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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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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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胡宗宪,他是进士出身的文官,领兵在外,总领浙江、福建两省兵马,还要依附严嵩,才能政令畅通,相比之下,戚继光就更不必说了,他功劳再大,在同级文官面前也还要低半个头,更别提上级了。

    所以在当时,戚继光的名气虽然大,可也没大到是个人见了他都会肃然起敬的地步。

    但眼前这个年轻人,不仅态度恭谨,而且不似作伪,这就让人有点惊奇了。

    “赵解元不必如此多礼。”

    “在下表字少雍,大人若不嫌弃,唤此表字即可。此番如不是大人及时赶到,只怕长乐县数万百姓都要陷于水火之中,请大人受我一拜。”

    赵肃说完,倒头便拜,戚继光伸手扶住他,转头朝杨汝辅笑道:“你已谢过一次,少雍还要再谢一次,我可扶得手酸了。”

    杨汝辅跟着笑起来,心道这位新任指挥使可真会说话,不似一般武官那样粗俗。

    赵肃并非矫情,他这一拜,是纯粹以后人景仰的心情来向戚继光致敬的,待戚继光把他扶起来时,赵肃的神色已经恢复平静。

    他这般大礼,戚继光自然生出好感,这一来二往,倒是谈得投机,尤其当戚继光知道长乐守城三日,赵肃也跟着坚守三日时,不由得赞上两声。

    两人的初次见面显得异常简单,甚至有些平淡。

    但此时的他们都不会料到,自己将对彼此未来的命运产生怎样的影响。

    也许很多年以后,当学者们翻开各种明史笔记,并不难找到这样一段话:

    嘉靖四十年,倭犯福建,继光驰援,途经长乐,俘馘两千余众,适遇赵肃。彼时肃方得解元,二人一见如故,肃陈抗倭数策,继光欣然受之。逾数年,重见,继光提及旧事,肃笑曰:岂非将相和之先兆?

    当然,这些对于眼下来说,仅仅是遥不可及的浮云。

    京城,内阁。

    在长乐取得大捷的十数日后,这边也才刚刚收到消息,次辅徐阶正翻看着请功折子。

    这年头边境多战事,大大小小的战役,赢也好输也好,内阁早就看得麻木了,徐阁老自然也不例外,他漫不经心地翻开,一目十行地扫过去。

    忽然,一个名字让他略略停顿了一下。

    赵肃。

    徐阶歪头想了一下,就是戴公望上回提到的那个弟子?

    看来老师硬气,学生也不是软骨头的,也罢,就做个顺水人情。

    徐阶微微一笑,提笔写了几句,将奏折放在左边那一叠上。

    “徐阁老看什么这么高兴?”边上一人探头笑问。

    徐阶抬头一看:“是质夫啊,来来,坐!”

    郭朴行了礼,见徐阶热情,便也顺势在他对面坐下。

    他是今年刚刚入阁的,在内阁里的排名自然要靠后,论资历,他不比徐阶老,但在朝野上下素有清名,虽然不像户部侍郎赵贞吉那样敢于当面骂严嵩,但也不是严党,算是个中立派,所以徐阶自然对他亲切三分。

    郭朴拿起刚才徐阶拟过的折子,随意翻了一下:“阁老,这可是福建大捷的折子?”

    “正是。”

    “福建今科解元随同知县守城?这可是年少有为,折子若是呈上去,圣上必然欢喜。”

    徐阶笑着点点头:“可不是,最近陛下正为了北边的事情生气,这南边有了捷报,也算是一件好消息。”

    二人正说着,冷不防笑声响起。

    “子升与质夫可真是废寝忘食,老夫自愧不如啊!”

    严嵩拈须走进来,后面跟着一个人,正是其子严世蕃。

    徐阶与郭朴忙起身行礼。

    徐阶道:“昨夜京城惊雷阵阵,元翁歇息得可好?”

    严嵩摆摆手,示意他坐下,一边叹气:“不行了,年纪大了,睡得也浅,稍微有点动静就合不上眼,又是半宿没睡好。”

    徐阶关心道:“京城里有间医馆,里面的大夫医术不错,我上回也不得好眠,去开了几帖药之后,竟有所好转了。”

    严世蕃看着两人闲话家常,将目光转向郭朴,拿起刚才的奏折,似笑非笑:“郭阁老刚才在说谁年少有为啊?”

