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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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海祭-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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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宋疤子这回很爽快,“一山容不得二虎,既有我们这支大部队,就得把他们收拾了!”

  半夜时分,先锋大队四面包围了二郎庙。宋疤子叫开庙门,哨兵让许三一枪托打晕,兵们冲进去,“忠义救国游击队”五十四个人全都成了瓮中鳖,赤条条被赶到院子里,其中还夹了七八个女人。

  季歪嘴倒是警觉,听见门外动静异常,抄起盒子枪“砰砰”往外打。七分队队长王俊芳擦墙根靠近窗口,一颗手榴弹扔进去,季歪嘴的脑袋被炸成了血葫芦。

  缴获了七支短枪和四十三支步枪,另带五箱子弹。部队正缺弹药,这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更让兵们高兴的是:这伙王八蛋果然都肥得淌油,衣兜包袱箱子里一顿搜,竟有三千多块钱。张宝成当即宣布:官兵不分,每人先补发十块钱的饷,其余的留作伙食金。兵们皆大欢喜。

  俘虏们看宋疤子里里外外地张罗,晓得是他引来的兵,一个个趴在地上喊:“宋队长,饶命!饶命!”“宋队长,帮我求求情……”

  张宝成果然给宋如深面子,一个也没杀,只训斥开导一番,便吩咐放人。有二十几个俘虏却不想走,情愿跟张大队长抗日救国、保境安民。张宝成一一盘问一番,挑出十七个年轻力壮的,分拨到各个分队里。

  天大亮,部队排了队雄赳赳开向青灶港镇上。老百姓从门缝里认出是老四营回来了,全开门跑出来,又是打招呼又是问辛苦。兵们心里暖融融,眼里湿乎乎,感觉如同回到了家。

  原先的营房竟还在,只坏了些门窗碎了些瓦。宋疤子叫来一伙瓦木工修了修,也就完好如初了。江北抗日先锋大队就在青灶港镇上驻扎下来。

  这一驻扎,竟呆了两年多。

  
  (三)

  在青灶港的这两年,张宝成顺风顺水,算得上是他闯荡乱世的鼎盛期。

  青灶港北边原先有条公路,向东直通海阳城。南通沦陷后,老百姓把公路挖断了;日本鬼子占据朝阳镇后在朝阳镇北新修了一条路,距青灶港二十几里路;大竖河原本直通长江,日本鬼子的小火轮走了几个来回之后,老百姓也在河心里筑了几道坝。这样一来,青灶港成了远离交通线的死旮旯。抗战头几年南通地面上公开投敌的武装不多,日本鬼子的常驻兵力也就两千多人,能保住交通线就不错,自然管不了旮旯里的事。张宝成心存大志不想过早暴露实力,除了偶尔打一场小伏击拔一个小据点,也不去主动招惹日本鬼子的大部队。这就为他招兵买马扩展实力赢得了时机。

  吃掉忠义救国游击队后,张宝成安排九个分队夜晚去四乡里伏击,果然候着了一小股土匪,打死了三个活捉了五个。一审问,却是长江里江匪赵老虎的部下。赵老虎也打着“抗日游击队”的旗号却专门糟害老百姓。趁赵老虎还不知道江北抗日先锋大队已经到了青灶港,张宝成精心设计把赵老虎的六十多人马钓上了岸,江堤上一场伏击打得江匪死的死伤的伤,赵老虎只带六个人划一条小舢板跑掉了。

  这一仗下来,先锋大队名声大震,江边几个乡的小股土匪都没了踪迹。两支二十多人的自卫队也主动来投奔张宝成。到1940年年底共产党领导的新四军东进时,抗日先锋大队已拥有十四个分队四百二十余众了。

  在石河镇杨家油坊坐帐房的姜佐才也跑来投军了,说是要辅佐外甥打天下。张宝成没怠慢这个舅舅,一来就给他委任了个中尉联络官的衔儿。姜佐才落拓半生一下子得了这顶乌纱帽,高兴得大嘴笑豁到耳朵根,创造性也勃发,编撰出一连串的神说鬼话。我在前面提到的那些关于张宝成天赋异禀的传说大多就出自这位联络官的口。这些传说我不会相信你不会相信但先锋大队的兵和青灶港的老乡们都相信。张大队长才二十出头就带这么多人马且次次打胜仗。肯定是星宿下凡,将来说不定能当上大帅的!

  有时看张宝成高兴,兵们也探探底儿:

  “大队长,你身上是不是有三十六颗痣?”

  “大队长,啥时候把刘伯温的兵书拿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

  “和尚说你是文曲星还是武曲星?”

  “听说您会看天象……”

  张宝成却不理睬,只扭头啐一口:“去,乱嚼舌头根!”

