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吟(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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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完)- 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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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又有多少人垂泪到天明?
  而当下,令宫人魂牵梦萦的君王正端坐在宝椅中,眉眼柔柔地看着床上青丝垂散的丽人。
  “爱妃,嫌烫?”凌准眈了一眼侍女手中的药碗。
  “是……”弄墨看着冒着热气的汤药,柳眉微蹙。
  凌准站起身走到雕花嵌玉的宫床边,接过药碗轻轻一吹。
  “来。”他带着浅浅的笑,偏身坐上床缘,“不烫了。”
  “王上……”弄墨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着形销骨立的君王,极力稳住微颤的双手捧过瓷碗,几近哽咽地缓缓出声,“谢……主隆恩。”
  黑稠稠的药汁入口,苦涩的滋味刺激着她的味蕾,更刺伤了她娇软的心。
  每日一碗的御赐汤药、数日一次的君王探病,让她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眼中钉。
  椒房独宠?隆恩浩荡?
  不尽酸楚化为一滴泪,摇摇欲坠地挂在她细密微翘的眼睫上。
  其实她明白,每日饮下的是毒不是药。当初她装病试探,如今却病入肌理。这其中的奥妙,七年前的弄墨或许不懂,而经历过后宫血雨的成妃却心知肚明。
  王上,容不得她啊。
  泪,垂落,与苦汁融为一体。
  她喝得极慢,慢得让人以为她在品味着什么人间美味。
  十年前她还只是将军府的家养奴才,还只是泼辣爽利的寒族女子。比起现在膏梁锦绣的生活,那时虽然清贫了点,但至少她很快乐。白日里,带着小姐读书嬉耍。入夜了,哄着小人同枕而眠。
  那时的她,才是真性情。
  而如今……
  弄墨喉头微动,咽下一口苦汁。
  而如今,她终日困在高楼深院,抬眼只有这一片天空,伸出手揽住的只剩自己。
  青王抬起她娇俏的下巴,伸指摸去她唇边的药汁:“爱妃,还是那么怕苦。”
  这一句柔的,近乎宠溺。
  “王……”弄墨嗫嚅出声。
  如果他眼中的情是真的该多好,可是早在几年前玉簪花开与他携手共游白萼殿后,她就明白了自己只是一个代替品。
  那日,本该是她最春风得意的一天。当王上为她插上一朵白玉簪时,她误以为自己是这宫里,不,是这青天下最幸福的女人。毕竟这样一个雄才大略、英武俊朗的男子,是她向往已久的良人。当时她好似沉在了蜜罐里,满身满心都是甜腻的味道。
  如果,如果那时王上不曾忘情地唤出“暖儿”这个名,亦或是她未曾听到,那该有多完美啊……
  想到这,弄墨艳丽的容颜染上了难以抒解的愁色。
  越发的像了……
  凌准看着眼前青丝掩容的美人,心头乍软。
  就是这种神情,拟歌先敛,欲笑还蹙,最断人肠。暖儿,他的暖儿。十年夫妻,他最爱的女人却未曾展颜。暖儿恨他,恨他强取豪夺将她囚禁在后宫深院。
  暖儿永远是沉默淡定的,不论他如何娇宠,不论他如何迁怒,她始终不言不语,只是用一双轻染凄楚的秋水眸淡淡地、淡淡地看着他。
  最后是他败了,他爱她,爱的几近卑微。她脸上的一丝异样都能让他回味许久,她嘴角似有似无的翘起都能让他欣喜若狂。他败了,且一败涂地。
  只是,那时的他还太稚嫩,不明白君王的爱其实是最致命的毒。宫人的嫉妒、华族的惶恐,最后凝成了连他都抵挡不住的绳套,将他心头的“柔软”无情扼杀。他知道是谁下的手,但苦于无证可查,苦于被那人身后的势力掣肘。
  其实,他是天底下最窝囊的男人,窝囊到竟不能随心所欲地为最爱复仇。
  如今时机渐近,他兴奋的难以安寝,在为人不知的角落里独自舔着伤口,静等最后一击。
  青王痛楚而又包含情思的目光让弄墨胸口越发憋闷,就是这种眼神。柔柔地穿透她的身,不知缥缈到何处,仿佛她只是一个木偶。但可以的话,她愿意成为王的木偶。因为她的心早已陷落,不知在何时,不知在何地,懵懂地陷落,毕竟他是一个很容易让人动心的男人。
  可是,他是一位君王,而君王的妻子是为“臣妾”。
  她首先是王的臣,其次才是君的妾。
