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回眸,见徐惠犹自站在当地,怔怔的望着前方,身子似在清风中微微颤抖,想是吓到了吧?
李世民抱着兕子,连忙走至徐惠身边,关询道:“怎么?可是身体不适吗?”
徐惠回眸,眼里犹有惊恐未消,只木然摇首:“谢陛下关问,还好。”
兕子在李世民怀里一挣,伸手对向徐惠:“兕子要徐婕妤抱。”
李世民顺着松开手,小女儿便软绵绵依在了徐惠怀中,乌溜溜的大眼睛微微一侧,眼中笑意盎然。
女儿的笑,如这清风柔暖,轻拂过脸颊,帝王唇角亦不禁微微牵起,修指抚上女儿乌发,眼神却转落在徐惠身上:“看这孩子,就只会缠着你了。”
兕子扭头不看他,可爱的模样,令徐惠亦忍不住抿唇微笑,李世民见状,轻声细语的挨近女儿身边:“好了,朕的十九公主,该与父皇回去,把这半枝莲插了吧?”
兕子点头,将手中花束抱好,李世民见徐惠一边抱着兕子,一边还握着一束半枝莲,便随手接过她手中花朵,转身道:“那咱们回宫去。”
温润的声音,虽是对着兕子,可眼神在徐惠身上微微流转,一瞬之间,叶落花飞,一个目光,惊起多少人心中纠葛?
李泰凝眉望着父亲与女子悠然背影,心间忐忑暗生。
韦贵妃亦是紧紧攥住衣袖,茜丝长裙,明红颜色,映得目光有若晴空一缕红云,隐约,却又分明可见!
承乾目光扫过二人,却只是平淡脸色,侧首向慕云吩咐一声,二人便转身而去。
雉奴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众人一个个走去,父皇走了、大哥走了、四哥也走了……
他安静的站在那里,未曾惊动任何人,暖融融的阳光,在翠叶菱花上跃然舞动,可怎么突然、全无颜色……
承乾的步伐不紧不慢,慕云跟在身后,柔声道:“殿下适才还好忍着了,不然怕陛下又要训斥了。”
承乾略略驻足,回身对向慕云:“嗯,还多亏了你。”
目光突如暖风徐徐,又似沁有万般怜惜:“只是,委屈了你,父皇不知又是听了谁说,怕……对你有所误解。”
慕云垂眸,却只是淡淡微笑:“我怕什么的,只要殿下好好的,慕云就开心了。”
承乾心里一暖,走近慕云身边,女子娇颜似水清透,眼神分外明晰:“慕云,我李承乾绝不会令你难过。”
慕云微笑,眼里似有珠光晶莹眸心:“慕云都知道。”
突地想到什么,秀眉微微一蹙:“对了殿下,慕云听闻,四殿下近来常读书史,陛下甚是欢喜,更派了王珪做了四殿下的老师,殿下,咱们东宫,近些天,亦不要招摇歌舞骑射了,莫要留人话柄。”
慕云口吻不无担忧,承乾却只轻轻回身,仰头望向天边薄雾微朦,阳光躲在那雾云之后,却如何亦晃得人心意烦乱?
微微轻叹,道:“走吧。”
第 33 卷 干戈未定欲何之10
绯花艳艳、绝美尘寰,清风若碧流,缓缓淌过人心。
雉奴一个人站在御花园中,一时被忘却了的孩子,目光恍然的落在一树飘香的半枝莲上,妹妹手中开得鲜艳的花朵,徐婕妤手中更添明媚。
雉奴不由得折下一支,殷红颜色,瓣瓣分明叠错,嫩**花心,娇颜欲流,如此一支,握在手中,徒令心中如火燎过。
“九殿下?”
一声惊断思绪,雉奴猛然回首,半枝莲殷红坠地,却见一女子轻丝绫衫水红飞扬,一支明钗簪着姜**半开绢花,便似那坠地的殷红花朵,明艳惹人眼目。
那女子笑意盈盈,玉眼流露春光,玉颊娇润生霞,静静望着自己,雉奴略略凝眉,似有熟悉:“你……你是?”
那女子掩唇轻笑,道:“九殿下真是贵人多忘事呢,不记得那日花园,九殿下亦是这般的出神吗?”
雉奴略作思量,似有了些印象:“你是……武才人?”
女子唇若烟丹,倩然轻勾:“殿下这会儿到想起了?”
雉奴一怔,但见女子笑靥妍妍,丽眼流波,一身水红长裙,飘然风中,一派纯然。
正不得言语,媚娘便秀眉微蹙,疑惑道:“为何每次见到殿下,都是愁眉深锁的?殿下这样小的年纪,难不成……心事比着大人还重些吗?”
