弹很不长眼地朝着他们而来……他希望能有奇迹出现……若命中注定真要死在这里,就让他们死在同一颗子弹下吧。他无法面对失去克莱维斯而他自己居然该死地必须继续活下去的状况。
现在这样的局面他却得忍耐着,不能乱动……子弹离他们很近,他没有动弹的余地。
咻的一声,日影军团只配备了五支的高速狙击枪特有的那种怪异的枪声响起,是坎莫尔。
朱烈斯等了片刻,但显然没有打中,机枪的声音像疯了一样搭搭搭搭响个不停。
“克莱维斯……”他嘴唇微颤,一出口就喊出他心里的名字,毫不迟疑,“混帐。”
“说我爱你。”克莱维斯不是不知道危险,是铁了心坚持要护着朱烈斯,“不要说混帐。”
“混帐。”
克莱维斯没有再回话,连眼睛都闭了起来,心里热烈地猜想着究竟什么时候他会成为伏在朱烈斯身上的一具尸体。朱烈斯常常把自己投入危险的境地中,而且总不与他商量,他突然很庆幸自己或许有机会能比朱烈斯先死。他相信自己是为了朱烈斯而生的,那么为他而死,就是他最好的归宿……
他的情绪太热烈,简直像在期待那一刻。
“没事的……”应该愤怒的光之守护圣反过来安慰他,“退壳的声音慢下来了,他们……他们没有子弹了,早就……如果还有……很多子弹,不会选在这个有死角的地方……他们会选一个万无一失的地势来狙击圣地的守护圣……别忘了……他们早就被我切断补给,我们的人也在还击……”朱烈斯断断续续地安慰着,说了很多,才发现自己在安慰的并不是克莱维斯,而是自己。
“你怕吗?”
“……我很害怕。”朱烈斯说的话明确地透露了他的恐惧,而他现在也不在乎了。他总是勇敢得惊人,仿佛什么都不怕。但他现在的恐惧货真价实,沉甸甸的。他必须让克莱维斯万分确切地明白他现在的恐惧,否则他就无法再支持这样的重压。
他也会害怕,他怕跟克莱维斯永远分开。
“你不怕吗?”
“每天与死亡贴身跳着舞,我没有理由害怕……朱烈斯,我很庆幸自己能对你有些用处。”
高速狙击枪的枪声又响了起来,两枪。
克莱维斯不再开口,朱烈斯也安静地僵立在他怀里不动。他们静静地相拥着,这区区几分钟时间像过了一生一世这么漫长。
朱烈斯突然想起他们九岁时的往事,在森林的深处迷路的两个孩子起了争执,他把克莱维斯抛在那里,足足过了两分钟才回头去找他……‘朱烈斯!朱烈斯!’那时,年幼的克莱维斯失去了他所有的词汇,‘朱烈斯!’只记得他的名字,‘朱烈斯!’
他咬住身前的什么东西──或许是克莱维斯的长发。他咬得极紧,手指也紧紧攥着克莱维斯身上的长袍,强迫自己忍耐着。
十七年前,九岁的克莱维斯站在一头幼狼面前,离那头狼白森森的锐利尖牙只有两尺,他不记得一切,只记得他的名字,‘朱烈斯!’
他咬得牙根发酸,眼眶泛红,突然间感觉到克莱维斯的身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那漆黑笔直的长发断落了几茎,飘拂在朱烈斯抱紧他身子的手背上。他轻轻一颤,听见克莱维斯说话。
“没事。我没中弹。”
九岁的朱烈斯听见克莱维斯说话,他在喊他,‘朱烈斯!’他闯过去,闪身拦在克莱维斯跟那头幼狼之间,代替他面对那头狼,‘朱烈斯!’他用自己的身体拦在克莱维斯身前,正如克莱维斯现在对他做的一样。
一颗子弹擦过克莱维斯的背后,有几茎长发被击断了,淡淡的烧焦气味。
“朱烈斯,我没中弹。”是克莱维斯在喊他,‘朱烈斯!’二十六岁的克莱维斯那种低沉的嗓子混着他九岁时稚嫩的童音,“朱烈斯……”他听见了,‘朱烈斯!’太清晰。朱烈斯突然感觉到颈下胸前一阵不存在的剧烈疼痛,正是他挨了那头幼狼恶狠狠地一咬。
那一咬也咬得死紧,正如他现在咬住克莱维斯的头发这样。
朱烈斯想起那种痛楚,喃喃地抱怨,“我好痛。”
“不要哭,我没事。”
咻的一声。朱烈斯分不清这是高速狙击枪的枪声,还是九岁的克莱维斯掷出的那颗石头破空而至的声音。
“中了!别让他们再靠近那挺机枪!”是坎莫尔的声音。
朱烈斯仿佛呓语般,喃喃地在克莱维斯耳边回应他几分钟之前的要求,“我爱你。”紧接着,他抽噎也似地深吸了一口气,使劲挣脱克莱维斯,重重一肘就打在他胸前,“混帐!”
他转过身的那个刹那,克莱维斯瞥见他许多许多年没机会看到的朱烈斯的眼泪。
朱烈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