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这人一向命大,又爱闹腾,肯定连阎王也嫌弃,可没事,他不嫌弃。这样想着,他忙从地上再次爬起来,掌心的伤口被碎石再度划开,地面顿时留下两个红色的手掌印,腿上的裤子也被地面磨出了几个口子,黑色的衣衫被鲜血浸渍,他却仿佛没有知觉般,直直的往前爬去。
去晚了,阎王赖账怎么办?
脚步声在面前停下,萧十一郎顿了一下,绕过眼前的人,若无其事的继续往前面爬去。谁知那人却不依不饶,转身再次拦在他前面。
萧十一郎握紧了拳,低声道:“让开!”
“你疯了?前面是悬崖!”小公子不可思议的望着眼前狼狈的男人,伸手想扶他起来。
萧十一郎躲开她的手,固执的继续往前爬。一股大力蛮横地将他从地上扯起来,却是风四娘。
啪!风四娘扯着萧十一郎的衣领,抬手对着他的脸就是一巴掌:“疯子,你不要命了?”
“哎呀,四娘你别这样。”杨开泰赶紧上前掰开风四娘的手,“大敌当前。”朝一旁静静注视着他们的天公子看了一眼,意示风四娘小心对方。
风四娘冷笑一声:“我怕他不成?”顺着杨开泰的力道松开手,她看着萧十一郎茫然无神的双眼,心里一痛,道:“楚流本事大,不会有事的。”却越说越感觉底气不足,那可是万丈深渊呀!楚流本事再大,也只是个凡人。
昨日萧十一郎刚走,今天一大早楚留香三人便追了上来,赶到山顶时,正好看见萧十一郎被天公子一掌击中,往崖底飞去。风四娘还没回过神来,便看见楚留香如同一道魂影般从身边朝萧十一郎掠去。
他一口真气有限,将萧十一郎推开后,便后继无力了,只得坠入崖底。
在风四娘的记忆里,萧十一郎虽然孤独,却是个天生潇洒的人,一壶烈酒,一棵老树,便足够他快活一阵子了。纵使满身泥土,却也不见丝毫狼狈,不掩半分风华。
这样的萧十一郎,怎么可能会露出无助的眼神?
天公子站在崖边伸出去的一块巨石上,对风四娘颌首道:“好久不见,四娘。”他素手芊芊,堪比女子,脸上的神情却狷狂傲气,仿佛万物皆不在眼底。
风四娘掩在衣袖下的双手暗自警惕着,面上笑意吟吟:“人生何处不相逢,逍遥侯,你怎么不呆在沙漠,反而跑到关内来了?”
天公子叹息道:“沙漠多风霜,哪里比得上关内的烟雨细柳好?”
风四娘惊讶道:“我还以为是那老头子跑了,你来抓人来了。”
天公子脸上的笑淡了:“你见过他?”
风四娘笑:“当然是。。。。。没有。”
天公子道:“四娘是打算与我为敌?”
风四娘的视线扫过天公子身后的深渊,眼神逐渐冷起来:“你说呢?逍遥侯。”
“我说,逍遥侯,你可真让我好找!”低沉磁性的声音从崖底响起,众人一愣,皆不由自主的往声音来源望去。
但见巨石的缝隙里,不知何时卡了一把黑色的小刀,小刀上系着一根粗粗的黑色绳子,只因为小刀所在的位置偏僻,是以众人皆没发现。
天公子皱眉:“竟然没死?”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渐渐难看起来。
“没十一的准许,我哪里敢死?”话音刚落,一团黑色的东西从峭壁上爬了上来。等凑近一看,却原来是个人,只是这人枯瘦如柴,几乎瘦的没了人形,浑身上下皆沾满了黑色的灰土。
那人刚站稳便迫不及待的唤道:“哥哥!”
天公子闻言如遭雷击,下意识的后退一步:“你是。。。。。。冰冰?”
此时楚留香也顺着绳子爬了上来,他接口道:“她当然是冰冰,被你一掌打入悬崖的冰冰。”
冰冰眼神忧伤的望向天公子,质问道:“哥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天公子一直以来的温和面具仿佛被打破了一般,脸色狰狞:“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对你?死在我手下的人,不计其数。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冰冰往前走了一步:“可我是你的嫡亲妹妹呀!”
“不。。。。。。”天公子疯狂的摇头,继续后退道,“你不是。”
“我是!”
