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过了好一会儿,行风才叹了口气,说道:“这样,若素,我们两个人都不要再坚持了。我让林深送你去沧州,那里会比较安全,辽人一时也无法攻到那里,等我去处理完皇陵的事,我就立刻来沧州接你,前后不会超过半个月,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南下,好不好?”
这算是双方都暂时可以接受的两全其美的最好的办法,我思索了一番也就点点头同意了,他轻轻的叹了口气,揉着我的头发让我靠在他的肩上。
“你这个傻丫头啊……”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都安静着没有说话,帐篷里起伏着两个人均匀的呼吸声,但只有紧贴着我的他和紧贴着他的我知道,我们谁也没有睡着,谁都在享受我们能肌肤相亲的一点点珍贵的时间。
等到天色大亮,不能在拖延下去的时候,行风终于将我从床上抱了下来,给我穿好了衣服,这期间他不断的咳嗽,我甚至从他捂嘴的掌心里看到了一点可疑的铁锈色的红血丝,顿时吓得急忙要叫军医,被行风阻止了。
“没事。只是近来有些太劳累了,加上伤风才病了,我一直在喝药,用不了多久就会好的。”
我看着他咳得通红的脸,消瘦的脸颊,疲惫的神情,只觉得心底一阵一阵的发疼,伸手去紧紧的搂住了他的脖子。
“若素……”
“行风,你听着,我不准你离开我,这种想法,你连想都不要去想。”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说道:“今后,如果你再有那种离开我的想法,我一定不会饶你的,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一定会追到你,还我一个公道!”
他微微苦笑一下,紧紧的搂住了我。
十一、红尘犹有未归人 夜深遇故人 1
两天之后我们便到了沧州,那里因为京城的失陷也是一片混乱,许多人家已经带着所有的家当离开,这期间不免鸡飞狗跳的混乱场景,还有小孩子的哭声,大人骂骂咧咧的声音,我骑在马上,看着那一片手足无措的流民,心里也觉得憋闷得难受。
回头对林深说道:“派人去维持一下城里的秩序,只怕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会趁机作乱,这些人也不容易。”
林深点点头,便招呼着手下去往沧州的南城门,在那里疏通人流,而我和另外一批将士则去了山脚下的一处寺院借宿。
虽然天下大乱,但毕竟还有处在世外的人,就是那些身着灰袍,闭目静心的僧侣们,即使看到我带着一大批全副戎装的士兵,那些僧侣似乎也丝毫没有惊慌失措,只是稍微询问了两句,便放我们进去,每天的斋菜也按时供应,我暗暗的吩咐下去,香油钱是不能省的。
这座寺庙供奉的是菩萨,庙小僧疏,加上战火纷争,沧州城内的老百姓大量的迁徙离开,这里也显得十分冷清,若不是我们上门,只怕香火就要断绝了,可我在那儿住了整整十天,僧人们每天按时早课,打扫,诵经,然后在寺院后面的菜地种菜劳作,平静得似乎和往常没有区别。
我曾问过主持:“你们难道不怕凶悍残暴的辽人吗?”
主持对我笑了笑:“女施主,辽人,也是世人。”
对了,会看破红尘出家的,自然是了解这世事的险恶,了解世人的凶险,而他们心中有佛,好像当初身处污秽之地却一眼清明的无尘一样,并无不同。
和行风约定的时间一天一天的近了,即使住在寺庙里,每天听着僧侣们不停的诵着静心咒,但我的心还是一天比一天揪得更紧。
因为辽人的阻断,北方的消息没有办法传来,林深他们奉命保护我,也不会北上去接应行风,除了等他的消息,我什么事都做不了。
这天晚上,又是翻来覆去的折腾到大半夜,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的闭上眼睛,看到的却是行风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冷冰冰的看着我,好像根本不认识我,又好像眼前根本没有我这个人,就这么从我的身边擦身走过。
我顿时慌神了,急忙转身想要扯住他,却看见他向着远方伸出了手,似乎那里有什么人正在等着他,要把他从我身边带走。
“不要!”
