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您的要求而言,奥斯卡大人。”
“……几乎不可能被监听,通讯听得清楚,讲起来也不费力,拿着很轻而且非常省电……军用的通讯仪,要求的不就是这样吗?难道还指望军用通讯仪能提供桥牌或骑士棋功能,以便无聊时能打发时间?”
“军队用的‘仅供一个星球上使用’的‘短距离’通讯仪,也就是这个样子了。”帕萨微微挑眉笑起来,“真正的‘长距离’通讯仪,就算要直接与停泊在六彩虹光之星第二卫星背面的奶油红莓号通话,也能轻易办到。”
朱烈斯忙着将刚刚帕萨告诉他的注意事项背起来,一时没有心思去阻止他们的针锋相对。奥斯卡挑衅地朝帕萨扬眉,“凤凰部队研发的通讯仪可以维持十天的通话,最适合讲究效率的军队。不知道所谓真正的‘长距离’通讯仪耗电量如何?”
“……但刚刚所说的那种通话范围,是军用通讯仪无法望其项背的。”
“如果能涵盖整个带状外角里,九颗行星的全部范围还有点用处……再强,也不可能毫无转接就直通圣地吧?”奥斯卡不再理他,转过了头,“喂,伊默,军舰就要有军舰的样子,是吧?”
“是嘛!是嘛!不能什么都想要,”伊默非常赞同奥斯卡的看法,“那太贪心了,什么都要,就什么都不专精。”
听到这句话,帕萨脸上涌现了不服输的神情。奥斯卡跟伊默固然都是朱烈斯所倚重的人才,但对朱烈斯来说,帕萨也同样重要。他摇了摇头,插口打断即将发生的争执,“帕萨,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
帕萨转身向朱烈斯躬身,“为了以防万一,请容我向您介绍单人逃生舱的使用方式。”
克莱维斯稍微让开了身子,让朱烈斯跟着帕萨到船舱尾部去,看那六具单人逃生舱。那冗长繁复的介绍听得克莱维斯昏昏欲睡,就连关上舱门的动作都还分从里面关上跟从外面关上的不同方式。他有些烦躁,摇了摇头,勉强保持着清醒,“玄呢?”
“……在这,克莱维斯大人。”
玄冷不防出声,狭小的船舱里其他六人都被他吓了一跳。
卢米埃正打量着这艘飞船优雅内装的配色,视线不只一次从玄靠着的那根柱子上掠过,却硬是没看见这个人的存在……卢米埃心里有些发怵,静静地走到克莱维斯身边坐下。
玄始终低着头,克莱维斯也摸不清他到底是不是在观察这狭小船舱里的其他六人。奥斯卡跟伊默的对话也被玄的突然现身所打断,船舱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所以就是……关上之前先把绝缘隔离片的边缘放在舱盖的范围里,再扣上气压安全阀与防震的软垫、接着才是辐射隔绝……”朱烈斯正在确认刚才所听见的介绍,突然察觉这船舱里的气氛变得很诡异,“你们大家怎么了?”
“没什么,朱烈斯。大家只是不太习惯玄的……神秘。”
“哈!是、是的,朱烈斯大人。这种神秘确实有点鬼鬼祟……”
“伊默。”克莱维斯出声喝止了有些不分轻重的年迈军人。他心里十分清楚,其实船舱里人人都觉得玄的举止鬼鬼祟祟,心里都有些不舒服,只是奥斯卡与帕萨都早已知悉,并试着适应,而卢米埃不愿意出口批评他人,“你以后会习惯的……别批评玄。”
“是,克莱维斯大人。”伊默低头答应,“我明白了。”
等帕萨那一大套冗长复杂的介绍终于结束、离开船舱之后,觉得很没有面子的奥斯卡随手把那具军用通讯仪放在角落里,拿起他的剑,开始缓慢而慎重的保养动作。早已习惯火药,对冷兵器却已经相当陌生的伊默,非常专注地望着奥斯卡的动作。他每一个擦拭、上油的步骤,都透出军人对自己所倚重的兵器的爱惜与依赖,那种情绪吸引了这个憨直的老军人。
“擦得这么薄吗?”伊默提问的声音很低。
“不然不好推……”奥斯卡回答的声音也很低。这种话题,在这个船舱里只有伊默,跟他同属于一个阵营,他们有着共通点,甚至为此惺惺相惜,“慢慢打着圈往上推,就能推匀……”
那种杀人的东西提不起卢米埃的兴趣,他连多看一眼的意愿都没有,起身为大家泡茶。本性温柔的卢米埃,心里并没有那种阶级、地位的高低之分,他亲手准备的茶甚至包括玄跟伊默的。不过,等他泡好了茶,玄又不见了。
“玄?”对玄的神秘完全没有抵触的克莱维斯直接出声喊他,“你的茶。”
“是。”
卢米埃这才发现,原来玄一直默默地蹲在克莱维斯脚边,就在他座椅的左侧……幸好跟自己不同一侧,卢米埃松了一口气,在克莱维斯的右侧坐下来。
驾驶台前的朱烈斯下令,“都检查完了,没有问题。可以起飞了,帕萨。”
扬声设备里传来了人在远端控制塔里的帕萨的声音,‘朱烈斯大人,为了安全起见,我想尽量把速度放慢,可以吗?’
