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商号的老板或者伙计,也被“训练”成了,远远望见黄衫子和走狗们的影子,不管交易进行到何种地步,纷纷惊慌失措地上起门板,哪怕没有结账,哪怕贵重的金簪子掉在外面都不敢反身再要了。
别说褐衫麻鞋的小百姓了,戴着毡帽的胡商,裹着宽大头巾的西域商人对宫市也一样害怕。
害民已极的,还有被称为“五坊小儿”的宦官,设局讹诈,无恶不作。
唐大明宫东边,建有五个动物饲养场,谓之五坊,饲养有犬、鹰、雕、鹞、鹘五种猛兽恶禽,供宫内狩猎之用。饲养场的宦官,包括他们雇佣的大批走狗,以贡奉宫廷为名,在长安城内外张网捕鸟。
事实上他们不是捕鸟的,他们把网张在人家门口,不让人出入,罩在井口上,不让人打水,借此勒索钱财。
他们到饭铺吃饭从不给钱,但有纤毫侍候照应不周,店家就会被打得鼻青脸肿。
有个老板似乎觉得自己有后台,在五坊小儿酒足饭饱之后,请其付账,那班恶狗说没钱,留下一筐蛇,这个抵押给你吧。先说好,这是宫里的蛇,你得好生喂它,下次老子来要看见这蛇瘦了,把你他妈的给我打成蛇!
这个老板怎敢胡乱留下宫里的蛇呢,好说歹说不行,直到倒找了钱,蛇筐才给带走……
百姓吃尽了宦官的苦头,悟出诉苦申冤,只能打脱牙齿和血吞进肚里。
长安官吏中,老迈平庸之辈,少才无胆,正经事不敢进谏,有志革除弊政,如刘禹锡、王叔文、柳宗元、韦执谊者,遇上“耐谏”的老皇上,也只好悠着点。
东宫里,太子李诵很早便为朝廷担忧,然身为王储,操心太多有时候反会让父皇起疑。
有天李诵与侍读学士们聚谈,有人数说宫市扰民,五坊小儿害民,李诵是初次听到此类情形,愤然作色道:“区区中官,竟然如此嚣张,来日面圣,必当告发此辈。”众人交口称赞,还有人就如何奏报出言献策。王叔文却只在品茶沉思,一言不发。
待众学士散去,李诵留住王叔文问道:“王君今日何故,但只品茶不语?往常论及国事,可是意气风发啊。”
王叔文的回答却让李诵几乎出了一身冷汗:“太子侍奉皇上,奏问衣食安稳之外,不应该再有其他的事情。陛下在位多年,太子年已不惑,倘若小人乘机离间,陛下以为太子急于皇位,收揽臣僚人心,太子将如何洗清自己?武后朝,来俊臣诬告睿宗,明皇朝,李林甫中伤肃宗,都是前车之鉴呀。”
李诵仰面思之,俯首称是:“寡人有所明白。非常感谢。若非先生,何处闻得真言。”
此后李诵凡有要事便找王叔文请教,王叔文得便,又悄悄地对李诵说,本朝自安史之乱以来,历四十载,积弊与日俱深,早晚危及国本。在朝高官显要,均系陛下旧臣,且多为老迈庸碌之辈,不足以倚重,当拣选当世少年才俊位卑者,共图来日大业。
李诵非常信任王叔文,遂密使王叔文察访人选。王叔文当先想到共商大事的人就是刘禹锡。 txt小说上传分享
刘禹锡传 十二 绸缪之期A
十二 绸缪之期A
刘禹锡与王叔文、柳宗元等人得空便在一起交流看法,互相切磋,友谊日渐深厚,成了生死之交,难免引起朝中同僚的疑忌。
韩愈为人持重,观念保守,但跟一般赤心官吏一样抱有责任意识,同情民生疾苦,贞元十九年将尽的时候,他上了一封表章,直谏宫市的弊端,称曰年节临近,民间日子尤为艰难,请求朝廷罢除宫市,减轻百姓负担。
韩愈清楚德宗近来多有猜忌,知道婉转规劝方能济事,直言不讳反会招祸,但禾苗枯萎、人畜倒毙、税吏怒喝鞭挞、农民拆屋卖瓦的种种惨状使他难以平静。
臣伏以今年以来,京畿各县夏逢亢旱.秋又早霜.田种所收,十不存一。陛下恩逾慈母,仁过春阳……
臣窃见陛下怜念黎元.同于赤子:至或犯法当戮,犹且宽而宥之,况此无辜之人.岂有知而不救……
韩愈在辛酸中一气呵成《论天旱人饥状》和《谏宫市扰民状》,次日上朝,一并奏上。
没承想,奏疏上去,贬诏下来。被贬为连州阳山县令。
韩愈对此番遭贬没有任何思想准备,更是百思不得其解,便怀疑是刘禹锡和柳宗元那儿出了问题。
东市有家酒楼叫醉仙阁,门面不大,内廷倒非常宽敞,雅座也十分僻静,韩愈和刘禹锡、柳宗元曾经在那里饮酒聊天。聊到时局的当儿,韩愈叹说:“天若浑浊无光,万物凋残;君若昏庸无道,万民受难。”他怀疑遭贬是自己的此类过激言辞给泄露了出去。
当时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不过当时刘禹锡和柳宗元的言辞尤为过激啊。差不多近乎邪说。“上苍之状不可更易,人君之意却可改变。所谓天,无非草木禽兽一类,岂能闻得人言?凡事还在于人为。”
在御史台,他跟刘禹锡、柳宗元平素言谈无甚避讳,莫非刘柳二人言语不慎泄露为皇上所闻,加之其他奸佞谗言故而龙颜震怒?刘柳二人都是当世才俊,果真如此疏忽吗?
