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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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长安-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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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定的活!”白老四有点无可奈何了。
  “咱们就这命!不拉车还能干啥?人家给咱个笔让咱像人家西安人一样坐房子里上班咱也干不了哇!——就这样跑着拉东西吧,多早晚累死多早晚去逑!”他边说边出了架子车队的大门,高声唱了起来,“小苍娃我离了登封小县,一路上受尽了饥饿熬煎……二解差好比那牛头马面,他和我一说话就把那脸翻!在路上我只把嫂嫂埋怨,为我起解时你在哪边?……”
  白老四让白莲花坐上车,她却说你先坐车,俺把你拉到大东关,拉上酱油你再拉车!老四笑着教她先扶正车子,正要往车上爬,车队又出来两个拉车的老伙计,见他笨手笨脚要上车就笑道:“老四当了几天掌柜的了,拉架子车还有闺女拉着!”他只好停下来说:“俺这腿……唉!”
  那人一看,果然老四的腿上青筋暴起,指头粗细像蚯蚓盘着,好几个核桃大的肉疙瘩高高突起。“噫,都不容易呀!妮儿,能替替你爸就多拉他一会儿,你一家人都指着他哩!”
  顺着解放路走,出了大东门不远就是酿造厂了,父女俩儿不敢耽搁,刚把装酱油的两口大瓮在车上放好,白老四就说快点快点!路上人开始多了,太阳一出来人就晒得走不动了!
  白莲花赶紧跑到车后推,没走多远车就推不动了,白老四停下一看骂道:“他娘的!这个烂车,见天拉上东西就给我出难题!”原来是车轱辘的辐条断了别在地上。他刚把辐条用绳绑好,白莲花又小声说:“爸!爸!你看车后边的挡板也掉了。”挡板和车帮的木头都糟了,他一直用两颗大钉子挡在那儿,现在一颗钉子不见了挡板就总是掉下来。他索性从车厢上拔下颗钉子,在路边拾了块砖敲打了一阵才算是把挡板重新安置好了。
  平时走上一个多小时白老四就会和白莲花在长乐坡下边歇歇脚,喝口水吃点白杠子馍,再一下子拉到国棉四厂的大食堂。但今天早上修车耽搁了时间,白老四拉上车只管往前走,他不说停白莲花也不敢说累。早上出门爷俩就没吃一口饭,这会儿大太阳当头热辣辣地烤着,莲花使劲推着车,只能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和脚下坑坑洼洼的路飞快地在眼前晃过。白老四走得太快了,白莲花弓着的腰有点疼,一直盯着地面,头也晕起来。
  “爸!你累不累?这路咋好像走不到头。”白莲花小声问。白老四好半天才接声说:“你累了就上车歇歇吧,再走一个多小时就到啦!”她不敢说什么了。白老四停下车,见白莲花的小脸晒得红彤彤的,头发披散着被汗贴在脸上,脖子后边晒得红里透黑,小花布褂子也让汗浸湿了。
  

叶落长安 第二章(17)
“好闺女,上车吧。”他给白莲花拨拉好头发,把自己头上的斗笠给她戴上。白莲花说,我不上车,我想喝水。
  “你看爸是老糊涂啦,只急着赶路也没让你吃馍喝水。爸是想赶上人家食堂吃晌午饭,给你要碗大肉烩菜吃。上次俺带白东京来时人家赶上饭没卖完,给俺们一人盛了一大碗哩!倒是把你一早上没吃饭给忘啦。”白莲花听了一下来了劲:“爸!那咱快走吧,要不就来不及了。”
  酱油送到食堂刚赶上国棉四厂下班,女工们戴着白帽子围着白围裙说笑着往食堂走,有人连脚上也是白花花的棉花绒。两个女工在小商店买了什么吃的东西,边走边剥纸,白莲花扶着架子车仰脸看她们,想着她们天天都能吃上大肉烩菜,心里羡慕极了。
  “快来!莲花,你看人家见你来了真给你盛了碗肉菜哩!”白老四喜得连眼睛也眯起来了,晒得黝黑的脸膛连皱纹里都是汗水。食堂的大师傅领人来抬酱油,见白莲花怯怯地东张西望就笑着用秦腔说:“老白呀,你这女子长得瘦——小女子,别跟你爸回家咧,在食堂打小工吧,绝对把你养胖咧!”白莲花吓得赶紧贴紧白老四的腿,不敢说话。
  大师傅见状大笑着走了,白老四也笑了,把碗放在路边,伸手在墙角的扫帚上折了两根长枝子,用手捋了捋当作筷子递给女儿。白莲花看着碗上的白馍咽着口水说:“爸,咱还是把肉菜带回去给弟弟妹妹吃吧,俺光吃馍就中了。”
  白老四从架子车把上取出自己平时带的铝饭盒,把菜倒进去一半说:“那咱爷俩吃一半,给你妈他们留一半。你快吃,俺看这天不保险,怕是要下大雨——车上还有半瓮酱油要送哩!”