“可以,就照你所考虑的去做。不过,高度超过十七万尺的时候,记得提醒我。”
帕萨答应了一声,朱烈斯点点头,把通话闸往上翻,走回船舱后半段舒适的起居区,在奥斯卡的身边坐了下来。
克莱维斯那本来就很苍白的脸色看起来更苍白了些,而奥斯卡的神色也有些不对……
“你没事吧?克莱维斯?”
他修长的眉皱了皱,似乎在思考,过了几秒才回答,“……没事。”
朱烈斯也摸不准他这是什么意思。克莱维斯并不是一口否认,而是……连自己都无法确定自己的状况到底如何,很迟疑地说自己没事。他难免有些担心,“一会在空中要进行萨克利亚的给予,就算真的没问题,也要先休息一会。”
克莱维斯厌倦地应声,“知道了。”随即又皱起眉头,脸上再度浮现了思考的神情。
既然他会自己探究自己不对劲的地方,发现问题他会主动提出的……朱烈斯不再理会克莱维斯的异状,转向奥斯卡,对那个若有所思的人开口,“你想到了什么?”奥斯卡看起来心情不好。
奥斯卡摩挲着剑锋的指尖突然一颤,视线离开了那闪闪发光的利刃,望向他始终效忠着、信任而依赖的领袖,“朱烈斯大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平静之中隐藏著坑爹的暗涌(啥鬼)
☆、第130章 生离死别的预感
第130章◇生离死别的预感
◇
“你很不安,”朱烈斯直视着奥斯卡冰蓝色的眼睛,“是吗?”
“是的。”奥斯卡垂下了头,轻轻用指尖摩挲着他的剑刃。
朱烈斯好像懂了什么。
“这次战事里……杀了很多人?”
“一下就被您看穿了……是的,”奥斯卡的神色非常抑郁,“光是近距离用剑亲手杀的……就有三十一人。”
“我毫无保留地相信你下手时的决断,”他深知奥斯卡绝不是嗜杀的人,“你只是做了你应该做的事,奥斯卡。你杀了人,但你救了更多人。如果不是情势所迫,你剑下不会有亡魂。”
奥斯卡勉强露出了些微笑意,“谢谢您的信任,朱烈斯大人。”
“……谢什么?”朱烈斯按住他的手臂,“回去之后,好好休息几天。你得减轻你心里的负罪感才行。”
“我从未怀疑过我自己的作为。但即使是为了达到理想中的目标,我也不愿意毫无感情地去杀害任何一条生命……我、我可能被多余的顾虑所影响了。”
朱烈斯摇头,“不,奥斯卡。慈悲从来就不会是‘多余’的东西。相反的,就是为了想弭平战祸的那份慈悲心,我们才需要拿起剑来作战。果断地打倒凶手,才能拯救无辜的人……但这次我让你们都背上了罪责……这次参与作战的大部分敌人,都是单纯被煽动的民众。但他们之所以会怀抱那样的仇恨,也是因为遭遇了极惨的祸事。这一切都是由于……”他心虚地朝克莱维斯瞥了一眼,改了即将出口的台词,“由于圣地的失误。”
“但死在我剑下的人……他们的惨叫,甚至血肉的温度都还那么鲜明,徘徊在我脑袋里……”
“请别说了!”突兀地打断他们两人谈话的,是脸色更加苍白的卢米埃。他脸上全无血色,身子甚至在发抖,“拜托,奥斯卡,请你别再说了。”
奥斯卡撇过头去,朱烈斯也转过头望着船舱角落,一时都没有开口。
克莱维斯轻轻握住卢米埃的手,“你先静一静,卢米埃。”他勉力维持神色自然,“奥斯卡,你的事情,等我们抵达奶油红莓号之后,再找个机会私下跟朱烈斯说。”如果克莱维斯猜得没错……那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九。朱烈斯一定也在这场战争中亲手杀了人,虽然他一个字也没有提过。
