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间供应的饮品,除了咖啡,就是绿茶红茶花茶。夏稚不喝,也不用茶水间的纸杯。她是很考究的,不厌其烦,巴巴地将自己伺弄得鹤立鸡群。
“这是夸奖,还是鞭策?”景皓油嘴滑舌地应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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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爱情在逃跑(5)
夏稚又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眼波潋滟,媚态毕露。夏稚的笑容在报社属于标志性的产品,可圈可点。报社是铁打的舞台,流水的美女,佳丽多如过街之鲫。促狭的男编、男记们闲来无事,背地里评选出了十大美女,夏稚位列魁首,一举囊括风情奖、细腰奖、美齿奖等等七、八项大奖。
“……眼角那样微微地一扬,斜斜瞟你一眼,能叫你直酥到骨头里去。”一位男编曾经促狭地为她编撰过大段的授奖词。
景皓混在花丛中,早炼就了金刚不坏之身,对媚眼如丝的女子具有强大的抵抗力。女同事们通常会说,天下乌鸦一般黑。总有人适时添加一句,樊景皓可是一只白乌鸦。
当下他不欲深谈,只是大口大口地囫囵吞咽着面包,三两口吞完一只,又来几块淑女手指饼,嘴里含含糊糊地赞扬道:
“点心挺新鲜的。”
夏稚闻声,拣了一只小小的蛋挞,很斯文地啃一点点,缓缓咀嚼着。报社推行人性化管理,茶水间一向食品丰富,又有电视,又有书报杂志,又有丝绒沙发。有些人是来休憩片刻,有些人是来填饱肚子。景皓是后者,他纯粹是吃喝来着。
“开工啦。”景皓吃饱喝足,拍拍手,意欲离开。
“对了,恭喜你啊。”夏稚说。
“什么?”景皓留步。
“听说你要升格做爸爸了?”不知何故,夏稚将杯子举高一些,抵着下颌,一双明眸透过水中纷纷繁繁的花草,水滴滴地凝视着他。
长舌妇!景皓在心头暗骂责编甲。责编甲是他的搭档,一位高个子的离婚妇人,嗓音沙哑,长指甲染成鬼魅的黑色,自称道德战士,永生永世同虚伪做斗争,永生永世对人开诚布公。
“我一生的使命,就是将人性之恶铲除到底!”她挥拳宣称。
但是,勇敢的斗士,首先是女人。女人是天生的谣言与妖言集散地,报社里的花边绯闻、小道消息,十条有九条是被这位仁姐传播光大的。
尤其荒唐的是,这位女士在捍卫完美道德的艰辛历程中,有过两段黑色幽默式的对白,发生于她和两名贱男之间,一次是当场臊得该贱男落荒而逃,另一次是当场臊得她自己落荒而逃。其后由她本人广为散播,闹得尽人皆知,两度荣膺报社内部最佳噱头奖。
场景一:
贱男A:亲爱的,我……我以前的几个女朋友,都说我……下面那个……有点大……
责编甲:大?你以为你大就了不起?有驴大,有马大吗?
场景二:
贱男B:听着,宝贝儿,有时需要事先沟通。你喜欢光滑的,还是毛茸茸的?
责编甲:什么意思?
贱男B:你喜欢胸口光滑的,还是长毛的男人?