抿唇似笑非笑,惹得雉奴脸颊轻热:“我……我也是大人了!”
“噢?”女子墨睫微扇:“是吗?”
唇角依然含笑,却向四周看去:“只殿下一人吗?”
雉奴点头,这女子言语无一丝胃恐造作,到令心中舒畅:“是,父皇才走。”
唇边笑意一凝,女子眼波一瞬滞在了眸心,缓缓垂落下去。
雉奴见状,似有了然,后宫之事,他也是见怪不怪,忙转话道:“你也常是来此走动吗?”
媚娘点头,浅笑重又浮上娇唇,却不答话,眼神幽幽落在青翠草地上的一支殷红,抬眸淡笑:“这个……可送与我吗?”
雉奴低头一看,原来是掉在地上的半枝莲,心中略感诧异,但媚娘眼神真挚流波,期然的望着自己,低身拾起地上花朵,那一支开得极好,红艳若流霞再泼一层绯色,雉奴伸手递上花朵,媚娘微笑映在殷红颜色中,更添娇艳。
女子将花接在手中,幽幽望着雉奴:“九殿下总这样心事重重的,便没人说吗?”
雉奴心上突地一颤,女子眼神明明关切,却怎么竟令自己慌张如剧,颤颤移开眼光,侧身垂首。
与人说起?自己心中之事,莫说是谁人愿听,便是有人,怕自己也难启齿!
这女子莫非看透了他的心思吗?雉奴不敢想,略略侧眸,倏然转身,径自扬身而去,脚步匆忙,便似风卷残云!
“九殿下……”媚娘在后轻呼,一声后,突地一惊,四下一望,并无他人,才稍稍安稳下心思。
低眼望望手中殷红的半枝莲,深深心思、十指紧握,越握越紧、越紧越是牵动着心绪,再抬眼时,已是一地花碎、残色满地!
本欲向九殿下打听些徐惠近况,自她入含露殿,便再没了来往,原来女子间的情意不过如此而已!可这个九殿下,却似心事更重,竟如此不相言语,手中碎谢的半枝莲只余残香,女子纤指狠狠一掷,残花落地无息,香逝无声……
第 33 卷 干戈未定欲何之11
雾笼薄光,云绕阁梁,庄素的太极宫许久未曾有过这样的欢欣。
小女孩已将各色艳美的半枝莲插好在凉玉花瓶中,玩得累了,已沉沉睡去。
日里,侍卫禀报并不见刺客踪迹,徐惠心中稍安,偷眼望帝王一忽,却见帝王眉间亦无惊异,只是淡淡凝眉,令侍卫退下了。
直至夜晚,李世民话也是不多,明亮烛台、御笔如风,只认真看着每一份奏折,时而令徐惠研磨、时而令她泡些茶水,殿中更如每次二人相处般,并无他人。
夜烛之下,浮光淡淡,女子静静立在一旁,望着君王坚毅侧脸,烛火流光勾勒线条分明,只是那眉间似总有不可言说的愁锁。
偌大江山、寂寞山河,想他的心中,定是承载了太多太多,才令那原是修逸的眉,总也难舒。
“你对封禅如何想?”醇厚音质,幽幽响起,如高山回音,鸣响在耳际。
徐惠一怔,不解凝望着他,封禅,乃举国大事,他如何会突地问起自己,暗暗稳下心思,慢声道:“‘世之隆,则封禅答焉,及衰而息’(1),若是天下安平,天降祥瑞即可封禅。”
徐惠言语迂回,李世民抬眸而望,只见女子眼神亦有疑惑的望着自己,唇角轻勾,笑道:“即可封禅?那么……朕如今治下的河山,可能封禅否?”
帝王虽是笑问的口吻,然目光却是逼视,徐惠清眸微微流转,心思只在刹那牵动,墨睫轻轻一翻,举眸道:“妾不敢妄言,然,‘易姓而王,致太平,必封泰山,禅梁父,天命以为王,使理群生,告太平于天,报群神之功’(2)。故,天下安平、太平盛世,封禅与否,不过形式。”
帝王眉心倏然凝结,徐惠微微一惊,却未低下清艳明眸,火焰烛光,流闪在如水细致的眸子中,帝王眉结缓缓舒展,随即,化作唇边一抹淡笑:“好个‘封禅与否,不过形式?’”
