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不知如何睡着了,醒来时,已是翌日清晨,待我穿好衣饰,急切的奔出门去,想要再见见她时,刚好见一众侍女进进出出,我甚为好奇,问询了才知,原来,一夜之间,徐惠已被父皇封为婕妤。
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之后的日子,我常能见到她,可她的眼中却只有父皇!
一双美眸如星,却只有看见父皇时,才会有熠熠光彩。
日子便是这样过去,无论是偶遇,抑或是有心,面对她时,她的眼睛却从不曾在我身上停留,我,永远只能在她的身后,远远的望着……
我虽是父皇身边长大的孩子,却也是最不受瞩目的,果然如此,便是人说亲和若徐婕妤,亦不曾对我有多一分的温柔。
正自落寞,我却又遇见了那个女子,那日园中不经遇着的武媚娘,她的微笑依旧清和,于我有莫名的亲切。我却躲开了,不想令人窥知了我的心事。
再遇见她时,她却被父皇贬作了侍女。
可是,缘分果真天定,她,这曾并不放在心上的女子,却成为了唯一愿意听我说话之人。
我对她说了很多,甚至偷偷带她看了母后的画像,不想被父皇发现,但,他似乎有些微醉,并未追究我们,自此,我与她便更多了交谈,反有空隙,我便会与她聚在一起,听她说许多稀奇的事情,有时,她甚至会说起许多道理来。
这些道理在我心间,似比父皇亲授,还要令我铭记。
于是,父皇游船,考量众皇子学识,我亦不曾丢脸。
只是那日遇着了刺客,大煞风景。
也是自那日起,大哥与四哥的争执,才被我慢慢知晓,我起初不懂之中的缘由与残酷,媚娘细细为我讲解,我懂得了,却不知这一天,终究也会降临在我的身上。
大哥因谋反大罪,被父皇贬为庶人,我与兕子送到城边,可转身之间,我便被舅舅拥护,一跃成为了太子人选。
从寂寂无闻,到万众瞩目,原来只需要一个转身而已。
我正自惶恐之际,偏巧遇到了四哥,四哥大我许多,看着我的眼神亦是不屑与鄙夷的,我只是恭敬的叫他,可他,却存心想要吓唬我,他说,我若与他相争,便一定杀了我。
我一时吓住了,不知所措,还好有三哥,他正巧路过,看见了这一切,他鼓励我向父皇说明,三哥一向果决睿智,我信他。
可是,当我来到立政殿前,却听闻四哥正在里面,我一下子慌了手脚,我承认,我是怕四哥的,便连大哥,都斗不过四哥,又何况是我?
正自踌躇,徐充容端了汤,正欲给父皇,她与我说话时,仿似总是恭谨非常的,并不似与兕子一般,然,我亦只如往次般,只能望着她纤柔秀致的背影,如此而已。
我的心,难以安定,正想离开,媚娘却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她将我拉在一边,对我说,不要怕,只有争取了太子之位,才可以真正不被人杀,不被任何人欺负。
她说,大唐以孝为先,我与父皇说话时,自也必定是孝道先行。
我豁然开朗,于是,面对父皇,亦只有由心的孝,而没有了惊。
兕子病危之时,父皇金口玉言,封我为太子。
倏然,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
直到正式下旨,我亦不敢相信这一切。
可是,自兕子死后,父皇的身子却一日不如一日,我有更多的机会见到徐充容,可她的眼里,却依旧只有父皇。
父皇东征高丽,归还时,病情加重,我跪在床前恸哭,接过父皇的《帝范》,却不能多看父皇一眼,在生命的最后,他……选择了与徐充容一起度过。
我出得殿来,便纵哭失声,舅舅抚着我,叫我一定要做一个好皇帝!
当夜,父皇薨于含风殿!
我将陛下遗体护送回太极殿方才发丧,宣读遗诏,遗诏称,任何人都可前来奔丧,唯有四哥不行,我深知,父皇于我还是不放心的,他生怕四哥前来,对我会有所不利,我亦遵从了。
当日,四方部族,或在朝为官,或进贡之人几百,听闻父皇死讯,竟皆痛哭失声,有的甚至剪去头发、割破脸颊、切掉耳朵,一时间,血流满地,一片哀矜。
我暗暗震惊,从前我只道天可汗是一个尊崇的称号,直至今日,我才真正了解,那不仅仅是一个称号而已,那是四方部族,对于父皇由心的敬佩!
