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平当时不在意师傅被处理时留下的话,他很现实对未来不抱幻想。真到了鹏组叫他死的那刻,死亡也未必是一件不好的事情。总之只要听从主人的命令,什么都不用多想,生活是件很简单的事情。
他的脑筋,从来只为了拷问或杀人而运转。但从出道以来,根本没见过类似黄翎羽一样的人。
六日前,暴跳如雷的莫灿阻止了他继续施用阻挠睡眠的方法后,拷问的手段就变成了低俗血腥的格调。最常用的手段还是皮鞭,但是是浸了牛尿的小指头粗细的皮鞭。
抽下去皮肉不坏却痛入骨髓,所以可以在同一处反覆施加鞭打。要是打击间隔掌控得不错,一层叠一层的痛楚累加上去,效果甚至比开筋裂骨的刺头钢鞭要厉害许多。以前也有许多人半天不到就什么都招了。
黄翎羽也唉唉叫唤,痛得狠了还连哭带喊,连程平旁边打下手的都觉得他窝囊。可一旦莫灿叫把他放下,递东西让他翻译,黄翎羽却又稀里糊涂翻译出一大堆乌七八糟的之乎者也,只气得莫灿咬牙切齿。
于是,重新,上刑。
日子一天天过去,开初还觉得黄翎羽窝囊的程平已经改变了想法。黄翎羽到现今为止,眼神依旧清澈,见到他也没有带着惧怕。程平善于观察人心,黄翎羽的确一瞬间也没有惧怕过他。
如果对方连惧怕的感情都没有,他又谈何逼问。这人还真是他第一次见到的类型,初见似乎感情丰富,逐日的接触后才发现竟然什么情绪也没有。真是不可测度的人,像个深潭吸引他想要坠进去彻底研究。
吃完早点,程平理清了稍有烦乱的心绪离开。大概连日的烦心消耗了他太多精神,他竟然没能警惕到油饼摊老板娘追随的目光。
与此同时,与黄翎羽失散的慕容泊涯回到了洛平京。出去东吴是为了让黄翎羽打开阎非璜留下的信盒,哪知道留信找到了,黄翎羽却丢了。
连日来,他调动东吴人手打入扬州侯府查访黄翎羽下落,联络江东江南两个漕帮连挑鹏组在东吴的三个分点,却仍找不到人。唯一能推断得出的就是黄翎羽定是被大燕过来的势力给截住了。
就在此时,他接到了聂无娘*的秘信,得知肖清玉也在洛平京。(*见第四章之聂无娘,第四十一章之武良)想起在密洞里找到的阎非璜留下的信件,他快马加鞭地回到了大燕的地盘。自从皇帝下令剿杀鲲组之后暂时隐藏起来的鲲们,也重新展开了活动。
位于皇城外围禁军营房中,一座独立的小院里灯火阑珊。对比外面全副武装的士兵井然有序的夜巡,小院显得十分闲适。
肖清玉对着摊在书桌上的信笺,目光沉凝。因为信笺事关重大,此院真正的主人聂无娘已经现行回避。
“这信你已经看过了?”他问站在身旁的慕容泊涯。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此信上署有肖清玉与慕容泊涯启的字样,若是平时泊涯定会让师父先启。
“因为事情紧急,已经先看过了。”
肖清玉点头,信上之事非同小可,他苦苦寻找了多年而不得的白衣教前任教主之后,竟然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十七年前,白衣教被围剿,暗使护送林朗尚在襁褓中的幼子脱逃。因为不知教内何人是内奸,暗使便将幼儿送到藏于大燕皇宫的阎非璜处请求帮忙藏匿,待教内铲除内奸之事尘埃落定后,再行联络教内可靠之人。如此托付之后,暗使因伤重不治,死在阎非璜的面前。
当时恰逢临殿的雪妃早产,眼见那新生儿将要不活,连皇帝看了那弱弱肉团也甩袖儿去。阎非璜便与慕容泊涯之母颜妃商量,请她帮忙说服雪妃受留下林朗的遗子。
颜妃恰也是西戗族人,对那来自同族的幼儿生出了爱护之心,便也出力许多。最终,颜妃和雪妃进言大燕皇帝,让雪妃眼见不活的新生儿入国庙祈天祝福。
半年之后,雪妃从国庙中携出的幼儿果然是白胖健康,无人知道真正的皇四子早在入庙不久,就因为先天体弱而早夭。
“想不到慕容炽焰竟然就是那个孩子。但是……”肖清玉转看慕容泊涯,申请郑重地问,“血统浓厚的西戗族人,十六七上下容貌便会有不小的变化,慕容炽焰此前是否变化,竟然没人发觉吗?”