这位年届中年的单身女性,在感情生涯中给人一种笨拙的、一直往前跑而又一直撞南墙的感觉。她以一种怀才不遇的心态,在博客里面发帖子,号称自己注定要在爱情中游荡,从这一个贱男,到那一个贱男,直至生命的终结。而每一次,她都以为自己的倒霉是绝无仅有的,不相信一切还会重复。可是,她偏偏在无数荒诞的喜剧场面中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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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爱情在逃跑(6)
景皓未雨绸缪,提防在蔡惜漫漫十月孕期中会有耽搁,因此虔诚地向责编甲奉送一份小礼物,告之缘由,请责编甲在自己有需要的时候,充分发扬人道主义精神,帮忙值班。
“放心放心,关键时刻,大姐我一定挺身而出,为朋友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责编甲信誓旦旦地拍胸脯保证。
结果不出三天,报社上上下下对景皓老婆怀孕的事传得沸沸扬扬,有相熟的同事甚至提前送来几套丽婴房的迪士尼系列baby服,还嗔怪景皓密不透风。
“宝宝快出生了吧?”夏稚笑吟吟地追问一句。
“什么呀,才两个月而已。”景皓啼笑皆非。
“我一朋友是出版社的,给我送了一大摞新书,有一本《准爸爸的早孕反应》,兴许你能派上用场,送给你吧。”夏稚说。
“那先谢谢了。”景皓抱拳作揖。
夏稚粲然而笑。
景皓留意到她的牙齿确实很美很白,晶莹齐整,在灯下闪闪有光,够资格做牙膏广告里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女主角。
夏稚没有失言,景皓刚在办公桌前坐下,文化娱乐部的一名实习编辑就受嘱送书过来了。夏稚很细心,她把书放在牛皮信封里,还用钉书机封了口。景皓翻开书,粗粗浏览一遍,竟有字字珠玑之感。
准爸爸也会出现“早孕反应”
现在,越来越多的准爸爸们期望和妻子共同分享孕育、生育宝贝的全过程,可是在这方面的指导却很少。很多时候准爸爸会感到非常紧张,甚至有些准爸爸碰到朋友或者同事开的一些善意的玩笑也很紧张,不知道该如何得体地应对。
准爸爸产生“早孕反应”的原因
研究发现,有多达60%的男人会在妻子怀孕的时候,产生类似怀孕的生理症状,比如晨吐、口味改变、背痛等等,只是每个人的程度轻重不同而已。
几乎所有的男人在妻子怀孕期间都会有一些情绪上的波动,心情变幻不定和忧郁是最明显的两个表现。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专家分析可能与担心宝贝出生后自己会失去妻子的爱有关……
读到这一段,景皓险些拍案叫绝,他总算为自己这段时日的躯体不适、惶惶不安找到了科学的、权威的、准确的注解。
他上了报社的局域网,在QQ里顺利找到夏稚,向她表达谢意。夏稚与他风格一致,用QQ来收发邮件,而少有聊天,因此根本没取什么花里胡哨的网名。
夏稚在线,立马回复他,并且说,如果需要类似的书籍,可以拜托出版社的朋友帮忙收集一些。
'景皓':谢谢,谢谢。我代表我老婆肚子里尚未出世的小家伙,向伟大的夏稚阿姨致以最诚挚的谢意和最崇高的敬礼。
'夏稚':怎么像是在追悼会上为我念悼词?
'景皓':嘘!不许说不吉利的话,夏美女是寿比南山的——日行一善,长命百岁。
'夏稚':你信鬼神?
'景皓':我对未知的领域抱持尊重的态度。
'夏稚':可是冥冥中的天理,似乎并不长存左右。我们总是被生活中无穷无尽的规则与秩序所欺骗。
'景皓':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忧郁,也不要愤慨;假如生活又欺骗了你,不顺心的时候暂且容忍;假如生活没完没了地欺骗你,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就会到来!
第一章 爱情在逃跑(7)
'夏稚':你真逗!
'景皓':夸我还是贬我?
'夏稚':你太太肯定很幸福。
'景皓':何以见得?
'夏稚':拥有像你这样言谈幽默的好丈夫,是每个女人终其一生的梦想。
'景皓':哎哟!坏了!
'夏稚':怎么了?
'景皓':你夸得我都飞起来了,脑袋在天花板上撞一大疙瘩。
'夏稚':呵呵。
'景皓':十级伤残哦!看来这辈子我是赖定你了,夏小姐你可要对我负责任——别怕,我饭量不大,一顿也就那么三五只大闹蟹,大半碗鱼翅捞饭,小半瓶轩尼诗而已。
'夏稚':救命啊!
'景皓':怎么样,大灰狼脱下羊皮外套了吧?!
'夏稚':你太可爱了。
'景皓':可怜没人爱?
'夏稚':没正经的,小心我T(踢)你!
'景皓':我得编稿了,改天聊?