  他越是不承认人们还越是信以为真。这当然不是坏事,拿如今的话说是大大增强了部队的凝聚力。兵们都认定只要跟着大队长迟早能混出个前程来。

  舅舅到底是舅舅,对张宝成的拳拳诚心耿耿忠心别人没法比。投军两个多月后,他看出了大问题:“宝成,你怎么也不配几个亲兵呀?”

  张宝成不解:“什么亲兵?”

  “亲兵就是……就是嫡亲子弟兵呀,得选几个自家的人。遇难,能替你滚刀山下火海;打仗,能为你牵马缰挡刀枪;睡觉,能为你挡风雨……”

  “我要这干啥?几百个弟兄,我都当亲兵。”

  “话不是这样说。”姜佐才一脸凝重,“即就是亲兄弟,古来不就有‘煮豆燃箕’这一说?干大事,不可能一帆风顺。要有个波折,难保不会有人生外心。亲兵可不能少!”

  张宝成还真让他说动了心。姜佐才去八信街走了一趟,招来了六个后生,有张柱子、张小琳两个儿时的伙伴,也有姓姜、姓朱的,都沾着亲。张宝成派自己的亲信张杰当卫士长,七个人都配了最好的枪。他没想到这样一来让吉加林存下芥蒂了。两个拜把子换了贴的大队长后来分道扬镳这事儿可能是起因。

  总算为外甥办了件事,姜佐才得意洋洋。身为娘舅,他觉得该关心关心外甥的婚姻大事了!宝成二十三四岁的人,带着这么多的兵,没个夫人怎么成?光棍汉的夜晚不好熬,姜佐才是深有体会的。

  风声刚刚放出去,保媒的后脚走出门拉纤的前脚又踏进来,联络官成了香粉袋。张宝成相貌堂堂能文能武不嫖不赌,这样的乘龙快婿世上哪还有第二个?人们不便直接找张宝成,都知道姜佐才操心这件事,于是你家请他家邀,天天把个姜佐才灌得脚底踩云脑门起雾。但姜佐才却是王八吞了只唱蛐蛐——心里有谱:外甥不是寻常人,娶亲也该娶个不寻常的妻,方应得“龙凤呈祥”这一说。寒门穷户不行,得是个大家闺秀,最起码也得有个十几亩地或是开个一两爿店,温饱足然后知廉耻,没点家业的人家女儿不可能有好家教;单是大家闺秀不行,长相也要漂亮,得配得上宝成这么个人中俊杰,照到哪里哪里亮,不辱没了大队长的身份;单是长相漂亮不行,德容言工缺一不可,要是娶了个苏妲己武则天或者张丽华杨贵妃,那就后患无穷了,最好是象长孙皇后马皇后那样的贤慧女人;单有德容言工不行,得有个多子多福的八字,胯骨要宽,奶盘要大,人中要长,自古“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宝成将来坐了一爿江山,岂能没有子嗣……

  舅老爷如此这般摇头晃脑地一哼,多一半人就望而却步了。然而张宝成的名气越传越远,也就不断有人找上门来。姜佐才倒是选中了几个,一一编好名册,几次请张宝成去相亲。无奈皇上不急太监急,张宝成不想在这事上多费心思。姜佐才一提亲他就瞪眼睛:“闲慌了是不是?南墙根晒晒太阳去!”

  月亮灶有个富户叫姜学贤,只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十九岁,一个十八岁,取名叫“大凤”、“小凤”。因为没儿子,户族里有人想占他的家私,受了不少气。他听说姜佐才正给张宝成选亲,找上门来和姜佐才认了本家,三天两头请姜佐才去喝酒。姜佐才看那大凤小凤娇嫩嫩羞答答如同两朵花,批了批八字竟都是富贵命。宝成却不热心。姜学贤马撞南山不回头,再三央求姜佐才无论如何也得促成这门亲,大凤小凤随张宝成挑。姜佐才没法推托,设下了一条“甜肉计”。一天张宝成路过月亮灶,姜佐才赶上来把他缠住了,又拉又拽把张宝成拖进姜学贤家喝酒,说是认认远房亲。张宝成不知是计被灌醉了酒,半夜里醒过来,却发现左右怀里各偎着一个软绵绵的大姑娘,身上都只穿一件红肚兜。那会儿张宝成还算是童子鸡,让两只凤一*便没了把持,姜学贤原想张宝成先选上哪个就把哪个许配给他,没料想两只凤都认定张宝成是自己的如意郎君,互不相让,竟在床上你推我搡地扭打起来。张宝成求欢不成意兴阑珊,神志也渐渐清醒过来。再看看姐妹俩呲牙咧嘴蓬头散发没了半点刚见面时的娇媚样儿。他大喝一声推开姐妹俩下床就走了。姜学贤大为懊丧,甩手几巴掌把两只凤打成“嘎嘎”乱叫的鸡。

  以姜子牙姜太公自诩的姜佐才弄计不成反倒招来外甥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灰头灰脸了好几天。他想不明白的是张宝成什么事都拿得起放得下怎么这事儿不开窍?粉滴滴两支花开在手心里怎么就不懂采一采?