  自她坐着小轿进入这宫门的那刻起,她就再无资格放肆地爱上一个男人,即使那个男人就是她的丈夫。在她的身后,是九殿下,是少爷,是整个韩家。这些年,每当回忆起酹月矶上的遭遇,让她痛彻心肺的并不是那刀夺去了她为人母的资格,而是让她失去了那个孩子。在她心里,小姐就是她的孩子,她弄墨的孩子。而如今小姐回来了,她要弥补自己的过失,像一个母亲一样把能给予的全部献出。
  七年同床,她虽然摸不透这深不可测的夫君,但至少这次她明白了他的用意。因为他并不打算瞒她,因为他很大方地给予选择。
  “爱妃……”某个夜里,他的嗓音里犹带欢爱后的痕迹,轻轻地在她的鬓边低语,“孤命人算过,你那个侄女是后星啊。”
  “后星……”她嚅嚅低应,是啊,在幽国时就有这样的传言。
  “嗯。”王,鼻音重重。骨瘦的大手在她光滑的背上轻抚,“你的侄子也是天将显世,看来……”王无比温柔地将她揽在怀里,语调不明地开口,“孤的儿子是离不开韩家的扶持了。”
  她怔怔抬首,
  颤,巍巍,
  如娇花照水。
  夜还染着欢爱的情色,而他的眼里却没有丝毫残痕。娇花照水,照入寒潭。
  “你觉得呢,爱妃?”
  这一声将她打入地狱,不是殷殷垂问,而是冷冷相告。
  王上薨逝后,宫里一个姓韩的太妃,一个姓韩的王后,宫外还有一个手握重兵的韩元帅。到时,这青国是姓凌,还是姓韩?
  作为制衡,宫里只能有一个姓韩的女人。而王上属意的是新鲜血液,是她的小姐。其实王上不必问她,因为她的选择亦如是。
  “全凭王上作主。”她乖顺地出声。
  而后,抵死缠绵……
  如今,弄墨看着碗底残留的汤药,嘴角微微扬起,仰首将残汁喝了个干净。
  “臣妾,谢主隆恩。”
  那一低首的温柔,那一流转的微笑,将青王从缅怀中震醒。
  不像,一点都不像暖儿。眼前的女子对他不吝微笑,事事依从。从她那里,他贪婪地汲取了太多的温柔。那夜,就在他冷冷告知的那夜,她笑着接受了自己的安排。她是明白的,结果还是选择了顺从。在满意的同时,他暗生恼意,难道她和暖儿一样,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自己?
  带着无限蔓延的怒意,他疯狂地向她索取。狂放肆虐的爱火,将两人燃烧的干净。
  而后,他合上眼假寐,因为一时难以面对。
  半个时辰后,一滴、一滴温暖的泪撒落在他沧桑的面颊上。
  “王上……”很轻很轻的哽咽,“……”
  他等着,等着她求饶,虽然他并不会答应。
  “对不起,我爱您……”极颤极颤的语音。
  他,失去了心跳,几欲张口,却最终无声。
  很多年前,他曾卑微地爱着一个女人。很多年后,一个女人很卑微地爱着他。
  让人心痛的循环,令人无言的命运。
  他,凌准,一生听过无数女人的爱语。唯独这句,深深刻入了他的心。可是,他已不是多年前的他,如今的凌准已经老的给不起爱了。
  即便他相信,也不能让她活下去。
  不能啊……
  想到这,青王缓缓起身,借着跳跃的烛火,俯视掩唇轻咳的佳人。欲抬臂为她顺气,终是忍了下来。他收起临在半空的手,轻轻地叹了口气:“爱妃且顾好身子,孤明日再来看你。”
  弄墨瞧着地上的影子,将他刹那的犹疑分毫不漏地印入心底。她挤出一丝苦涩的笑,俯在床缘深深一揖:“谢王上恩宠,臣妾恭送王上。”
  直到眼底的明黄消失,她才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心底的委屈、眼中的热液终于满溢……
  “得显。”青王滞下脚步,回望身后的墨香殿,“以后成妃的用品一律按后制配送。”
  见多识广的内侍长不由一愣,转瞬应声:“是。”
  凌准收回远望,毫不犹豫地转身。
  弄墨,虽然现在孤给不起你想要的,但孤承诺,能与孤死同穴的,一个是她,另一个便是你……
  日夕戌时,夜色沉暗,冬夜压抑的天地静默。
  御案上摊着一封八百里加急战报,上面清晰地写着:
  十一月二十七,战,损兵四千,折舰一十三艘,歼敌四十六人。贼首雷厉风无恙,燕侯轻伤。
  自移驾御书房后,青王盯着这份战报一坐就是半个时辰,面色如常,如常的诡异。
  虞城会盟,他之所以当着众人允诺两个月内解决东南海患,一来是为了立威,二来是有这份自信。回朝后他派第十二子凌默然率水师出战,其一是因为水师多为小十二母家亲兵,其二是因为老三的大婚将近。默然痴恋左相之女,他这个当爹的怎会蒙在鼓里?他这个儿子虽然果敢但也莽撞,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如将小十二放到前线,用杀敌来一洗怨气。
  可是,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这样的战情。洋洲水师三万,东南海贼三千,仅一战就分出天地。
  是小十二无能么?