“炽焰十四岁左右生了水痘,太医给他开了方子,遮面避光三年方得恢复。他也是去年才揭开蒙面的皮具的。”
“看来,雪妃对西戗族的事情了解得不少,好在她也已经过世。”肖清玉沉声摇头,因为这雪妃虽然曾是颜妃的好友,但后来也正是因为雪妃的谗言,颜妃才死于皇帝的口谕。甚至就连被雪妃收去做使女的莫灿,也因为她的离间而对阎非璜由爱生恨,最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杀了阎非璜。
原来雪妃自从携林朗遗子回去后,也真就将他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爱护。爱护是好事,然而爱护过了头,甚至超越了执着的地步,就是一场灾难。
生怕再度失去孩子的她,日夜惊怕慕容炽焰的身世会被揭发,在无人发觉的情况下,终于下定决心铲除颜妃和阎非璜二人的计划。
不谙女人心,甚至几乎不曾碰触女人的阎非璜,直到宫变前一个月才发觉了雪妃的变化,而那时候再要阻止也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写下记载一切的密信,交托秦挽风帮收藏于大燕国境之外的据点。
阎非璜之所以没将此事告诉外人,所持的考虑也在信上写得十分清楚。当他发现的时候,慕容炽焰在雪妃和莫灿的洗脑下已是行为乖张,作为一个很可能成为白衣教首领的人,他已经不再合适。
阎非璜本来就不赞成世袭观念,所以也希望这件事能到此为止,将慕容炽焰的身世掩埋在时间的流逝之中,不为白衣教里的权力派系之争带来新的冲击。只是因为电光石火中冒出的听天由命思想,才写下了密信,藏在无人能够打开的“潘朵拉之盒”,交由上天去处理。
信笺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阎非璜独有的口气--“天下最不可信的人种果然是女人!”
肖清玉看到此处,再度摇头叹气。还好聂无娘不在,反正这信以后也别在聂无娘面前提,否则若是听到这句话,那五大三粗的女人还不立刻炸了?
“你是如何看的?”他问的自然是身旁的慕容泊涯,
慕容泊涯神色坚定,道:“此事虽然重大,但需要从长计议。眼前最为紧要的是如何找到黄翎羽。慕容炽焰身世一事,徒儿希望师父能暂且压下。”
第六十二章 程平之惑
地牢所在是一处坐落在城角西门十分突出起眼的寿衣棺材店,比一般棺材店修建得广阔许多,各式各样的棺材都摆放在院子里。附近几个城池都知道“活在洛平,死在东平”的谚语,所以也都愿意到东平城西棺材店来定制,这些货物很容易就被销光。也由于做的是死人生意,周边都没什么人愿意接近盖屋,这倒为拷问犯人提供了有利的环境。
这原本是犯人的噩梦,但是如今而言,却是对程平的羞辱。在又一个身心俱疲的夜晚过后,他从地牢走上来,打后门出了棺材店。往城东有一条不起眼的巷子,只在早点时刻热闹异常,他随便找了摊油饼摊坐下,那老板娘就热情招呼他道:“程兄弟,好几个月都没见你,又出去打货了?”