是啊,父皇一生戎马、纵横天下,文治武功、豪气经国,当真豪杰!
两月后,我登基为帝,宣布父皇另一道旨意,凡后宫未曾生育的嫔妃,皆发往感业寺出家为尼!
令我疑惑的是,父皇旨意,特意说明,武媚娘,亦在其列!
我犹自震惊,却不愿思虑其中的原因,我虽已为帝,但,父皇的旨意,却不敢不遵。
我送媚娘至殿前,不敢远送,我要她等我,待我坐稳了皇位,定然想法接她回来,毕竟,她是唯一肯听我诉说心事的女人!
还有一道旨意,一直在徐充容手中,自父皇过世,她整个人都憔悴了,我去看过她几次,她只是不语,终日一声素白衣裙,不着妆,亦不言不语,墨发披散在身后,衬得那背影愈发消瘦。
我不知如何安慰于她,只得看着她终日以泪洗面。
我当真不懂为什么,她足足小了父皇三十岁,却如何会对父皇有着这般深情?
终于,她病倒了,我请了最好的御医为她诊治,可她却拒绝医药,更加不进米水,一心求死!
身心剧碎,没熬过多久,她便如愿,随父皇而去。
那是我第一次了解,所谓“殉情”,竟是这般残忍的事情。
我望着她,不禁泪落,追封她为贤妃,厚葬于九嵕山!
可望着这一身滚缎龙袍,我竟迷惘了,我,究竟为何拥有这个天下?
我,可有若父皇般,独当一面的臣子?可有如父皇般,一夫当关的将军?
可有……若母后般贤明的妻子一心为我?可有……若徐贤妃般痴情的女子,一意随我?
我究竟……凭什么拥有了这一切……
闭目而叹,父皇,不知当我身死之日,可也有臣子愿为我而剪发割肉,可有个女人……愿为我殉情而去……
父皇,原来,你是这般幸福的人!
生前死后,都拥有了一切!
《大唐风月—徐贤妃》 十七 番外:万丈雄心难为尼◎武则天
贞观十一年,改变了我一生的一个年头,我因美貌闻名,而奉召入宫,自小,便常听父亲提起,当今陛下戎马天下,气宇轩昂,心中多少有些希翼的。
然,与我同院的湖州女子徐惠,却并不若我一般,她以才闻名,却对于见到那平南扫北、最终坐拥天下的帝王毫无期盼,她终日宁静的过着,只仿佛这宫中一朵静静绽放的夜莲花。
人各有志,我自管每日精心妆扮,只愿有一天,能遇见了他,那大唐神话般的男子!
他,定是高俊巍峨,有若雪山苍莽的气概男子。
可是,世事当真无常,我如此期盼,陛下最先召幸的女子,却是徐惠!
那一夜,我整夜无眠,对镜而望,思量着这其中的缘由,徐惠得召幸前,曾有如九殿下和太子侍女慕云般的人物与她有涉,我不相信这其中毫无关联,可是……太子与九殿下又如何会帮衬着她呢?
她,不过是这后宫之中,一个平凡女子罢了。
这一夜过后,我更感惊诧,徐惠,竟从一小小的才人,一跃成三品婕妤!
过不多久,更迁往含露殿居住,不禁令后宫人人侧目。
自此,再见她便是难了,我曾几次想要接近她,可她的身边总跟着一个小女孩,听闻乃陛下最宠爱的女儿——晋阳公主。
世事无常,我第一次得意面见陛下,倒还真要感谢这个孩子。
晋阳公主失踪,那日刚巧我与徐惠不期相遇,陛下竟怀疑到了我的身上。
我起先并不知情,精心描画了,择了平日舍不得穿的衫子,可是,当我踏进立政殿的刹那,我便明白了,他的旨意是传召,而并非召幸,心底泛起一丝异样波澜,望着站在一边的徐婕妤,陡生恨意。
原来,她竟是冤枉了我吗?