“你。。。。。。”
“哥哥!”冰冰大声道,“你忘了母亲的话了吗?她让你好好照顾我,但你怎么对待的我?我过得甚至不如你的一个姬妾。就这样你还不甘心,难道你一定要我的命吗?”
天公子嘴唇颤抖,脸色灰败:“母亲。。。。。。不,母亲。。。。。。啊啊啊,饶了我,我错了,我错了,母亲。”
冰冰再度往前走了一步:“你违背母亲的话,她不会原谅你的。”
天公子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冰冰黑黑瘦瘦的脸庞突然被一张美丽却冰冷的脸庞所替代。天公子双腿不由自主的一颤,缓缓地弯下。
“母亲,饶了我。”他哀求道。
冰冰伸出黑乎乎的右手,朝天公子的头顶摸去,天公子一动也不敢动,任由那只散发着古怪气味的手,放在自己头顶。
“哥舒天,”冰冰道,“你不听话,所以我要惩罚你。”
天公子抖了抖,没说话。
“抬起头看着我。”冰冰又道。
天公子听话的把头扬了起来,如同一只乖巧的猫咪。
冰冰弯下腰,凑近他的耳边道:“你身带残疾,害得娘被族人取笑,你这样的人,为何还要活着?”
天公子的眼中出了挣扎:“把族人都杀光了,就没人嘲笑我们了。”
冰冰轻声道:“不,就算族人都死了,还会有其他族的人嘲笑你。即使你征服了全武林,也没有用,因为他们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嘲笑你。”
天公子茫然起来:“那我该怎么办?”
冰冰用最轻柔的声音,吐出最残酷的字眼:“杀了你自己,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解脱。”
天公子点头,他站起身朝冰冰感激的笑道:“谢谢母亲。”转身一边大笑,一边跳下了悬崖。
冰冰见天公子的身影消失在云雾之中,松了口气,如释重负般道:“娘,我总算为你报仇了。”
一代枭雄就这样死了,这样戏剧般的死在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手中,何其可悲,何其可笑!
但在场中人却无一人发笑,只因他们没时间笑。
一阵震天彻地的巨响过后,地面开始猛烈的摇动,山石四处乱窜。楚留香一边将冰冰拉入怀里,护着她朝萧十一郎等人的方向移去,一边询问小公子:“你做了什么?”
小公子脸色苍白道:“是炸药,连城璧提前引发了炸药。”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死了一个鸟·~~~~~~~~~~~~~
☆、溯流盘
爆炸声由远及近,地面的颤动越来越剧烈,萧十一郎出手如电,割鹿刀寒光闪过,架在小公子的脖子上。
小公子脸色一变:“你这是何意?”
萧十一郎沉默着,将刀又往前递了一分:“带路。”
小公子强笑:“我不知道。”
楚留香将冰冰交给风四娘,转过身对小公子道:“时间不多了,再这样耽搁下去,大家只有死路一条。”
小公子沉默了片刻,道:“那条路同样是条死路。”
楚留香对萧十一郎点点头,萧十一郎将刀移开。楚留香笑:“怎么样也该好过被沙石活埋。”
小公子神色复杂的望了他一眼:“跟我来。”
几人穿过乱石,朝伫立的崖上的一块巨石走去。
只见小公子用食指敲了敲石壁,转身对几人道:“把它推开。”
众人上前,一起用力。巨石缓缓地被移开,底下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小洞。
小公子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丢下小洞里。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小公子点了点头,率先钻了进入。
此时爆照声已经近在耳边了,楚留香看了萧十一郎一眼。萧十一郎虽然看不见,却能感受到楚留香的视线。于是他一言不发的跟在小公子后面,第二个钻了进去。
紧接着是扶着冰冰的风四娘,然后是杨开泰,楚留香断后。
洞里很黑,伸手不见五指。小公子的火折子是风四娘身上的,杨开泰则把火折子给了最后的楚留香。
几人刚走了没几步,便听见山洞外猛烈的天崩地裂声,火药,炸了。
山洞似乎非常大,两壁狭长,石壁面凹凸不平,几人的影子被火光拖得很长。
四周很安静,除了脚步声,便只能听见细微的呼吸声,和从不知名地方传来的水滴声。
楚留香道:“这应该是个溶洞,你怎么发现的?”他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听起来格外低沉,有一种安抚人心的镇定力量。
在黑暗的空间里,长久的静默,只会增加人的恐惧感。
小公子知道楚留香在跟自己说话,她扬了扬手中的火折子。火光所到处,只有几寸长的石笋,头部尖利,倒挂在洞顶。
小公子道:“这里是我师父练功的场所。”她的视线投向冰冰,“你应该也知道这个地方。”
冰冰动了动嘴唇:“哥哥练功从来都避着我,他恨我。”
小公子笑了笑:“他不是恨你,他是怕你。”她的话让众人想起了之前离奇的一幕。
风四娘性格最急,她直接问冰冰:“你们兄妹到底是怎么回事?逍遥侯竟然。。。。。。他真的死了吗?”