  不,他的儿子他明白,应该是那贼首雷厉风太出色了。如此人才,怎会沦为海盗?
  “不好了!不好了!”
  惊慌的叫声惹得凌准心头不快,不待他开口,就听得显就厉声喝道:“王上在此,何事喧哗!”
  “奴才参见王上。”小内侍猛地跪倒,张皇失措地抬首,“王上不好了!流星飞矢,天火突降,左顺门外的长荫院走水了!”
  什么?!凌准拍案而起,眼中闪烁着兴奋之情。长荫院,青国华族宗谱的存放地,失火了?!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衣袖,小内侍手脚并用地爬走。
  得显看着来回踱步、身形微颤的青王,不竟微讶。他从未见王上如此失态,这神态不像是惊慌,更像是狂喜。
  “呵呵呵呵……”凌准站定轻笑,不住颔首。好啊,好啊,做的好啊。小九这记连环脚,真是踢对了地方。
  “哈哈哈哈……”低低闷笑变成了放声大笑,他十分享受地摇头。终于让他等到了这天,终于!
  “得显。”瞬间青王敛起笑意,眼中爆出精光,“孤命你亲去监督,务必要在长荫院烧尽之后将火扑灭。”
  之后?得显倒吸一口凉气,不解地窥视。
  “明白了?嗯?”青王嘴角抹起冷笑。
  这一笑,让得显最终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他恭顺含胸:“奴才明白了。”
  “嗯。”青王走到窗边,沉声但问,“今个值夜的是哪两位爱卿?”
  “回王上的话,是洛太卿和聿尚书。”
  “好!”凌准重重抚掌,真是天助他也!“传孤口谕,急诏二位卿家入奉天门议事。”
  是时候清算了,青王推开东窗,仰望穹苍。
  今夜,流星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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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陨夜之一剪相思
  叩叩两声。
  门外这丫头腰缠红色流苏,身著粉蓝花袄,一看便知是大户的家养奴才。
  “小姐,是我。”说着,她推门而入。
  暗夜,北风,绣阁里一灯如豆。
  “放下吧。”声若娇莺初啭,音若玉击金石。
  丫鬟依言将那盅补药放下,看着伏案临帖的主子不紧轻叹。她俯下身将冷却的炭炉点燃,清冷的室内才稍稍聚起暖意。
  她诧异地看着空空如也的红帕,低低开口:“小姐,您还没开始绣呐。”
  腊月初八,是小姐出阁的日子。在神鲲,敷面的红盖头应由新娘亲手绣制。而距离大婚仅剩五天,小姐甚至还未开始描样,还是不愿意么?
  她端着手,轻轻地走到桌案边,借着微弱的光静静看去。那双清冷冷的杏眼定定垂视,暗含无限情迷。小姐真美啊,她不禁暗叹。相较於云都另一美……容小姐,自家小姐少了几分雍容、多了几分仙气。
  桌上摊着一本缎面诗集,纸上墨字如银钩虿尾,臻微入妙。
  蓝衣丫鬟默默地立于一边,欣赏着小姐持笔的姿容。皓腕一翻,毫下显书,那一笔一画竟同诗集上的字迹如出一辙。她明白,这横竖撇捺划出了小姐那浓郁了八年的暗恋。
  “罗衣。”清音再现。
  “小姐。”
  董慧如目不转睛,笔走龙蛇:“你去绣吧。”轻描淡写的一句,好似事不关己。
  “小姐?!”罗衣不赞同地惊呼,“这……这怎么可以?”
  董慧如并不出声,只是凝神弄墨。头上的珠钗微微颤动,钗上蝴蝶栩栩如生。
  罗衣跟了她十年,自是明白这无言的沉默代表着倔强的坚持。不再多语,罗衣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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