    郭朴怔了怔:“此番福建大捷,乃因戚继光驰援之故,但长乐举县拒敌,知县杨汝辅,举子赵肃更是身先士卒,实是大快人心之举。”

    严世蕃翻了翻,微微一哼:“区区一个举子,就不必劳烦陛下伤神了罢!”

    说罢将奏折合上,丢到中间那一叠上。

    徐阶眼角余光瞥见,嘴角略略一僵,却没有出声反对。

    这左中右三叠奏折是有讲究的。

    内阁大臣在奏折呈上时,会票拟自己的意见,附在奏章里呈给嘉靖皇帝看。

    皇帝忙着修仙,一般不是什么大事的,他老人家也懒得看,这久而久之,内阁揣摩他的脾性,也形成一个习惯:左边那叠奏折,多是嘉奖请功的好消息,皇帝看了必然龙心大悦;右边那叠,一般是弹劾某人乃至汇报各地灾情的坏消息;至于中间那一叠,自然就是不好不坏,无关紧要的内容了,嘉靖如果不是穷极无聊,一般不会去翻看。

    奥妙就在这里。

    严世蕃跟赵肃无冤无仇,更不会去关注远在闽南的一个小人物,只不过他看郭朴不顺眼,郭朴夸奖的人,自然也让他觉得不舒服。

    至于徐阶,他乐意作个顺水人情,却绝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去得罪严世蕃。

    所以合该赵肃倒霉,本来也许有一次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却被这个小插曲破坏了。

    而赵肃此时,正收拾行囊准备上京,参加来年的会试。

    但在出发前,还有几件事情要解决。

 第 14 章

    虽然离会试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但福建离京城路途遥远,早一日去到那里,可以先定下心来复习,所以在戚继光走后不久,赵肃就开始在做远行的准备。

    房子在大火中付之一炬,赵肃托了人帮忙找,不到半个月就找到新的宅子,原主人要举家西迁,价格也适中,赵肃便很快买下来。

    如今他是举人身份,族里,甚至是城中士绅多的人想要讨好他,但赵肃并没有浪费太多时间在这上面,多是闭门谢客,偶尔应知县之邀参加筵席,态度谦和,并不因身份水涨船高而目中无人,落在旁人眼里,这个曾经被赶出门的庶子,自然比他那位嫡出的弟弟有出息得多。

    赵暖想做生意,可不敢跟赵慎羽提,非要赵肃出面说服他爹,赵肃被他死缠烂打闹得无法,只得去找赵慎羽。两人单独谈了半天,谁也不知道赵肃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让向来食古不化的赵慎羽松了口,默许赵暖跟着赵肃上京。

    至于纵火的事情,则是最为棘手的。

    如果时间允许,赵肃当然希望留下来亲自调查,直到事情水落石出为止,但事实总不尽如人意。

    从福建到京城,紧赶慢赶也要一两个月,全国的举子聚在一起考试,其难度非乡试可比,他这次侥幸得了第一,却不敢保证下回也能得第一,所以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温习。

    再者最重要的是,根本没有证据证明那场火就是赵谨放的。

    事后赵肃曾经问过周围的人,但当时兵荒马乱,大家急着逃命,谁也不会去注意有人纵火。

    从动机上来说,赵谨自然是嫌疑最大的,可从身份上来说,他是自己的异母弟弟,就算赵肃身居高位,也不可能单凭揣测去定他的罪,更何况他现在无官无职。

    一人之力毕竟有限,赵肃只能请杨汝辅交代衙门调查,而自己先行上京,又让戴忠一有消息便去信告知他。

    却说他打点好行囊准备上京,眼前还有一件更头疼的事情。

    自从赵肃考取解元之后,每天都有人络绎不绝地上门提亲,在抗倭大捷之后,赵肃之名传遍长乐一带,连巡抚也来函嘉许,提亲的人范围就更广了,其中不乏官宦人家和书香门第,母亲陈氏每日拿着名册卷轴,几乎挑花了眼,连带赵肃也深受荼毒。

    “娘,”赵肃扶额,“我就要上京了,哪来的时间娶媳妇,再说……”

    再说如今这具身体的年纪才十七,与后世一比就是标准的青少年。来到这里之前,他喜欢自由,厌恶束缚,甚至还没结婚,来到这里之后,更加不会急急忙忙地把自己跟一个讲究三从四德的女子绑在一起一辈子。

    陈氏迟疑道:“可这些里面有些还是族长夫人介绍的……”

    “就说我如今心系科举,无意论及婚姻大事,再有人来提亲,您都帮我推了罢。”

    陈氏叹了口气:“为娘知道你心气高,看不上本县女子,可也不能拖一辈子吧?”

