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看到他面如死灰的样子,我还是有些惊愕,一个多月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完全从那种悲伤中清醒过来吗?
他没有在什么正式的大殿上,也没在温暖的阁楼里接见我,而是站在白雪皑皑一片苍茫的花园当中,虽然穿着华贵蓬松的皮草,却更显得一张阴柔的脸苍白无血色,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枯槁的腐气,仿佛顷刻就会从这个世间消失。
我走过去,轻轻的拜道:“参见皇上。”
肆风被我牵着,也不下跪,而是偏着头看着这个叔叔,突然放开我慢慢的走上去,抓着他的衣角一拽一拽:“嘎——嘎嘎——”
耶律静澜低头看了他一眼,慢慢的蹲下身去,摸了摸孩子胖乎乎的小脸蛋,脸上出现了一种近似于温柔的表情。
这个时候,才看到他的身上泛起了一点活着的生气。
但是他的第一句话,却是我绝对想不到的:“莞尔,我不想杀你,你离开辽国吧。”
我一时没有了反应,看着他。
耶律静澜淡淡的苦笑:“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一直没有认出你来?莞尔,当初要纳你为妃,并不是完全为了国事考虑,你很特别,和我所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不同,我很喜欢你。”
不知为什么听到他最后这句表白,我却在心底里觉得有一点悲哀。
他将喜欢我这样的话如此坦然的说出来,意味着什么?
是不是他对于自己的感情,已经完全的死心了。
“你这样的女人,这个世上不会有第二个,当我发现觉得你和杨莞尔很像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你就是杨莞尔。”他说道:“朝风为你做的那些事,我都看在眼里,所以你换了一张脸,我也打算给他,给你们一个机会,只是我没有想到,你们会走到今天。”
“你和他,和无尘,都已经不可能再回到从前,而你留在这里,只会让无尘和朝风一世不得安宁,我本来想过杀掉你。”
我睁大了眼。
“可是,你一旦死去,朝风和无尘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会将所有的事查清楚。无尘还好,但朝风如果再次面对你的死亡,我不知他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所以,我不杀你,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好好的活着,但永远不要再出现在他们面前。”
我一时也不知道是应该恐惧自己生杀予夺的大权全都在别人的手里,还是应该庆幸最终自己能够活命,这一路跟着他走来,我最大的震惊竟然是——耶律静澜,为什么好像在做一个交待?
那种寂寥的神情,好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都与他再无瓜葛,有一种榄外人的冷漠。
走到后城门,果然有马车在等着我,上面水和食物也装备的十分充足,足够我们离开辽国回到江南。
我看了他一眼,默默的点了点头,便抱着肆风上了车。
车夫刚刚要扬鞭,就听见耶律静澜说道:“慢。”我探头出去,看见他站在马车旁,似乎是思索矛盾了许久,那张美的惊人的中性美的脸上露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最终还是从袖中拿出了一个东西,递给我:“这是给你的。”
我看是个小纸包,接过来一捏也是薄薄的,好像里面根本没有东西。
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来得及问,他便挥了挥手,那车夫一声响亮的哨子,长鞭一扬,马儿便撒开蹄子飞跑起来。
马车有些颠簸,尤其是出了上京城之后,草原上的道路坎坷不平,加上为了快点离开不至于让耶律朝风和无尘有所察觉,车夫也无法在顾忌我们的舒服。
幸好肆风这孩子对什么都新鲜,似乎还尤其喜欢这样颠簸的感觉,好像骑木马一样,欢天喜地的在车厢里爬来爬去,不时爬到我身边扯扯我的衣角,然后又满地打滚的滚到一边,幸好车厢内垫上了柔软舒服的垫子,否则他一定碰得满头包。
出城的时候也很顺利,看起来耶律静澜是早就策划好了,各处关节都被打通,我们一路畅行无阻的离开了上京,等揭开帘子看到外面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苍茫白雪时,我的心中才终于落了下来。
这个时候,才有空闲想一想,耶律静澜刚刚给我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将那纸包打开,竟然使用许多层油纸重重叠叠的包起来,终于拆开看到了最里面,也不过是一张纸。
但这张纸却是似曾相见,有着被撕裂的痕迹,是从什么上面硬生生的撕扯下来的。
《百官行述录》!
