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三人,断然拒绝了。当事人都不配合,别人又有什么办法?此事只好耽搁了下来。不过宓妃感恩于沈懿凡的慷慨相救,便胁迫先帝放弃了对沈家的屠戮。”
“胁迫先帝?”小麦疑惑了起来,“先帝不是对她处处相逼么?她一个弱女子凭什么胁迫?”
苏眠莞尔一笑:“如果说奕王爷为了宓妃,可以抛弃荣华富贵,那么先帝,就是一个为了宓妃抛弃了万里江山抛弃了自己生命的男人。”余音清浅的一声长叹,“他爱宓妃,爱得深入骨髓。所以他明知宓妃把毒药放在了自己的头发上,还是忍不住一日又一日地去爱抚那一头青丝。最终害得自己毒入膏肓,险些双目失明。”
小麦心尖一颤,蓦地盯住苏眠:“那……那二十多年前,那场宫变……”
“两年后,先帝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毒素已经越积越多,他的视力明显下降,眼前的画面经常会忽然变成一片灰白。他便秘密召了奕王爷入宫,将一切前因后果告知于他,并且预言了一年后的宫变,也将传位于宓妃之子的圣旨交给了他。先帝的身体越来越差,中毒已深,奕王爷坚持要替他解毒,也被他拒绝了。拖了数月,宓妃顺利产子,二皇子诞生,先帝兴奋过度,失去了意识,陷入昏迷。因为先帝当时还很年轻,也不过是当今圣上现在的年纪。所以众人一开始还按捺得住,后来见先帝躺了一个月,还迟迟不醒。奕王爷的母妃德贵妃便纠集家族势力,联合李家和沈家发动了宫变,声称宓妃祸国克死先帝,要杀掉宓妃和二皇子殿下。奕王爷按照先帝的吩咐,默许了这场宫变,但是派展沐斐去救出宓妃和二皇子。当时展沐斐一人去杀光了整个洛神殿,要带宓妃走,可是宓妃死活不走。他无奈之下,只好告诉宓妃,这是先帝的遗诏。要他们母子先走,日后定然会有转机。可是宓妃当时已经明白先帝对自己的一片深情,怎么可能弃先帝于不顾?她把二皇子交给了展沐斐,自己则自杀为先帝殉葬。”
说到这里,苏眠淡淡一笑,看向双眼通红的小麦:“哭了?”
小麦抽抽鼻子,抹掉眼泪,哽咽道:“其实先帝……对宓妃也很好。”
苏眠浅浅一笑,望望天。
惨白色的天空上,略带几丝淡蓝的肃杀。在沈陵之上,只显得愈发庄重肃穆。
他淡然地点头:“是啊,很好……很好。”
小麦顺着苏眠的视线,望向天空,忽然不自觉地眨了眨眼睛,轻启朱唇,回眸看着苏眠的侧脸浅笑:“可是,这当事人都不知的宫闱秘辛,苏神算如何得知?”
所谓爱与不爱
苏眠侧头望向小麦,蓦然笑了:“我可是……”
“你可是苏神算嘛!”小麦抢断苏眠的话,哈哈一笑,借抚顺额前刘海的时机,再次偷眼看苏眠。
苏眠却不给小麦多想的机会。他点点头,微一耸肩,摇摇羽扇:“在坤宁宫里,我说要告诉你的问题,而今只剩下两个。现在我们来说说真正的沈莺歌小姐是被谁所害。”
小麦压下心中的疑惑,大方地应道:“好啊。”口中答应着,视线却一分一毫都未曾从苏眠的脸上离开。她的心思,早已不在沈莺歌的身上。
而是在……
苏眠微微眯起眼睛,用羽扇遮住自己的脸,惑人的笑声低低传来:“沈小姐如此逼视,会让苏某不好意思的。”
小麦挑了挑眉毛,背过身去,用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我不看总行了吧?你说便是。”
苏眠缓缓放下羽扇,一双迷人的丹凤眼,顾盼生辉,掩映着那神秘的琥珀色,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妖魅。他的容颜俊逸静好,眉眼如画,神色间既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君,又如杂生于欲念之中的妖孽。然而这仙与魔的两个极端,却在他身上极好的融合成一体,于千千万万人之中,遗世独立。
“苏先生?”小麦迟迟听不到身后的声音,便好奇地低唤了一声。
苏眠偏偏头,完全放下羽扇,眸子也恢复了漆黑。他淡淡一笑,爽快地道:“但凡知道沈莺歌之死的,多是以为她为同胞妹妹沈燕语所杀。”
小麦一愣,居然是同胞相残?