“碰!”小公子和楚留香手里的火折子先后熄灭,众人彻底陷入了黑暗中。
冰冰幽幽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我哥哥本名叫哥舒天,我的本名叫哥舒冰。我和他都不是中原人士,我们的家乡,是塞外一个与世隔绝的小部落。三十年前我尚未出生时,哥哥他不顾族规,偷偷从部落里逃了出去。那时,族长下令,将哥哥从宗族除名。”
“那你是怎么出来的?”风四娘问。
冰冰继续道:“二十年前,哥哥在夏天的一个傍晚,突然回来了。我还记得那天,漫山遍野的野姜花开得分外灿烂。哥哥他跪在母亲面前,苦苦哀求母亲不要赶他走。我母亲哥舒雅,便是我们部落的族长。母亲最终还是心软了,她留下了哥哥,并让哥哥发誓,如果再偷偷跑出去,就会真武大帝遗弃。我们族人信道,被真武大帝遗弃,就意味着永世不得超生。这对族人来讲,是最可怕的誓言。”
风四娘眼神微动:“逍遥侯违背他的誓言?”
“是,”冰冰神色冷得可怕,“当天夜里,族里便起火了。我年纪小,不用去救火,便躲在屋里等着火势退去。哪知,哥舒天,他逼问溯流盘下落未果,竟然乘乱杀了母亲。”
“二百三十六刀,刀刀见血,他问一句‘溯流盘在哪儿?’,母亲说不知道,他下手便割一刀。”冰冰眼睛通红,“他不是人,他是地狱里来的恶魔。我上前求他住手,他便将我定在原地,让我活生生的看着母亲是怎么死在他手里的。”
萧十一郎嘴唇微动:“溯流盘。。。。。。”
冰冰惨笑:“杀了全族一千八百四十二人后,他终于找到了溯流盘。”
萧十一郎握紧了手中的割鹿刀:“独留你一人?”
冰冰点头:“对,因为溯流盘的位置,是我告诉他的。”她骤然拔高了声音,“我告诉他,杀了我,你永远也别想知道溯流盘的秘密。”
萧十一郎猛然回头,‘直视’着冰冰:“溯流盘到底有何秘密?”
冰冰嘴角的笑容诡异:“溯流盘,可以穿越时空。”
楚留香闻言顿时心神大震,他压下心底的疑惑,问道:“溯流盘,藏在哪里?”声音干涩低哑,浑然不见平日里的洒脱。
作者有话要说: 再来一章基本就结束了。
☆、大结局
楚留香眨眨眼,抖掉覆盖在眼睫上的沙尘,从沙堆里坐起身,用力甩了下脑袋,让昏昏沉沉的大脑回归清明。
意识回归的刹那,视线随之变得清晰起来。漫无边际的沙漠,灼热的太阳,眼前的景象熟悉到让人心慌。他的心脏猛然一阵收缩:这里是……沙漠!
萧十一郎!
楚留香不顾无力发软的身体,强行从地上站起,迅速的扫视四周。忽然,他的视线定在不远处,埋在沙子下的黑布上。
楚留香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紧张起来。他深吸了口气,只觉身体一阵发热又一阵发冷。
握紧不由自主颤抖的指尖,楚留香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他心里满是差异,又禁不住满是期望,却又似乎不敢置信。
这似乎是一段很短的路,又似乎是一段很长的路。在那个瞬间,时间似乎已极其的漫长,但在空间上,又确实不算太长。
至少对于此刻的楚留香来讲,这绝对算是他这一生走过的最长的路。
溯流盘开启的那一刻,冰冰扭曲又解脱的笑容定格在她那张因为长期缺乏营养,而显得黯淡无光的脸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