这就是《百官行述录》的最后一页?难怪那个时候我来到辽国之后再看发现最后一页是残破的,原来已经被人撕扯了下来——再回头想想,那个时候我的一切都在耶律静澜的控制之下,身边的人也都是他们派来的,要找到这本册子撕下一页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但,为什么只撕下最后一页?有什么重要的内容在上面?
我疑惑着将它拿近了来看。
穿越皇后成长史:倾国妖后(暴风雪之夜VS神秘公子)
纸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小篆,连篇累牍记载了两个消失在宫廷内部的人的身世。
如行风所说,先皇慕容御为保江山社稷,为了不让自己的皇贵妃,也就是辽国天寿公主为其子霍乱朝纲,于是派宫女在皇贵妃每日的饮用水中投入一点药粉,日积月累,皇贵妃毒深入骨,无药可医,死于非命。先皇伤心欲绝,命厚葬。
皇贵妃之子,二皇子慕容修被送出宫外,下落不明。
调查和记录的人始终是用一种最冷酷的笔调写出这个故事,但我看了,却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悲伤。
我似乎能感觉到,当初行风在看到这一页的时候,一种怎样撕心裂肺的痛撕扯着他,让他对自己的家族,自己的出身产生了怀疑甚至漠视。
不过,这件事,不至于让耶律静澜把这一页从册子上撕下来。
我想了想,于是翻到后面看下半页。
下半页十分干净,不像其他的书页上连篇累牍的记载某官爵做了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那上面只有简单的一排字,可是当我看到的时候,却觉得每一个字都有如千斤重——
相国甄子祈,通辽叛国。
通辽叛国?!通辽叛国?!通辽叛国?!
我顿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放大,脑子里嗡了一声之后就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有眼前那张纸上的几个字,无比清晰,无比刺眼的横在面前。
甄子祈通辽叛国?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片死寂的世界里才突然出现了一点声音,低头一看,是肆风又爬到了我的面前,仰着小脸冲着我“噗噗噗”的喷口水,每次我想事情想得入迷不理他,他就是靠这个来夺回我的关注。
我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去抚了抚孩子的头顶,他像是得到什么奖赏一样,又开开心心的爬走了。
我再一次低头看手中的纸——相国甄子祈,通辽叛国。
难怪,难怪当初在辽国的时候,我就一直感觉奇怪,总感觉上耶律氏和甄子祈之间似乎有着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有太多有迹可循的地方。
在边境谈判的时候,因为有了他的出现,耶律静澜才突然答应了南朝的条件,而之后岁币突然失踪,不仅事先没有征兆,事后也完全没有追查到岁币的下落,这样荒谬的是竟然没有引起两国的纠纷。我原以为是因为战乱的关系让他们无暇顾及,现在看来,那岁币九成九是被甄子祈中饱私囊,而辽国人乐得看到天兴朝多破一些财,自己也能拿到同等的岁币。
也许那个时候,他已经开始为自己今后的称帝做打算,这批岁币,不过是为他招兵买马积累了一点资金而已。
而后来他在天兴朝让那么多人对他马首是瞻,尤其让行风觉得奇怪的是,许多过去与他有过节的人都一一归附于他,而这一部分人我已经对照过了,都是在《百官行述录》上榜上有名的官员,看来是我在边境透露了哪些官员的底,耶律朝风立刻汇报给耶律静澜,而这些消息也自然会传给甄子祈,他利用那些官员的弱点,控制了南朝大批的实力。
只是后来,当他自立为王之后,开始不受辽国的束缚与控制,当耶律朝风十万大军包围淮州城,怒气冲冲没有说完的那句话,只怕也是想指责他的“忘恩负义”吧。
难怪,这个男人宁肯偏安南隅,即使国力强盛起来也不愿北伐,因为——因为他更害怕自己的老底被辽人揭穿吧,堂堂一国皇帝,竟然是靠着与敌国私通起家,这难道不是天大的讽刺吗?