苏眠料到小麦会追问,便好心地附上真相:“事实上,沈莺歌是自杀。”
“自杀?”小麦耐不住了,猛地一回头,恰恰对上一双让她惊在当场的眸子。
苏眠,兴味盎然地看着小麦,眸中似有询问之意。
小麦全身一震,她敢拿身家性命打赌,这个眼神,她绝对看见过!而且绝对不是在苏眠的眼里!
太相似了……
小麦心魂未定地眨了眨眼睛,又对上那个视线,好久好久,才安稳下心思,咽了咽口水,低下头:“她和二皇子相恋至深,为何要突然自杀?”
苏眠勾了勾唇角,看着忽然惊慌失措的小麦,也不去揭穿什么,只淡笑道:“其实准确来说,她是诱使了沈燕语杀她。而且,”他上前一步,扶住小麦,“这里就是三年前的凶杀现场!”
小麦被他一吓,错脚跳开,却因为步子不对,险些摔倒。好在苏眠早就扶住了她,只轻轻一带,便将小麦拉进怀里。
“沈莺歌疯了不成?要诱使自己的妹妹杀了自己?难道……她知道沈燕语爱二皇子,所以把机会让给她?可那也不至于让沈燕语背上杀人的罪名啊!”小麦不安地闭上眼睛,开始有理有据地“瞎”猜。
苏眠的身上,有一种很熟悉,又很陌生的味道。这种味道,让小麦恐惧慌乱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下来。她慢慢地半睁开眸子,正好对上苏眠关切的目光。
眼睫微动,小麦迷迷糊糊地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隐约中,和自己魂萦梦绕的那个人……那个人的本来样子……渐渐重叠。
那一晚,烛光太暗了,后来又因为害羞没有敢睁眼看他。仅凭那惊鸿一瞥,而今是不可能勉力回忆起他的容颜了。但就算只能描绘出一个大概的轮廓,她也肯定凤熙辰和苏眠之间有着常人不能及的微妙关系。
“看来沈小姐的身子很弱,今天就到这吧。”苏眠阖上眼帘,微微一笑,松手将小麦放下。
小麦从失神中惊醒过来,赶紧摆手:“没事的,苏先生继续说。”
她想听,苏眠却没了兴致,眉宇间略染几分躁郁:“无非是为了家族的复兴,为了守护的亲人,为了心爱的男子而已。也没什么好说的,都是一群傻女人。”
说着他头一次露出了不耐烦的样子,撩起发丝,微一点头:“在下送沈小姐回宫。”
说着,未等小麦答话,转身走到方才出来的那个洞口边,轻轻抬手去拍。
小麦看着苏眠的背影,忽然浅笑着快步追了上来,调皮地绕到苏眠面前,回眸好奇地问:“其实,先帝并不曾逼宓妃喝过胎儿汤吧?”
苏眠一愣,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小麦却不厚道地努努嘴:“我随便问问,苏先生继续。”
苏眠移开视线,手停在山壁上,却猛然忘记了拍到第几下,迟疑了好一会儿,才不太确定地往略右上方的一点拍去。
小麦却握住了他的手!
苏眠不悦地扫了小麦一眼,抽开手,冷淡地说:“傻女人固然让男人不舒服,但聪明的也未必好到哪去。”
小麦乖巧地点点头,放下苏眠的手,忽而把两只眼睛睁得圆圆的,盯着苏眠:“其实,先帝他是个闷骚吧……”
说完,还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像怕苏眠理解不了“闷骚”含义似的,好心好意地解释道:“闷骚就是说,表面极度压抑自己的情感,内心却充满激情和渴望。”
苏眠深吸一口凉气,半眯起眸子,好笑地偏过头:“沈小姐不会对先帝也产生了兴趣吧?难道女人都容易爱上传说中的人物?”
