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当我回到者要寨子,想找几个上了年纪的人来摆谈有关王贡爷的故事时,即使只是一些零碎的故事,寨子里却已经没有几个人能够摆谈了。我顿时觉得,如果再不及时收集和整理王贡爷的故事,恐怕王贡爷的故事,也会像他的先辈们的事迹一样,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渐渐被后人忘却。于是,我便努力从记忆之中搜索那些曾经听寨子里老人们讲述过的关于王贡爷和发生在王贡爷家中的零碎往事……
二
在者要寨子里,尽管现在已经没有几个人能够摆谈王贡爷的故事,但所有的人都知道,在100多年前的者要寨子里,曾经出过一位王贡爷,那是者要寨子历史上的最后一位贡爷。尽管王贡爷的故事已经在没有文字记载的岁月里渐渐被后人谈忘,但所幸的是,“王贡爷”这个称谓还被后人记住。
我猜想,人们之所以会记住王贡爷,一定是因为王贡爷是者要寨子历史上的最后一位贡爷。作为人父人母,谁不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够通过读书出人头地?要教育子女好好读书,必然要树立一个榜样。王贡爷作为者要寨子里的最后一位贡爷,是一位得到朝庭认可的读书人,是一位得到寨子周围方圆几十里公认的文化人,自然就成了家长们用来激励子女读书的榜样。遗憾的是,尽管寨子里一直在用王贡爷作为榜样激励年青人读书求知,但自王贡爷考上贡爷到清朝统治结束的几十年时间里,寨子里还是没有一个人再考上贡爷;从民国初至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的几十年时间里,寨子还是没有一个人考上大中专学校。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王贡爷就更受到寨子里的人所尊重和怀念了。因为随着社会的进步,人们愈来愈感到知识和文化的重要。
王贡爷是何年考上贡爷的,者要寨子里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只大体知道,王贡爷考上贡爷后,先被上级官府委任为县衙里分管教育的官员之一,主要负责管辖本县西南片区的教育工作,所任职务应该相当于现在的县教育局副局长或教育督学。两三年后,王贡爷又被上级官府委任为兴义府南笼县下辖的南乡木咱区区长,并在这个职位上连任三十六年。成为贡爷并担任地方官员后,王贡爷非常重视发展家乡的教育。争取县衙拔出一定的银子后,王贡爷发动者要寨子的民众积极捐款捐物并投工投劳,在寨子中间修建了一座学堂,聘请寨子里两三个读过书的人当先生,教寨子里的孩子读书识字。要求寨子里的人家都必须送孩子进学堂读书。送孩子进学堂读书的人家,每年每个孩子按三斗米的标准缴纳粮食给学堂作为支付先生的报酬。学堂修建完工启用后,王贡爷亲自撰写了两幅激励孩子们读书的对联镌刻在学堂大门的石坊上,撰写“建校记”镌刻石碑之上立于学堂门前以示纪念和激励后人。解放后,学堂被改为寨子里的村办学校。几年后,村里实行集体食堂,学校又被改为了集体食堂。“*”期间,王贡爷修建的那座学堂被拆除了,学堂的木料、石材和砖瓦,被搬运到寨子外的田坝中间用予修建村里的新学校。王贡爷所撰写的对联和建校碑文,也被当作封建社会的东西砸烂销毁。如今,寨子里再也没人记得对联和建校碑文的内容。
据寨里的老人说,王贡爷的文章和书法都写得很漂亮。自从王贡爷书写在老学堂的对联和碑文被砸毁以后,寨子里就再也没有人看到过他的文章和书法手迹。我以为,自己也将永远无缘得识王贡爷的文章和书法了。每次跟寨子里的老人们摆谈到关于王贡爷的故事时,我就会努力去想象王贡爷那手漂亮的书法和文笔优美的文章。但我一直坚信,在寨子里的某一个地方,一定还存留得有王贡爷所撰写的文稿和书写的手迹,只是没有被人们发现而已。尽管王贡爷的很多东西,已在“*”期间都被视为封建社会的遗毒被砸毁,但像王贡爷这样一位在寨子周围方圆几十里地方都享有很高威望的文化人,肯定会有很多人请他去书写对联、匾牌和碑文,而他本人又是一个地方官员,也一定撰写过很多文稿,必然会有一些东西没有完全被毁坏而残留下来。我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看到王贡爷撰写的文章和书法,一睹这位百年前寨子里的权威文化人的文采。