程平烦恼了几日,脑筋有些糊涂,想了一想才记起自己扮演的是积极向上的青年,于是答应了老板娘的问题。他常常因公到东平办事,所以对外说自己是棺材店外请的走货师傅。城西棺材店有时也会接到权贵的订单,要用上紫檀陈香一类极品料子,倒也需要护送走货的人。
他当初入行时,据说是父母缺钱养不了孩子,将他百文钱就送给人牙子贩卖。被鹏组购得时,也不过四五岁的年纪。组织里的人,一半是像他一样的身世。因他底子比其他孩子还差些,所以配给了个武功不冒尖却别出奇巧的师傅。
除了跟其他武师习武,更多的时间是同这个师傅学习如何让活人开口吐真言。为了达到这个目标,就需要从小锻炼出冷硬的心肠,不论对谁都绝不心慈手软。所以作为他出道的第一课,上一任月鹏交给他的任务是,从他师傅口中逼出他最大的秘密。
这是程平和他师傅都没曾想到过的结局,但是程平没有手软。“师傅”这样东西,也就是个让他举起屠刀决不放下的人。那一个月的时间,他听到了师傅的求饶,在师傅的眼中看到了憎恶愤怒痛恨与绝望,最后这场悠长的持久战以他胜利而告终。
“你竟然一点也不会手软,果然是我的杰作。不过你不用太得意,终有一天你会遇上无处下手的人,终有一天你也会被你的学生如此对待。”
程平当时不在意师傅被处理时留下的话,他很现实对未来不抱幻想。真到了鹏组叫他死的那刻,死亡也未必是一件不好的事情。总之只要听从主人的命令,什么都不用多想,生活是件很简单的事情。
他的脑筋,从来只为了拷问或杀人而运转。但从出道以来,根本没见过类似黄翎羽一样的人。
六日前,暴跳如雷的莫灿阻止了他继续施用阻挠睡眠的方法后,拷问的手段就变成了低俗血腥的格调。最常用的手段还是皮鞭,但是是浸了牛尿的小指头粗细的皮鞭。
抽下去皮肉不坏却痛入骨髓,所以可以在同一处反覆施加鞭打。要是打击间隔掌控得不错,一层叠一层的痛楚累加上去,效果甚至比开筋裂骨的刺头钢鞭要厉害许多。以前也有许多人半天不到就什么都招了。
黄翎羽也唉唉叫唤,痛得狠了还连哭带喊,连程平旁边打下手的都觉得他窝囊。可一旦莫灿叫把他放下,递东西让他翻译,黄翎羽却又稀里糊涂翻译出一大堆乌七八糟的之乎者也,只气得莫灿咬牙切齿。
于是,重新,上刑。
日子一天天过去,开初还觉得黄翎羽窝囊的程平已经改变了想法。黄翎羽到现今为止,眼神依旧清澈,见到他也没有带着惧怕。程平善于观察人心,黄翎羽的确一瞬间也没有惧怕过他。
如果对方连惧怕的感情都没有,他又谈何逼问。这人还真是他第一次见到的类型,初见似乎感情丰富,逐日的接触后才发现竟然什么情绪也没有。真是不可测度的人,像个深潭吸引他想要坠进去彻底研究。
吃完早点,程平理清了稍有烦乱的心绪离开。大概连日的烦心消耗了他太多精神,他竟然没能警惕到油饼摊老板娘隐讳追随的目光。
本该回到自己房间休息的程平,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生出了去看一看的心情,漫不经心地重又关上刚刚推开的寝室房门,转身向不远的地牢密门走去。
开取密门的手法和钥匙,不超过四个人才能知道和配有。一个是此间的管理者,一个是莫灿,一个是慕容炽焰,还有一个就是常常来此“公干”的他。
按理说来,只有历任的首领“月鹏”才能让鹏组听令,才能拥有各处密点的开启钥匙。可是到了慕容炽焰这一任,莫灿也能对组织的运作产生重大的影响。鹏组里不少人对此心生不服,哪个人愿意听命于一个靠皇子撑腰作威作福的女人的命令?
走下去的梯道转折了许久,上下又经过几道机关,才总算到了排满讯室和囚室的廊道。然而往常走惯了的道路,这日越是往里深入,却越让他觉得毛骨悚然。药味逐渐浓重,对于需要进行持久审讯的重要对象,要确保他能够在长期的讯问中能够存活下去,所以治伤的药物是必不可少的。
终于来到关押黄翎羽的牢门外三丈许远,程平悚然止步,隔远看去,里面昏暗的光线里,慕容炽焰倚坐在简陋的木架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黄翎羽的头发。
他显然是一直呆在那里,然而又像是突然从墙壁里冒出来的鬼魂一样,在被程平发现之前,绝对是没有什么存在感。而此刻,扫视向程平所在的慕容炽焰目光如刀子一样锋利,让程平也不禁从心底生出敬畏。不待慕容炽焰出声驱赶,恭恭敬敬一个躬身,而后转身往外就走。
慕容炽焰的确对莫灿有着牢不可破的信任,甚至到了盲从的程度,对于此,每个鹏组的人都有着不满和失望。这种情绪日积月累,甚至影响到了慕容炽焰的威望,但是不可否认的,这个人如果本身没有实力,皇帝也不会放心让他来承担“月鹏”的杀业。
直到出了地牢密门,走过遮挡太阳的长廊,来到晾晒棺材的广场上,在渐高的日头下呆了盏茶时间后,他才注意到身上手心冰凉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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