  白莲花抬头看看天边,果然黑云已经压得厚了,太阳还是当头晒着,却被乌云包围起来,空气更闷了,连一丝风也没有。
  回去的路上,虽说车上有半瓮酱油,白莲花还是拉起车就走,毕竟吃过饭有劲了。白老四坐在车上扶着大瓮打了会儿瞌睡就有了精神,他看着女儿的背影细细瘦瘦却很好看,两条辫子随着步子轻轻摇动。“莲花,过了年就十三了吧?”白莲花没防着爸问了这么一句话,心里转了一大圈才答道:“爸,你是不是不想让俺上学了?俺上学不影响拉车做饭哩!”
  白老四笑了说,那你给俺唱个歌,唱好听了爸就让你上学!白莲花本来就爱唱,见爸这么说,知道他让自己上学就放声唱起来。
  白老四说:“咦,老好听!你再给俺唱一个!”她想也不想又唱起来。
  “爸,你也得给俺唱,要不俺不拉你啦。”白莲花头也不回地说,能让爸舒舒服服坐在自己拉的车上歇腿,她的心里真高兴。白老四笑着说:“俺唱的是老戏,你又不爱听……”
  白莲花抢着说:“爱听哩!爱听哩!”
  “就唱早上你老蔫叔唱的吧:小苍娃我离了登封小县,一路上受尽了饥饿熬煎……二解差好比那牛头马面,他和我一说话就把那脸翻!在路上我只把嫂嫂埋怨,为我起解时你在哪边?小金哥和玉妮难得相见,叔伯咱再不能一块儿去玩。再不能中岳庙里把戏看;再不能少林寺里看打拳;再不能摘酸枣把嵩山上;再不能抓螃蟹到黑龙潭……”白老四正眯了眼唱着,突然天边远远轰隆起来,白莲花还没醒过神来,闷声闷气的呜呜声就滚了过来,猛然一道金色的闪电把天上的黑云撕成了几块,随即“叭”一声响雷炸在头顶。
  “爸呀!”白莲花吓得扭头冲白老四尖叫起来。
  “快!把这斗笠戴上……你扶俺下来,他娘的,这腿又不听使唤啦。”白老四这几年落了个毛病,两条腿走一天路除了困疼倒还没什么,一坐下歇着就站不起来了,而且得好一会儿才能渐渐正常。现在眼瞅着有大雨要下,他两只手空在车帮上努力支撑,双腿却面条一样用不上力。白老四打量着四周,路边连一个能躲的房子和树也没有。
  “白莲花,你穿上这塑料布!”他还在车里铺的烂麻袋下边摸着塑料布,大雨已经劈头盖脸地下来了,“叭!叭!”地打在车上、瓮上和身上,干巴巴的黄土地被豆大的雨点砸起一个个小土坑,很快就湿成了一片。白莲花揉着白老四的腿叫:“爸,你说咋办呀!”白老四咬牙把腿搬到车沿边上,让脚挨着地试着用力,过了一会儿终于能一瘸一拐拉着车走路了!转眼父女俩都湿透了,白老四让白莲花坐在车里,把麻袋片顶在头上,自己在大雨里披着塑料布拉车往回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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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长安 第二章(18)
雨越下越大,像是掀翻了天河把水倒在了地上,远近一片水茫茫,地上被雨水泡得泥泞起来。“哗哗”的雨声中,路渐渐不好走了,白老四的步子更蹒跚了,白莲花靠着大瓮缩在沉重的湿麻袋下边,刚好能看到爸爸青筋暴起的双腿一步一滑向前挣扎。他的黑布鞋早糊成了两大圪黄泥团,鞋不断滑着陷进泥里,他抖着又把脚拔出来再挣着迈一步,白莲花缩着颈盯着那脚看了好久好久,路却总也走不到头。
  头顶着酱油味的湿麻袋,白莲花哆嗦着抱紧双臂哭起来。
  拾
  小东门差不多算是河南人在西安的地盘,西安话有人说,但更多是地道的河南话,人们平日嘴里哼哼的、戏班唱的都是豫剧,河南梆子。
  “西安这名儿都像是蒙着土,你伸袖子掸掸——下面就是上好木料!老天爷偏心这帝王都呢,要不八百里秦川咋就年年旱涝保收?西安,它吗儿人都能收留,甭管你是穷人阔人。小兔崽子,爷爷告诉你,在西安你只要手不时闲地干,总有嘴里的食儿!”这话老梁头给长安说了不少遍。
  他对西安的一切都很满意,只是觉得见老乡次数太少,再就是不能听到正宗的河北梆子。离开老家后,当了十几年的西安人,这点乐子已不复存在了。
  老梁木匠病好了点能下地走路了,他就先去看了看老方头。拖着步子回到锦华巷时,突然听到了悦耳的河北梆子,有个旦角正在唱花腔,没等老头琢磨出来咋回事,就变成一个操着标准普通话的男人声音。老梁木匠立刻停下来,怀疑刚才那声音是幻觉。老郑见他呆呆站着就问:“大爷!咋咧?”