果然天遂人愿,我终于在者要寨子的族人王英周家里,从一本手抄的书本中找到了王贡爷所作的歌咏者要寨子的诗。这是我所发现的历代文人歌咏者要寨子的第一首诗词,也是我所发现的王贡爷遗留下的第一篇诗稿。王贡爷的这首题为《为南乡木咱者要堡题词》的诗作,全文如下:
南乡文明者要村,贵人天马两相迎。
独有仙人偏邻境,不出武将出名人。
四神八将天马动,龙降虎卧点将兵。
东方营至观林转,南方营至桂省坪。
西方营至黔草镇,北方管入晴关靖。
大吼一声天地震,文武百官即相迎。
王贡爷的这首《为南乡木咱者要堡题词》作于何时,现已无从考证。在者要寨子里,现在知道王贡爷还留存得有这样一首诗的,恐怕也只有王英周一个人。按者要王氏(素)族谱的字辈排列,王英周称我为叔,但在年龄上他却要比我大三十多岁。现已年过七旬的王英周,算得上是者要寨子里的文化人,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对布依族的摩经也比较熟,比较喜欢诗词楹联。目前,他抄录的当地各类楹联已经存积了五六本,各类诗词也积累了三四本。王英周告诉我,王贡爷的这首诗,最先是被南盘江畔八坎寨子的一位老秀才于民国十年秋抄录在他所收集整理的一本当地名望人士诗稿之中。1975年春,王英周到跟八坎寨子毗邻的乐欢寨子作客时,发现了那本诗稿,于是便把其中有关歌咏木咱和者要寨子的诗作抄录下来,带回家中后又誊抄到一本他自己收缉的文化资料集子当中。从王贡爷的这首《为南乡木咱者要堡题词》里,我获得了以下三个信息:一是在清朝时期,木咱被称为县里的南乡,者要寨子是南乡木咱的一个堡,而且是一个文明村寨。二是早在100多年前,王贡爷就断言,者要寨子一定要出名人,而且是那种“大吼一声天地震,文武百官即相迎”的名人,每一个出生或生长在者要寨子里的人,都完全有可能成为这样的名人,者要寨子的后辈子孙,都应该从这位百年前的文化老人的断言中获取自信、树立希望、激发勇气、奋力拼搏;三是者要堡管辖的面积比较大,是南乡木咱乃到当时南笼县的一个重要村落,作为这个村落里的一个民众,值得自豪和骄傲。
次年夏季,我又在偶然中找到了王贡爷撰写并亲笔书写的一篇碑文。那天,我在一位堂兄的陪同下到家族的祖坟山查看一座老祖坟的墓碑文字。看完老祖坟的墓碑,又顺便在坟山里查看一些其他坟墓的碑文。突然,一座坟墓的墓碑吸住了我的目光。那块墓碑顶端上有两层雕刻成房屋形状的顶子,两旁是雕刻有石狮子的附耳。墓碑主体部分是一块被琢划成三部分但仍是完整的石碑。石碑的正中间刻有一幅字如拳头般大小的对联,对联之间的石碑上,有一条呈“8”字形的缝隙。缝隙两边的石碑上,刻有一篇字体如核桃般大小的碑文。走近一看,那幅对联是用非常漂亮的楷体字书写的:“碧水青山千年盛,落花啼鸟万载兴”。碑文也是用楷体字书写的,字体秀美,笔划苍劲有力,布局错落有致,整篇碑文具有较高的艺术性。细看碑文的落款,竟然发现了“孝男王德美王有仁”这样一句话。我顿时激动万分,断定墓碑上的碑文和对联也一定是王贡爷撰写并亲笔书写的。通过仔仔细细地阅读碑文内容,我发现这座坟墓竟是王贡爷母亲的坟莹。碑文是王贡爷撰写的《祭母文》。祭文全文如下:
尝谓母之养于身心者,恩之大也;母之抚于衣食者,恩之深也;母之教于人伦者,恩之更重也。宗之三从,可墓四德堪也。生儿侍一女二男,来儿年将及冠。女有室,两男有家,天作之合,鸣和之声。闺帏響应所幸者,祖宗恩佑,有仁二十三而折泮水之芹,母以修德获报。讫今以文为记。
孝男 王德美 王有仁
光绪十一年二月