韩愈启程之际,舍妹尚在病中,皇命催迫,百般恳请缓行,也未获得应允。
实际上,韩愈的疑猜是没有什么根据的。刘禹锡和柳宗元为人交友一向正直,没有掩人以自售,近名以冒进,不会欺谩于言说,沓贪于求取,未尝狎比其琐细,媒孽其僚友,不曾矫激以买直,漏言于咨诹。
刘禹锡和柳宗元不仅没有危害韩愈,在送行之际还极尽惋惜。他们得到韩愈贬官的突然消息时,又惊又愤,对今后的局势充满忧虑……
过了一段时间,王叔文物色好了一些人选,向李诵汇报。
这天太子约翰林院士子们喝茶,数巡之后,太子发现王叔文好像有话要说,便挥手让众人退下,最后止余王叔文和太子的另一密友王伾。王伾是从杭州被召入翰林院的,书法很好,被选入东宫陪伴太子。二王与太子话语投机,情谊日深一日。
李诵急切相问:“先生有事告知?”
王叔文压低声音道:“特禀太子近日所访,已有数人可以借重。”
“快快讲来。”李诵催促。
“一为河南洛阳人,姓刘,名禹锡,字梦得;一为河东解县人,姓柳,名宗元,字子厚,系禹锡好友,同任监察御史;一为前吏部侍郎吕渭之子,河中人吕温字化光,现为左拾遗。这三个都是博学多闻,才识卓异且胸怀大志之人。禹锡尤为出众,曾任淮南节度使杜佑之掌书记,随其征讨徐州叛军。另外,柳宗元有位中表亲,名韩泰,现任户部郎中,闻说通晓兵事,亦堪为用。”
听得汇报,李诵眼中射出惊喜的光芒,忽然道:“吏部郎中韦执谊,通晓政事,练达有才。也可延揽重用。”
刘禹锡传 十二 绸缪之期B
十二 绸缪之期B
过了一段时间,王叔文物色好了一些人选,向李诵汇报。
这天太子约翰林院士子们喝茶,数巡之后,太子发现王叔文好像有话要说,便挥手让众人退下,最后止余王叔文和太子的另一密友王伾。王伾是从杭州被召入翰林院的,书法很好,被选入东宫陪伴太子。二王与太子话语投机,情谊日深一日。
李诵急切相问:“先生有事告知?”
王叔文压低声音道:“特禀太子近日所访,已有数人可以借重。”
“快快讲来。”李诵催促。
“一为河南洛阳人,姓刘,名禹锡,字梦得;一为河东解县人,姓柳,名宗元,字子厚,系禹锡好友,同任监察御史;一为前吏部侍郎吕渭之子,河中人吕温字化光,现为左拾遗。这三个都是博学多闻,才识卓异且胸怀大志之人。禹锡尤为出众,曾任淮南节度使杜佑之掌书记,随其征讨徐州叛军。另外,柳宗元有位中表亲,名韩泰,现任户部郎中,闻说通晓兵事,亦堪为用。”
听得汇报,李诵眼中射出惊喜的光芒,忽然道:“吏部郎中韦执谊,通晓政事,练达有才。也可延揽重用。”
“哦……”王叔文说,“便是那位与裴延龄、韦渠牟一同出入宫中,大受皇上恩宠的翰林韦学士吗?”