低眼望望桌上奏折,笑道:“你到与那魏征不谋而合!他说,君主善始者易,善终者难,皆因身处忧患而殚精竭虑,身处安逸轻薄怠慢(3),封禅自在心中,又何必劳民伤财!但,你终不是那老头儿,多少给朕留了些颜面!”
言语中多有戏谑与暗暗自嘲,徐惠一笑,久闻当今君主从谏如流,如今真真见到了,却不禁有些忍俊。
李世民见她欲笑还休,亦感心中舒慰许多:“便真如此好笑?”
徐惠抬眸正欲言语,却见君王眉心重又结起沟壑分明,眼神直直盯望向身后窗阁。
“陛下……”不待徐惠说完,李世民唇角便勾起丝冷蔑笑纹,修眉一挑,扬头对着窗阁,朗声道:“出来吧,如此躲藏,岂非鼠辈?朕……早知你会再来!否则,纵使你握有朕的令牌,又岂容你如此来去自如!”
声音越发流狠,犹若洪钟,震彻人心房!
徐惠暗暗心惊,只见帝王眉目疏朗,尽是了然纹路,那眼,更有如天际幽深的星河,令人一望不得尽头!
但觉身后生风,一人已破窗而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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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每世之隆,则封禅答焉,及衰而息。——出自《史记·封禅书》,帝王当政期间要有一定的功绩,即使得天下太平,民生安康才可封禅、向天报功。
(2):易姓而王,致太平,必封泰山,禅梁父,天命以为王,使理群生,告太平于天,报群神之功。——出自《五经通义》:帝王登封泰山,被视为国家鼎盛的象征,本人的“真龙天子”身份也可得到“天地”确认。所以,作为泰山特有的一种文化现象——封禅,实质上是在封建社会里,封建帝王强调君权神授的一种政治手段。
(3):《资治通鉴》记,贞观十一年,众人提议封禅,唯魏征反对!李世民最终作罢。
第 33 卷 干戈未定欲何之12
徐惠猛然回首,月光漏进破败窗阁,镀在身后男子修长的身上,男子散发修眉,侧头狠狠望向李世民,忽而望徐惠一眼,亦只有一瞬温柔。
徐惠大惊,清眸紧紧凝住,纤手紧握,攥住胸前衣襟,儒哥哥,果然是儒哥哥,果然……是你!
李世民望着眼前男子,一身游侠装束的男子,早已不复当年的华美贵气,黑了些、瘦了些,脸廓却更见冷酷坚硬,那目光亦没了当初犹豫与抉择的光,有的,只是一脉冰凉。
李世民不禁凝眉,你……究竟又经历了什么呢?
李世民唇角微微牵动,目光浸入一丝无奈:“朕以为,三年前,你已经看开了,更已解脱了仇恨,可如今看来,是朕想当然了。”
男子目光寒如冷箭,手上长剑一抖,破鞘横光,剑的银芒扫开烛火冷黄的明焰,直冲向帝王喉间!
徐惠不禁娇呼,望着男子目如枭鹰,仿佛欲将这整殿明光俱都吞噬!
儒哥哥这样的目光,在她的记忆里似从不曾有过!
李世民低眼望望剑身,俊唇含笑,精锐龙眸,无惊一丝波澜:“朕记得,你小时候是个温良、顺意的孩子,即使是三年前那一场浩劫,你亦在最后关头没能狠下心肠,既是如此,如今又何必重蹈覆辙?”
男子眉峰一挑,紧抿的唇齿,坚硬溢出一字一句:“李世民!你杀我父、又逼死我母,如今……”
眼神自徐惠身上飘浮而过,徐惠一怔,男子眼光随即落下,转而道:“如今……我定不会饶你!”
徐惠大惊,只觉心间似有擂鼓重重敲打,杀父逼母!儒哥哥在说什么?在说陛下吗?在说那个威俊却总有温愁留在眉心的陛下吗?
李世民目光微侧,睿敏如他,如何会放过男子眼神一瞬间的变化?再见女子容色紧张,目光始终惊凝在男子身上,回想起御花园,女子瞬间的失神,心中云雾渐渐拨开,只是,徐惠不过十一岁年纪,怎么……竟会与他牵扯?
挑唇一笑,转眸望向男子愤愤面容:“承儒,玄武门后,朕下令不得追杀你们母子,可你母亲冥顽不灵,进宫兴风作浪,积压奏折、令百姓遭殃,而达到令朕百口莫辩的目的,更陷害皇后,朕不与计较,她自己横剑自刎,朕厚葬于她,亦没再追究你,三年前,你揪众造反,挟持皇后,令皇后病情加重,一病不起,终是……终是……”
帝王目中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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