'夏稚':改天聊。
景皓下线,他把夏稚的QQ号加入了自己的好友名录。没想到令男人们垂涎欲滴的夏稚非但不是烟视媚行的白痴级狐狸精,且是这般的善解人意,聪明剔透而又不着痕迹,与她聊天很舒散,很熨帖。
景皓一向中意智慧理智型的女性。
景皓是一个乐呵呵的胖子,毕业于北京的一所名校,收入丰厚,厨艺一流,衣领永远干干净净,但从不流连欢场。夏稚对景皓的夸赞并非无妄之词,景皓在报社是有口皆碑的极品老公,典型的住家男人。
“选丈夫,就要照景皓的标准,家世良好,脾性温和,疼惜老婆。”报社的老女人皆以他为蓝本,训导那帮连做梦都想穿着水晶鞋,一步登天嫁入豪门的未婚小姑娘们。
景皓哭笑不得。脾性温和,是的。疼惜老婆,是的。可是家世良好呢?不不不。景皓并没有殷实的家境、羽翼庇萌的爹娘,他自幼是受过苦头的。
景皓出生于1976年,文化大革命结束的那一年,唐山大地震的那一年。姐姐年长他五岁,却已担负起守侯摇篮、看护弟弟的义务。
那时景皓的母亲不过三十余岁,已经衰老得如同一颗干瘪的核桃,头发焦枯、走路喘息不止,压根儿没功夫温柔慈爱地为一双儿女哼唱儿歌,更没功夫携着他们去欣赏原野中春暖花开的好景致。
在火柴厂当工人的母亲是忙碌的,忙得仓皇失措、踉踉跄跄,救火队员一般扑来扑去,处理着父亲一路闯下的种种祸事、种种糗事。
景皓的父亲是中学教师,教美术,也教音乐。父亲的绘画技艺和音乐修养都是三脚猫水准,这些不过是他的业余爱好。他术业有专攻,孜孜以求的专业是勾搭异性,从四五十岁风韵犹存的半老太太,到十六七岁娇嫩得一掐一把水的小丫头片子,凡入了他眼的,一个不剩,一网打尽。
景皓很小就知道,父亲是浪子。身为浪子的父亲,是全家的灾难。他与别的小孩子的父亲不一样。太不一样了。
相对未老先衰的母亲,父亲年轻得不可思议,他留着披肩长发,穿苹果牌的牛仔裤、确良花格衬衫,左肩背一副画架,右肩挎一把吉他,迈着华尔滋一般轻捷轻佻的步伐,吹着口哨,旁若无人地穿街过巷。
第一章 爱情在逃跑(8)
每每此时,街坊邻里就会对着他的背影指指戳戳,母亲们无一例外地告诫自家的小女孩子,千万不要搭理这条老淫棍,顺带地,千万不要搭理景皓。
“有其父,必有其子。”她们这样警告懵懵懂懂的女儿,仿佛穿着开裆裤、睡觉时时尿床的景皓已然是一枚一触摸即发的炸弹,与高大威猛的父亲有着同样等级的毁伤力。
在上个世纪80年代,父亲跟一位高二的女学生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两人弹吉他、看落阳、写情书,翻版着言情小说的情节。女学生深知这场恋情前是悬崖,后是深渊,她属意扮演朱丽叶,邀约景皓的风流父亲殉情。老男人贪生怕死,左推右挡,痴情的少女万念俱灰,服了两包耗子药,慷慨赴死——幸亏抢救及时,拣回了小命。
学校一怒之下,作出开除父亲公职的决定。景皓的母亲牵着年幼的儿女,一路求校长,求主任,希望能为父亲保留职位,哪怕是看大门、扫厕所。
“求求你们,发发慈悲,高抬贵手,好歹留下他,”母亲声泪俱下,“他一旦没了工作,更是为所欲为,我可怎么看得住他?!”
母亲的眼泪最终未能留住父亲的公职,而且这头风浪未息,那边父亲又顺手牵羊地睡了邻街一间杂货店的老板娘,被人家的丈夫光溜溜地堵在了被窝里。
景皓母子三人闻讯赶到时,父亲与他的露水情人已被赤身裸体地双双捆绑在门前的一棵大树上。人群蜂拥而至,兴致昂然地观看这对厚颜无耻的狗男女,将整条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戴了绿帽子的杂货店老板提出,景皓的父亲必须赔偿他一大笔名誉损失费,否则没完没了。母亲为着幼小的儿女纯洁而神圣的颜面,不得不息事宁人,迅速答允了杂货店老板无理的要求。
景皓一生一世无法忘记那个奇耻大辱的午后,母亲低垂着头,拖着沉重的步履,领着一丝不挂的男人,穿越无数讪笑的目光,就像穿越冬季苍茫的白雾抑或夏日无尽的暴雨。
父亲进了家门的第一件事,不是向妻儿忏悔,或是解释。他若无其事地穿上衣裤,照旧是牛仔裤与花格衬衫,一身浮华行头。他哼唱着流行小调,略弯着腰,用一把蘸水的梳子,对着五斗橱上残破的镜子,梳理一头惊涛骇浪的长发。
小小的景皓默不作声地注视着他,注视着这个兽性的恶魔,愤怒使景皓浑身战栗。他告诉自己,一切必须停止。停止。停止。
然后景皓突然就挥拳击打向他,不是小孩子撒娇撒泼的那种,而是狠毒的,成年人刻骨的失望与怨恨,抓他,咬他,甚至踢他的下体。
父亲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