  姜佐才大惑不解先锋大队的兵对大队长不近女色也想不通。南通地处两大语系的交汇处,方言庞杂,向有“十里不同音”一说。但大致分成两类:一种属江淮方言,称为“江北人”;一种属吴语方言,称为“沙地人”。进一座园宅看住的是江北人还是沙地人,门板是招牌,因为沙地人门上不贴对联。沙地人规矩不象江北人那么多。一个漂漂亮亮的女人没有相好的在沙地人看来就有点太古板。图什么?图立贞节牌坊,那是能顶粮吃还是能顶钱花?几块冷冰冰的石头算个吊,说不定被谁家拉去垫了猪圈!青灶港一带的住户大多数便是沙地人。先锋大队的兵们一个个身强力壮,腰包里也都攒着几个饷,这年头兵荒马乱谁知道下次打仗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当兵三年看老母猪也胜似貂婵,沙地女人一个个*可人兵们哪还按捺得住,于是惹出不少*韵事。张宝成看沙地男人们不多计较也就入乡随俗不多去约束。副大队长吉加林家里有娘子,也姘上了豆腐店老板的大女儿,三天两头往营房里带;张宝成没娘子却不玩女人,这就鹤立鸡群地显眼了。有人猜疑:大队长是吴营长带出来的兵,莫非也是个阴阳人?

  然而,卫士班班长张杰却知道大队长心里有女人。这女人不冷不热不亲不疏不拒也不应,弄得张宝成就象是饿汉子碰到了胖刺猬,抱又抱不得扔又舍不得。张杰为大队长很有点抱不平:凭大队长这么个人,什么样的女人搞不到手?偏这只狐狸精不领情!卫士长赤胆忠心觉得这事儿有损大队长的威望,也就“为君子隐”不作外传。

  那年夏天,张宝成醋意大发怒火冲天枪毙了四分队副贾怀建,兵们才明白大队长原来也是个钟情汉。

  张宝成钟情的女人姓田,单名一个萍字。我从我奶奶的唠叨里知道她很漂亮。

  “你三大妈,齐整,仙女儿似的!”奶奶如此赞叹过起码一万遍。她把“仙女儿”的“女儿”两个字连起来念,听起来象“仙鸟”。奶奶一边赞叹一边比划:“那脸儿,白——呦;那腰儿,细——的。仙鸟似的,仙鸟似的!”

  “仙鸟”什么样?我没见过。但唯其未见,“齐整”才无量。——南通方言里称女人漂亮为“齐整”。奶奶夸个不绝口,我对田萍的“齐整”便深信不疑了。

  小时候,三伯的遗孤秋仪在我心目中美丽非凡;我便凑着奶奶的耳朵大声喊:“和、秋、仪、姐、姐、哪、齐、整?”

  秋仪姐在一旁,便卡着腰做一个亮相姿势让奶奶细细端详。奶奶伸长了脖子从头到脚地把秋仪当陌生人认真审视比较一番,这才郑重地下判断:“抵你妈一半。”

  这一半怎么抵?奶奶没讲,我也没问,心里只觉得满足。秋仪姐也同样满足。但我始终没法想象比秋仪姐还要“齐整”一倍的人该是个什么模样?

  田萍是南通城里人,在女子师范念过书。日本鬼子占了南通她哥哥田萱参加了抗日游击队,把妹妹送到青灶港西三里墩的外祖父家住下了。田萍的外祖父唐秀才是个私塾先生,在附近颇有名望,只是年过古稀腿脚不大灵便,很少出门走动了。张宝成是去登门拜访唐秀才认识了田萍的还是见到田萍后才去拜访唐秀才的,已经很难说清楚。好在这无关紧要我们不必去弄清楚。我想说的是张宝成一见到田萍就怔住了。你可以想象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嘴张开半圆眼睛也闪闪发亮,长大成人后所有关于女人的美好梦想和意象一下子凝结为眼前的实体镌刻在他的心上了。你还可以想象最让张宝成着迷的是田萍的笑容,她的笑容柔如春风艳如桃花甜如甘饴令张宝成心猿意马筋骨发软。

  如果张宝成是个拈花惹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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