小麦却一下子恢复了先前的小白样子,汗汗地摇头:“怎么可能呢?我可是有夫之妇。”说着,她轻轻推了推苏眠,“刚才拍到第五下,赶紧继续,这个凶杀现场我是不想再呆下去了。”
嘴里说着不想再呆下去,却趁苏眠拍着山壁的时候,小麦扭过头去环顾了四周,找到几个参照物,准确地记下了凤脉所在。
那天回宫后,钟以昕来找他们道别,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不顾苏眠的劝阻去南边救回沈之航。小麦按照原计划,用口技之术,模仿钟以昕的声音。而苏眠则在小麦的偏殿住下,以便在钟嘉奕突然兴起想听琴时可以掩饰一二。
就这样,居然也糊弄了十来日而未曾被人发觉。
每天小麦都会以钟以昕在编曲不想见人为由,亲自为苏眠端菜送饭。
入了冬后,天便一天冷似一天了。
沈曼君的身子一直未见好,小麦有几次去看她时,她已经没有什么力气说话了。甚至连小麦都分辨不出来,只是总能死命地抓住她的手,唤着“莲若”、“莲若”,然后反复地念叨一些诸如“姐姐对不起你们”、“姐姐没能守住航儿”之类的话……每每念叨几句,都会流泪不止,然后就哭昏过去。
小麦又一次将沈曼君的手拿了下来,放进被窝里。她揉了揉被抓红的地方,默默注视着沈曼君美丽温柔却略显瘦削惨白的脸,淡淡地叹了口气,替沈曼君拉好被子,命流苏好生照看后,退了出来回到自己的偏殿。
北国的冬天来得快,而今已经很冷了。天空中时时刻刻都是一片凝云颓不流的景象,让看着的人,总是忍不住心里发堵。
小麦的腹部,已经明显可以看得出来了。比一般的孕妇要大一些,于是流苏很激动地猜是双胞胎,所以开始没日没夜地赶着做小孩子的衣服。
小麦便也跟着流苏一起,学着做些女红。但流苏不肯她用眼睛,说什么孕妇用针,眼睛会瞎。小麦本来不信这些,但流苏一遇到小公子的事,就化身战斗机……小麦总是说不两句便败下阵来,于是只好乖乖地听了她的话。赶在流苏没收针线之前,匆匆缝好了一副手套。
“先生的手好冷。”小麦拿着刚做好的毛茸茸的手套,给苏眠戴上,羞赧地一笑,“我女红不太好,先生莫要见怪。”
这个句式,倒是与沈之航临走前说的那一句,完全一样了。
苏眠半阖着眼帘,慵懒地倚在榻上,英俊的脸上有些惫意:“有劳沈小姐了。”
他总是一直称呼她为“沈小姐”。
小麦不以为杵,搬来凳子坐到苏眠身边,替他捏着肩膀,笑嘻嘻地道:“先生最近似乎胃口不太好?莫非是在杭州呆久了,不习惯北方的口味?”
苏眠浅浅地回眸,微微动了动身子,轻轻仰头。青丝扫在雪白的狐狸毛上,喉结微动:“丫头,放弃你心里那个想法吧。”
小麦垂下眼帘,一手揉着苏眠的肩膀,一手轻轻敲打,按摩手法相当熟练。她噗嗤一笑:“哦?这么说来,先生是知道我心里的想法了?”
苏眠意兴阑珊地扫了他一眼,将羽扇轻轻地放到脸上,没奈何地说:“这些天,你又是去御画坊找先帝的画像,又是问当今圣上长得与父皇相似还是与母妃相似……甚至还画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几乎不能称之为人的画像……你也差不多点够了吧。”
小麦被苏眠那种软绵绵没力气的语调逗乐了,笑着往他肩膀上一趴,从羽扇里头偷看他的脸,鬼鬼祟祟地小声道:“这还不都怪你不肯正面回答我么?”
苏眠伸出修长好看的手,抓住羽扇,往小麦那边遮了遮,恰好挡住小麦的视线。干咳两声:“我很正面地回答了……你的猜想纯属无稽之谈。”
小麦眼珠子提溜提溜地转了两圈,笑意绵绵地摸着隆起的小腹:“先生,你说先帝会想给他最爱的儿子的儿子,取什么名字呢?”
苏眠来了精神,一把抓下羽扇,从睡塌上支起身来,认真地扫了一眼小麦,冥想几分道:“以在下对先帝的了解……他应该会喜欢比较大气的名字。”
小麦眼波盈盈地看着苏眠的眸子,含笑不语。
苏眠立刻又犯了困,没力气地往榻上一倒,将羽扇盖到脸上,抱怨道:“我说你能不能别这么想象力丰富啊……先帝死了有二十多年了。”
小麦立刻一定神,牙尖嘴利地反驳:“我去打听了,包括守卫皇陵的人,都说先帝是昏迷不醒。”
苏眠没辙地拉下羽扇,将俊颜靠近小麦,一脸郁闷地问:“你觉得我像六十多岁的样子么?”
“……”小麦语塞,其实这也正是她所想不通的地方。不过既然钟嘉奕能与二十多岁的人相差无几,说不定先帝也是个什么不老之身?
想到这,她全身打了个冷颤,然后果断地摇了摇头:“当然不像。”
苏眠这才收回威胁的目光,重新躺回榻上挺尸:“你这胡思乱想的毛病得改改,要是教坏了先帝的皇孙,他非从地下爬出来找你不可。”
说着,便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