古语说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原来不过如此。
把一切前因后果相通了,我感到一点彻骨的疲惫,好像自己来到这个世上走一遭,以为轰轰烈烈的一场,到头来却是什么都在别人的算计之中,什么都没有留下。
不,也许不是什么都没有留下。我低下头,看着肆风又爬到我的脚下,抓着我的手咿咿呀呀的说着什么,然后用他柔嫩嫩的脸颊摩擦着我的掌心。
肆风,好孩子,就算是为了你,娘也一定要坚持活下去,活在没有你爹的这个世界上。
可就在这时,另一个想法一下子钻进了我的脑海里,刺激的我征歌人好像血液突然停止流动了,脑子涨得发疼——
既然,既然甄子祈一直与辽人有来往,那么——当初行风在鬼哭谷遭埋伏,有没有他的作用?
想到这里,我又突然想到那天,耶律朝风对我说的,也许行风并没有死的那段话。
一直以来,因为行风的死对我来说是人生最大的痛苦,让我不敢去触碰,不敢回想,因为每一次回想都会让我有立刻想要死去的疯狂冲动,所以我宁肯让自己把这段记忆封闭起来,也正因为如此,我从来没有仔细的去想过,我的行风,他的死因究竟是什么?
现在想来,虽然整个山谷都被夷为平地,但难保不会有人生还啊!而且,林深捡到的那把匕首上,不一定就是他的血,会不会有可能,是他用这一招杀了辽人,然后自己。。。。。。
一时间无数的可能用上我的心头,让我的脑子乱糟糟想要炸开一样,这一切只靠我自己是解不开的!
“停车!”我大声的叫道。
马车立刻就停下了,但是——似乎是在我开口之前。
外面传来了马车颤颤巍巍的声音:“夫,夫人,前面是——”
感觉出了异样,急忙跑到揭开车厢前方厚重的帘子,往前一看,只见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上,前方出现了一批人马,个个全副武装,几乎不用靠近,只这样远远的看着都能感觉到一片腾腾的杀气。
“阿娘。。。。。。”背后的肆风似乎感觉出了什么,跌跌撞撞的走到我身边,似乎想要往外看看,但已经有些瑟缩的,开始往我的背后躲。
那车夫倒也尽忠,鼓起勇气大声说道:“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前方可是慕容夫人,梅若素?”
对方大声的说道,我一听,立刻警觉起来。耶律静澜将我遣送回南方算是秘密进行的,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前方的这些人突然出现他们是要做什么?而且杀气那么重,我不敢把一切往好处想。
可是,就在我们沉默不语的时候,对方似乎已经完全明白了,只见领头的那个人一挥手,一群人便向着我们飞奔而来。
马夫这个时候也立刻感觉到了不对劲,急忙招呼着我们赶快回车内坐好,他自己一扬鞭,调转马头便飞驰起来。
如果说之前马车的形势是颠簸,那么这个时候就已经完全是地动山摇的感觉,我将肆风紧紧的抱在怀里,感觉到车轮碾过一块一块的冰,击碎了一堆一堆的雪,好像汪洋中一条被随意翻抛的小舟,找不到可以停靠的港湾,而身后那排山倒海的马蹄声则越来越近,我甚至听到了有人拔出刀时那种锐利的声音。
“追上他们!别让她跑了!”
“一定要杀了她!”
肆风还小,几乎只有一种动物的本能和意识,这个时候也感觉到了危险,缩在我怀里,睁大了一双黑眼睛看着外面,好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啊——!”外面传来一声惨叫,只见那厚厚的垂帘上突然泼洒了一大片鲜红的血,然后我听见有人从马车上滚落下去的声音,接着马车剧烈的抖动了几下,只听刷刷几声响,他们砍断了什么东西,马车立刻减慢了速度,而我也听见了前面拉车的马长嘶一声后跑远了。
我们,已经被控制住了。
我抱着肆风,面色苍白的站在车厢中央,只听几声巨响,外面的人竟然用锋利的长刀硬生生的将马车的四壁劈开,很快,我们便孤零零的站在车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