“是,克莱维斯大人。”奥斯卡冷冷地回答,“抱歉,卢米埃。我无意引起温柔的水之守护圣的不适。”
朱烈斯抬起头望着自己的同僚,勉强忍住发脾气的冲动,“杀戮与否,这件事别再说了。”但却忍不住他的视线……他一直注视着克莱维斯紧握在卢米埃手背上那只手,“现在开始,所有人都不要再说话,守护圣们养足精神,准备萨克利亚的给予。”
◇
气候稳定的六彩虹光之星上的大气层是出了名的厚,虽然已经被压得变形,最窄的地方还是有着相当的高度。航空站正上方的部分厚达三十万尺,但这个星球上最高的山峰不过区区两万尺,朱烈斯所决定的十七万尺高度绰绰有余,足以将额外影响萨克利亚方向的人类或自然灵力都排除掉。
‘朱烈斯大人,飞船高度已经到达十七万尺了。’
“知道了。”
透明穹顶覆盖下的飞船内部,对外完全不透气,造型优美的甲板上没有一丝风,只有机器所制造的轻柔气流。外头浓密的白云翻滚不停,被透明穹顶所拦阻,静静地无声涌动,往外,则无止无尽地蔓延到不知多远的地方,全是一片苍茫。
克莱维斯静静地起身,一句话也没有说,脸色一直比平日看起来更苍白。朱烈斯把控制台上头的通话闸往上翻,走到甲板上,忍不住回头瞟了他一眼。
“你过去,”克莱维斯亮出他左掌心那个古怪的符纹,“让我站左边。”
“嗯。”朱烈斯绕到他右边去,“没有什么吗?”
“……你觉得会有什么?”
朱烈斯压低了声音,“你的表情不对劲。发生什么事了?”
“好像感到什么,但没有头绪。”
“是吗?”朱烈斯默默地考虑是否应该暂缓萨克利亚的给予,但克莱维斯对他摇了摇头。
“我没事。朱烈斯,你先站一站,静下来。”
朱烈斯没有再回答,默默地调整着呼吸,过了一会,伸出左手,握住了克莱维斯的右手,两人仍安安稳稳地站着,但体内的萨克利亚已经完全活跃起来,虽然还未曾离开他们的身体,那种鼓荡已经闹得甲板上与狭小的船舱里都很不安稳。
奥斯卡忍不住嘀咕,“这两位大人的力量真是强大……”
伊默静静地看着这对他来说完全无法理解的景象,视线从他们的背影,慢慢移到透明穹顶上模糊映着的他们的身影。朱烈斯跟克莱维斯的神情都很专注,也都很冷峻,暗之守护圣看起来阴森得可以吓死人,光之守护圣更是恐怖……朱烈斯一向待伊默很亲切,此时他那种模样简直像换了个人,宛如大理石与黄金塑造出来的雕像,全身上下没有一丝人味。
船舱里有人低低叹息。
这神圣的力量护持着整个宇宙,有着无与伦比的重要性,任谁也无法否认。但就是这神圣的力量将他们这九位守护圣都变成囚笼里崇高的犯人,漠视他们与人世接触的渴望,把他们禁锢在与世隔绝的圣地……否定他们有着感情,把他们变成‘储放或发送萨克利亚’的机器。
许多年了……每当他看见那个坚定而顽强,心地比棉花更柔软、感情比任何人都丰沛的男人变得如此木然、机械性的模样,他总会如此闭上眼睛,不忍心再看那样的朱烈斯。
但有人瞧得目不转睛。
伊默瞪得眼珠子都快离体而去了。朱烈斯与克莱维斯并肩站在透明穹顶之下,衬着外头无声无息却激烈涌动的白云,宛如神祇般崇高圣洁、不可轻侮,他甚至有着跪下来膜拜朱烈斯的冲动……
若非朱烈斯突然开口说话,伊默几乎就要付诸实行了。
“以陛下崇高的名义,遵照陛下的意愿,把我所掌管的光之荣耀赐予这个广袤的宇宙,使之投向陛下所属意的任何一个地方。”
与朱烈斯的低声祝祷同时响起的,是克莱维斯仿佛呓语般的祷词。
“随陛下的意愿,赐予幽暗中的安祥。”
当然,伊默不曾听见什么滋滋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