裴延龄、韦渠牟都是臭名昭着的奸佞之臣。名相陆贽就是被裴延龄诋毁惨遭贬官的。
李诵见王叔文面有鄙夷之色,辩白道:“韦执谊平素还是遵循正道,不肯为恶的。他不曾干预政务,只是因为文才出众为父皇所赏识。”
王叔文思忖,多一位知名才俊毕竟于事有益,便应承道:“也好,也好。”
不久逢德宗诞庆,太子贡献佛像一尊,让韦执谊配作《画像赞》,借机会让韦执谊和王叔文结交。太子专意向韦执谊介绍王叔文,说:“学士交往便知,王待诏可是个伟人啊。”
随后,由韦执谊介绍,王叔文又陆续结交了前宰相韩滉的侄子韩晔、汉中王李瑀的孙子李景俭等。随后,刘禹锡又引荐郑县尉程异,柳宗元又引荐侍御史凌准……
研究春秋史的大学问家陆淳,思辨深入,论断大胆,认为孔子所遵并非周礼,而是夏礼,石破天惊,名噪一时,他也进了圈子。
太子李诵周围这十多个人,有的通晓政事,有的文才超群,有的熟知兵事,都堪称一时俊杰。尤其是老先生陆淳的加入,更使诸人喜出望外,信心倍增。
结党密谋的人,总是十二万分的谨慎,外加十二万分的敏感,稍有风吹草动,便疑心顿起,坐卧不安。
这日,沉闷的御史台中,刘禹锡收拾笔砚,预备收班,王叔文的仆人飞步赶来递上名刺说:“王待诏有请先生。”
刘禹锡备马到了翰林院,王叔文正在焦灼烦躁地来回踱步,一见刘禹锡,他便急切地发问:“梦得你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刘禹锡说不曾听到什么消息啊。
有人密报,左补阙张正一诽谤我等结党,你竟不曾听闻?
刘禹锡怔忪道:“张正一?”
刘禹锡传 十三 变故陡生
十三 变故陡生
刘禹锡好像想起了张正一这个人。那天,他和同僚吕温、程异在平康坊一处幽静素雅的“桃红馆”聚饮,言语激进,忘了顾忌——
吕温为程异斟了一杯酒,道:“钱粮为天下之本,程员外处事勤勉,又精于理财,请饮此杯,不负知遇之恩。待太子即位治国,上倚王韦二公辅佐,下就要靠我等尽力了。”
程异一听,庄重接道:“王公、梦得,引荐之恩,岂能轻易相忘?即使性命悠关,亦当义不容辞!”
吕温说:“朝局不定,世事难料,愿我等永结同心,生死不改初衷。”
程异愈发激动地霍然起立,望空一拜:“苍天在上,煌煌可鉴,我程某若有负于恩人挚友,人神共灭,不得善终!”
刘禹锡忙扶他坐下,说:“有心便可,何必如此。”说时却听得歌妓的一曲《杨柳枝》早已完了,邻桌几位文士模样的人在互相恭维中忽然道出“王叔文”三字,旋即话音低了下去。
结账后,告辞时询问“桃红馆”的老鸨,方知邻桌作东的人叫张正一,在职左补阙,近日宴请朋友,已来两三回啦……
刘禹锡回忆了这件事情,说:“张正一请人吃酒,是因为新近召入朝廷,他毕竟是的文士,尚不至于广泛结交,乱发言论吧?”
“张正一原是以上书被皇上召纳的。他们提到在下之名时便压低声音,可见心里有鬼。我等中虽已人才济济,可惜手中尚缺权柄。若为奸人陷害,岂不遗恨千古?此事韦郎中已知。必须先发制人。”
刘禹锡听了,沉默下来。一会儿又说:“仅是听到称说姓名就疑人偷斧,对人下手,传扬出去,于我辈声誉,百害而无一利呀。”
王叔文道:“皇上对文臣一向多有猜忌,况乎往昔结党惹祸之事屡见不鲜,即使无伤,也需警惕。万一发生诬告,轻则贬逐,重则夺官,甚至命悬朝堂之时,你我何以应对?”
刘禹锡这才想到问题的严重性,若张正一等人果真与我等为敌,壮志未酬便要化作春梦一场,岂不遗恨无穷?再说王兄、韦郎中主意已定,单凭一人即便竭力反对也于事无济。他缓缓地点点头……
韦执谊上了一道奏疏,宫中密使又来了一番暗访,德宗以“私结朋党,图谋不轨”的罪名将张正一、王仲舒等七人逐出朝廷,远贬僻地。
朝野上下不知内中隐情,传言纷纷,矛头一致指向韦执谊,责骂他是卢杞、裴延龄之后又一奸臣,大唐天下此等人物不断,祸难何时能尽啊?
韦执谊只得装作若无其事,但是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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