  “刚才,我听有人唱戏呀,还是河北戏呢!”老梁木匠有些拿不准耳朵听到的东西,“唉!这几年耳朵是越来越不顶事啦。”
  “哦!那是孩子听广播调台呢。怎么,您想听俺让他调回去?”老郑给孩子示意了一下,果然刚才那花腔又唱起来:“我穆桂英又领帅印……”顿时,老梁木匠有点热泪盈眶了,十几年啦,能和老方头们说说话已是外乡人的慰藉了,如今儿时就听惯的戏文又流淌在耳际,这耳朵竟已背了,双脚走道也不利索了。他想着,冲老郑挥挥手就拖着步子走了。
  老梁头坐在灶台前拉着风箱做饭,长安走到他身边,老头没听见还盯着灶膛的火出神,背弓得虾米一般,脖子上的皱纹像龟裂的干渴土地。
  “爷爷!我回来了!咋不等我做饭呢?”长安亲昵地把手搭在老梁头肩上,大声对着他的耳朵说。那肩头瘦得好像没有一丝肉,骨头尖尖突起顶着长安的手心。
  “啊!你下学了,早点吃饭吃了饭还得做活。明儿又过星期天,该去卖活儿了!”老头装出有精神的样子。长安说早就准备好星期天卖的活儿,有人结婚订了雕活,今晚上做得了,明儿人家来取呢。您忘了还是你接的活呢?
  老梁木匠停了拉风箱的手,努力地想:“是吗?我好像记得有这么回事!”他拿起盐罐准备丢下锅。长安忙拉住他的手,舀点菜糊涂尝尝说:“您放过盐啦,再放就和前天晚上一样吃不成啦。”老梁木匠站在旁边点点头。
  长安开始雕一个柜门把手,睁大眼睛拧起眉头的样子一下让他想起长安的娘,他叹口气,不知咋了,现在心里再没有宁静了,总想着过去的人过去的事儿。老梁木匠又想起老郑家广播的事儿,随便哼了一句。长安见爷爷猛然唱起戏来,忍不住笑了,问爷爷是不是想和老方头儿闲聊了。
  “不是哩!我下午才去过!在老郑家听见戏匣子里放的戏文。他还说那叫广播,我看黑黑的,这么大个小匣子嘛!”老头比划了一下。长安抬头看看依旧低了头去刻那个木把手,一只活灵活现的蝉已经看出来了,他要屏息刻那几只细长的足。
  “俺不领兵谁领兵……穆桂英领了那帅印呀……”老头接着唱起来,自己也觉得奇怪,平时吗都爱忘,唱起老戏却一字不落,这可是十几年没听过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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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长安 第二章(19)
长安干完活到锦华巷口的水站挑了两桶水回来给爷爷擦澡。老梁头脱得精光,长安给大木盆里放了个小板凳,他颤颤地扶着长安的肩才坐进去,光脊背比下午长安看时更觉干瘦,像虾一样弯,肋条骨一根根立着布满了老人斑。长安用手撩了点水到他背上,老头打了个冷战。长安问他是不是水冷,老头摇摇头说搓吧。老头背上又皱又干的皮肤像油布一样浮在骨架上,松松垮垮的,肋下和肘后的干皮一拉一大把。他轻轻用布擦着衰老的背,下不去手搓它。老头儿等了一会儿见长安只轻柔地在背上擦来擦去,骂道:“小兔崽子,出工不出力,再使点劲吧!”长安说还没泡透呢,老头笑了,我又不是个干虾米还要泡透!你搓几下就早早自个儿洗洗睡觉了,明儿一早还要上学呢。长安为难地说:“这么皱,咋敢使劲哩?你忘了明儿是星期天!”老梁头儿又笑道:“你只当这脊背是个搓板,你就在上头把手巾搓洗净就是啦!”
  星期天长安天擦黑才挑着没卖完的东西回来,胡乱吃了几口饭就又埋头鼓捣起来,拿板子又锯又钉,说做个小匣子,又拿铁丝线在窗户外头比划。老梁头想瞧仔细一些,长安却小心翼翼把啥揣进兜里。第二天下午,长安一回来还是又敲又忙活的,老梁木匠沉不住气了问:“长安,你要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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