    明显陈氏是想歪了,但是这种误会有助于事情,赵肃不介意让她继续误会下去。

    赵肃:“说不定京城有哪位贵人看上我,会把女儿许配给我呢?”

    陈氏无奈笑道:“你啊!”

    说笑归说笑,她是个好脾气的,又习惯了听儿子的话,既然赵肃不乐意,陈氏也不会再勉强,就此揭过话题。

    十月,赵肃一切准备妥当,便与赵暖、陈洙等人一道乘船北上。

    临行前,知县杨汝辅亲率长乐缙绅前往相送。

    这回乡试,长乐县把头两名,杨汝辅又拒敌有功,简直是双喜临门,连京里都发来嘉奖令,如无意外,可以想见今后几年的仕途都很平坦,杨汝辅春风得意,现在连走路都带飘的,只差没在背后生出两翅膀来。

    说来也算陈洙好运,当初他被赵肃甩下,不久又大病一场,延误了返乡的时间,恰好避过倭寇来犯,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外患早已平息。

    时值秋高气爽,闽江上帆影点点,岸边丹桂怀香,纵然送别,也令人凭添豪气憧憬。

    杨汝辅殷殷道:“少雍,伯训,你们可是长乐的希望!”

    沈乐行笑眯眯:“少雍兄啊,要考个状元回来,我还有个貌美如花的妹子等着你呢!”

    赵慎海语重心长:“少雍,你少小失怙,若你能金榜题名,你爹泉下有知,必然高兴!”

    其他又有若干亲友凑上前来,说的无非也是一个意思,让两人争取拿个功名回来,让长乐县也风光一把。

    陈氏是女眷,不好抛头露面,但该说的话在家都说了,还让戴忠跟着来送行。

    再看陈洙那边,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赵肃与陈洙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无奈。

    好不容易摆脱了送别的人群,两人上了船,马上躲入船舱,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陈洙苦笑:“我怎么觉得肩上担子突然重了许多?”

    赵肃拍拍他,心有戚戚然:“尽力就是。”

    那头赵暖翘着二郎腿摊在椅子上,全无坐相地嘲笑两人:“瞧瞧我,无事一身轻,所以说啊,科举考试害死人,古往今来,多少人倒在这上头!”

    赵肃扯了扯唇角:“你道你爹为什么肯让你跟着我出来?”

    赵暖立马换上一副谄笑:“肃哥儿,你到底跟我爹说了什么,在下对你真真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只不过跟你爹说,会督促你读书,让你在京城里拜个名师,准备下一次的乡试。”

    赵暖惨叫:“兄弟,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赵肃不再理他,转头问陈洙:“伯训到了京城,有何打算?”

    陈洙见他们抬杠,忍笑道:“先租个宅子安顿下来,以便能安心读书,不若我们一道,也好有个照应。”

    赵肃笑道:“正有此意。”

    陈洙从家里是带了个书童出来的,赵肃没有经验,顿觉事事不便,等船泊在福州的时候,他也下船买了个书童。

    那书童才十二三岁的年纪,是江西一带灾荒被父母卖了,又被人牙子带到这里来的,生得瘦骨如柴,惟有一双眼睛还算机灵,赵肃见他识得几个字,便从人牙子手中买下,给他起了名字,赵榕。

    “少爷,榕是什么意思?”没两天,赵肃平和的性子就让赵榕没了畏惧,还好奇地打听起自己名字的来历。

    “福州又名榕城,既是在这里……遇见你,就以榕城为名。”

    赵肃本想说“买下你”,但他毕竟骨子里还保留着一份来自数百年后的习惯,无法真把人当成贱如草芥的奴婢。

    赵榕恍然大悟,高高兴兴地给自家少爷洗笔磨墨,他生性伶俐,许多简单的活计不两天就学会了,也因此赵肃有了更多的时间埋头读书。

    赵肃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这次能拿下乡试第一,固然也因为刻苦努力,但是做一件事情要成功,刻苦却只是其中一个因素。

    在考试之前,他打听到本次乡试的阅卷官,是巡抚刘焘与学政宗臣,这两个人都是实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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