一下子从梦中惊醒,感觉心跳得整个身体都在发疼,好像要从口腔里蹦出来一样,一身的冷汗,偏偏周围还是如梦中一般的一片漆黑,让我有一种深陷梦魇无法自拔的错觉。
在床上呆呆坐了很久,我起身到桌上去点燃一支烛台,推窗一看,此时外面的天空还是一片深蓝,没有一颗星星。
我披上衣服,举着烛台推门走了出去。
十一、红尘犹有未归人 夜深遇故人 2
大堂上已经没有人了,只有一排排红蜡烛还点燃着,微弱的烛光照耀着那高高在上的观音石像,他低眉垂首,神态安详,那双细长的眼睛微微闭颌,似乎把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又什么都看不入眼中。
我将烛台放在香案上,看着那宝相庄严的石像,双手合十,虔诚的跪下。
生活在现代时的我,从来没有想过,信仰于我的人生会有什么火花。
曾经的我也虔诚的拜过佛,跪卧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高举过头,然后缓缓伏倒在蒲团殷红发硬的面子上,但心中却没有祈求,嘴里没有念词,我拜倒,是因为佛高高在上,而钟声虔诚的敲响着,经文虔诚的默诵着,所以我如同痴了的男子,甘心情愿的拜倒在姑娘的裙下。
来到这个时空后,更加没有了信仰,在这个混乱的年代里疯狂而肆意的报复着心里的仇恨,可是这个时候,我知道了信仰,相信了轮回,过去所有的一切,会用我将来的痛苦来赎回。
所以我像每一个古老年代中那些穿着蓝布花裙的女子一样,虔诚的跪在佛祖面前,隔着一排排摇曳的蜡烛,眼睛水汪汪的望着佛祖,求佛为我,为他,结一段尘缘。
我愿减寿二十年,只求你替我守护行风的平安。
“王妃与王爷,真是夫妻情深,让人羡慕。”
一个熟悉的,冰冷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一瞬间我像是被毒蛇爬到背上一样,整个人都惊悚的一颤,急忙回过头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大堂的门口,正静静的看着我。
不可能的,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见我惊得说不出话来,对方淡淡一笑,迈步走了进来:“王妃是忘记了么?难道朕长得这么平凡,连让王妃记住都不能?”
等他走进了大堂,蜡烛摇曳的红光已经完全照亮了那张熟悉的,英俊的,但在我看来宛如恶魔一般的脸,我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心跳平静下来,可是一开口,声音却像是支离破碎一般:“你来做什么?”
他微笑着一步一步走了过来,走到香案前,眼睛隔着一排排红蜡烛看着我,映得他脸上似乎有一种异样的红光。
“朕是来拜佛的。”
我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南帝也相信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么?”
“当然。”
“那南帝就更应该知道,背主作乱,趁火打劫,这可是十恶之一,是会遭报应的。”
甄子祈目光闪烁,我几乎认为他会立刻翻脸,但这个男人却笑了起来:“王妃倒真是每时每刻都为王爷着想。为什么王妃就没有想过,其实我是来帮助王妃的呢?”
“帮我?我有什么需要你帮的?”
“南下路途遥远,人情险恶,也许朕可以沿途保护王妃?”