果然,陛下开口询问晋阳公主之事,心中莫名之火难以压抑,我不知哪里来得勇气,竟是顶撞了他!
君王大怒,贬我为侍女,起先心中难以平静,但,待到平静下心气,竟是庆幸的。
侍女与才人,又有何分别?
侍女,还能常在他身边侍候,可才人,却只能终日面对空空房间,冷冷火烛!
也好!
于是,我安之若素,行为不敢再有偏颇。
我亦该感谢晋阳公主,令我第一次见到了梦中才可相见之人,直至今日我犹记得初见他时,他那双迷魅人心的眸子,透着洞悉人心的光芒。
伟岸若山峦傲立,挺拔如松柏长青!
父亲所言果真非虚,当今天子,果是位气宇轩昂的盖世男子!
可,我一切的盘算皆是错了,即使我日夜侍候在他的身旁,他的眼睛也不曾在我身上停留半分半刻!
他的眼里,只有徐惠!
他与她品茶对诗,煮酒谈史,温存之时,更令人心荡漾。
难怪,纵是对他毫不曾有所期许的徐惠,亦日渐沉迷,眼里变得亦只有他而已!
不久,我却发现,在我冷眼望着的同时,亦有一双眼睛,随时失落在他们周围——九殿下,李治!
我暗暗惊讶,难道,他竟对父皇的妃子有所觊觎不成?
起初只出于好奇,因这个孩子眼中,总似有驱不散的愁绪。
我试着与他接近,与他攀谈,却发现,原来,他的心境竟如我一般,想得得不到,想要要不了,只不过是这皇宫之中,可有可无的一片孤叶罢了。
对他,到生出几分怜惜,便时常陪他说话,渐渐,他看我的眼神,亦多了几分淡淡情愫……
我暗自庆幸,上天终归待我不薄,起码日后,这宫中不是再无依靠。
而不久,令我更不能想到的事情,一件件发生,九殿下带我悄悄进了御书房,他展开一副画卷,那画中女子,眉似白月,眼若辰星,神韵之间仿似误落凡尘的天女谪仙,令人顿感形秽。
我暗自惊异,那女子……颦笑之间,眉宇之内,竟有几分像极了徐惠!
我惊诧的望着九殿下,他说,这是先皇后的画像!
一切似都有了因由!
原来如此,难怪……她可以平步青云、一步登天!
长久郁积心中的块垒,瞬间融化,我心中冷冷暗笑,徐惠,原来,我并不曾输给你,而是输给了先皇后!
那个令当今陛下,至今怀念的传奇女子!
我忍不住想要告诉她,说不甘也好,说解气也罢,我终归是说了。
其后,徐惠失踪许久,再回来时,容颜憔悴,听闻再不可生育。
我不知是否与我有关,但,我却知道,定是她看过画像后发生了什么!
我装作不知,只每日尽我侍女的本分。
随之而来的,是更令我惊讶的事情,安平度过几年后,那柔弱儒雅的九殿下,竟变成了太子!
他开心的跑来告诉我,我却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
太子,高高在上的人,日后,可还会记得我吗?
九殿下看出了我的忧虑,他说,他定会想法向陛下讨了我去,我不过笑笑,他若有这般胆子,便不会被魏王几句话,吓得慌了手脚了。
可,我尚不及思想与九殿下之间,该当如何处理,接踵而来的灾难却令我措手不及,陛下突然薨逝,留下一道圣旨,凡未曾生育的嫔妃,皆需往感业寺为尼!
更令我惊讶的是……陛下,竟特意说明,武媚娘亦要前往!
眼前,突然闪现他偶尔望来的眼神,凌厉锋锐、如刀尖利,仿能洞悉世间万物!
她见过无数双眼睛,却皆不曾有一双,若陛下般犀利又不露半分痕迹!
他,定是已察觉了什么,察觉了我的计算,我的……心思!
此时,九殿下已贵为一朝天子,临行,他匆匆见我一面,他说,待他坐稳皇位,万事妥帖了,定然想法接我回来!
我不过笑笑,于这冰冷皇宫,顿时失去了所有希翼与期许……
我含泪离去,心中明白——自此,我所要做的……便是漫长的等待……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