已有60多岁的堂兄细细阅读这篇《祭母文》并仔细观看碑文和碑上的对联后说,碑文和对联都是王贡爷亲笔书写的,除了王贡爷,当时还有谁能书写出这样富有哲理的文章和这样漂亮的字体来?作为当地最有名气的文化人,王贡爷也不可能会去请别人来为自己的母亲书写碑文。这篇《祭母文》不但是一篇难得的具有较高艺术性的书法作品,还是一篇感恩母爱的优美文章。
从这篇《祭母文》及墓碑的其他文字之中,我获得了两个信息:一是王贡爷的母亲生于清朝嘉庆二十三年(公元1818年)七月,殁于道光二十九年(公元1849年)七月,享年三十一岁;在母亲去世时,王贡爷已经懂事,能够记得母亲对他“养于身心”、“抚于衣食”、“教于人伦”的情景;王贡爷有一个哥哥,他们兄弟俩是在光绪十一年为母亲立的墓碑。由此可以推断,王贡爷应该是在道光十五至二十五年(即公元1835年至1845年)之间出生的人。因为从生理学的角度来看,绝大多数女孩子都是进入十四五岁以后才有可能具备怀孕生子的条件,清朝时代的农村女孩子具备这个条件的年龄或许还要更晚一些。即使就算王贡爷的母亲早婚,但至少也要到十五六岁才生下王贡爷的哥哥;如果母亲在生下他哥哥的第二年又生下了他,那么王贡爷就有可能出生在道光十五年前后;如果母亲是在去世前的几年才生下他的,那么王贡爷就有可能出生在道光二十五年前后。二是从《祭母文》中的“有仁二十三而折泮水之芹”这句话可知,王贡爷是在二十三岁时考取秀才成为贡爷的。结合前面的推算可以进一步获知,王贡爷应该是在清朝咸丰八年至清朝同治七年(即公元1858年至1868年)之间考中贡爷。据者要寨子王氏(素)族谱记载,清朝同治十年(公元1871年)正月十五,王有仁组织族人修改王氏(素)族谱。据寨子里的老人说,王有仁组织家族修改家谱时,在寨子里拥有很高的威望。这说明,当时王贡爷已经考中贡爷并担任了年数不短的地方官员。不然,在那个等级森严的社会里,他怎么可能拥有令人折服的威望呢?由此又可以再进一步推断,王贡爷考中贡爷的时间应该比同治七年更早一些,而且相当接近咸丰八年。那么,王贡爷出生的时间也就相当接近道光十五年了。事实是否如此,还有待后人进一步考证。因为王贡爷是旧社会的知识分子和官员,既是孔夫子正宗的徒弟,又是封建官僚的代表,尽管“*”时他已经去世多年,但仍然逃脱不了“*”对他的伤害,不但他修建的学堂被拆除,而且连他本人的墓碑也被人砸碎。这样一来,寨子里就再也没谁能够知道王贡爷的具体生卒年月,也没有谁能够知道王贡爷具体是在哪一年考中秀才成为贡爷的。
三
作为者要寨子里一位百年前的文化人,王贡爷除了给寨子里的后人留下一首《为南乡木咱者要堡题词》和一篇《祭母文》,还留下一栋书屋。
这栋书屋位于者要寨子南端的山脚下,呈坐南向北朝向。如今,这栋房子的房主是村民王国合。自从解放初村集体将这栋房屋分给王国合的老岳父王亨贤以后,王亨贤一家老小就一直居住在里面,直到前些年王国合建起了一栋水泥楼房,才把这栋老房屋作为厨房来使用。
这是一栋真正的百年老屋。这栋老屋见证了者要寨子的沧桑岁月。据说,王贡爷的母亲生下王贡爷后,他的父亲就修建了这栋书屋,作为王贡爷与他哥哥读书识字的地方。王贡爷从小时候就在这栋房子里读书,最后考取了贡爷。王贡爷考取贡爷做官后,也经常回到这栋书屋里读书、撰写文稿和处理公务。这是一栋“五柱六瓜”的三间式瓦房。虽然已历经百年的风雨冲刷,但所有的柱子和挑瓜都没有被虫蛀。也许,是因为这栋老屋里一直有人居住,一直有烟薰火燎,让蛀虫无法安生;也许,是由于建造房的木材质地坚硬,让蛀虫根本就无隙可蛀。房子前檐的四根挑瓜,都雕刻得有精美的图纹。门庭上方和左右,都是用木格子装成的花窗,图案简朴,美观大方。门和窗都是用朱红漆漆过,虽然颜色的光泽有些黯淡,但却一点也没有驳落。房主王国合90高龄的老岳母说,解放初她家分到这栋房子时,门和窗子的颜色就是这个样子。因为这栋房子是王贡爷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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