我冷笑了一声:“多谢南帝。不过若素有自己的丈夫保护,不劳他人费心,南帝若有这个闲情逸致,倒不如回家去好好陪陪自己后宫的那些妃子吧。”
说罢,我转身便离开了这个冰冷的大殿,一直走回自己的房间,我还是能隐隐感到那双玩味的眼睛一直跟在我的身后,似乎在我的身上探索着,想要发现什么。
十一、红尘犹有未归人 我与你,相见不相识
甄子祈的突然出现并没有给沧州的流民带来什么希望,他似乎根本没有和辽人对抗的打算,侍卫带得不多,仅仅足够他的安全进退,但他冒着危险北上究竟有什么目的,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我再次想起行风和慕容仕对我说过的话,我才明白过来——他的目的是南荒图。
他一定坚信,行风持有那张图,而现在的情势,行风一定不会把图带在身上,谁都会猜想他把图交给了我,那么随时守候在我身边,得到图的机会自然大得多。
如意算盘打得真好。
知道了他的目的之后,我更视他为洪水猛兽,虽然同住一个小小的禅院里,但不到必要的时候便不出门与他碰面,这样僵持了几天,甄子祈似乎也感觉到我对他的敌意,却并不强逼我。
眼看着与行风相约的半月之期就要到了,这天一大早,我便托那些僧侣做好满满一桌的斋菜,还让人从外面偷偷带回了一些好酒,林深看出了我心中所想,便特意独自骑马往去云州的那条路上走,以便迎接行风的人马。
艾叶为我挽发的时候,从铜镜里看着我一双剪水双瞳顾盼神飞,脸颊上也泛着兴奋的红晕,便笑着对我说道:“夫人,今天粉也不用擦,胭脂也不用擦啦,老爷看到你这个样子,一定会被迷得神魂颠倒,今后再也不舍得走了。”
我拧了她一把,骂她死丫头,艾叶笑嘻嘻的跳了出去,还嘱咐下面的人,等会儿王爷回来了,不必再来禅院打扰我们。
在屋子里心潮澎湃的等了一会儿,整个禅院静悄悄的,只能间或听见一两声鸟儿飞过时扑腾翅膀的声音,还有就是——我的心跳声。
等到大概快要中午的时间,远远的似乎听见了一个脚步声慢慢的靠近,我顿时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那脚步声很轻,不快不慢,穿过回廊,一直走到了我的门前。
我几乎是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扑过去推开门。
“行风——!”
“王妃——”门外的人看着我,微笑着:“王妃是等王爷回来,等得太心急了吧?”
我把几乎快要抱住他脖子的手硬生生的收了回来,就算还没有触碰,但我也下意识的涨红了脸,咬着下唇看着他:“南帝找我有什么事?”
“听说今天王爷要从云州回来,特地来恭候。”
见过不识相的,还没见过这么不识相的。
我给了他一个硬邦邦的笑容,稍微转了一下身让他看到屋里桌上摆的那些斋菜:“不过很抱歉,今天我只让人做了这些菜,南帝尊荣华贵,只怕这里的斋菜不合您的胃口。”
话说到这个份上,只差明着赶他走了,甄子祈总算还是识相,微微冲我点头一笑,便离开了。
看着这个男人离开的背影,我只觉得背上似乎还有一种酥麻的感觉,好像是被电流击中过一样,有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都在他转身离开的那个时候,一幕一幕的浮现在眼前。
过去,我也曾经这样等过他吧,忍受着胃疾带来的钻心的疼痛,幻想着他会回到家里来,陪我一起吃饭,虽然知道他的心是留在宫中杜芊玉的身上,但只要人在我身边,哪怕是这样的欺骗,我也愿意自欺欺人。
但他连欺骗都没有给我,那么直接的宣判了我的死刑。
甄子祈,当初的你,可曾想到过今天——我与你,相见不相识。
十一、红尘犹有未归人 苦等未归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看着院子里大树的阴影由长便短,再由短变长,僧侣们早就上完了早课,也吃过了斋饭,现在正在大殿上诵经拜佛,艾叶进来劝了好几次,我只是让她自己下去吃东西。
为什么行风还没有回来?
他明明说过,最多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一定会从云州回来接我,今天是我和他约好的日子,为什么等到现在,还不见他的踪影?
他会不会出事了?
这个可怕的想法像是一只认识路的灰狗,在我意识中盘旋不去,即使将它赶走,不过一时半刻,它又咻咻的嗅着回来了,我顿时有些慌了神,脑子里胡思乱想的念头一个一个的冒了出来,不知他究竟怎么了,不知他究竟还会不会回来,这样纠结的情绪很快让我的心像是放在油锅里慢慢煎着一样,连带着胃也开始隐隐作痛。
渐渐的,四肢五体陷入了一种几乎酥麻的疼痛感里,好像连呼吸也开始局促起来,耳朵听不见声音,冷汗潮水一般的往外涌,身体里的血液似乎也冰凉了起来,我挣扎着看着外面,不知是天色已经晚到什么都看不见,还是我的眼睛根本看不见东西了。
等到再有知觉,再能听到声音的时候,是自己被一个人紧紧的抱在怀里,他在耳边大声喊着:“你怎么了?醒醒!来人,叫大夫来!”
行风,行风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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