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坐下了,等同伴过去想要拉他起来的时候,却发现早已经气息沓然。
黄巾贼队伍的最前头,一名身材雄壮的大汉扛刀开路,自左肩至右肋斜裹一片白色麻布,一片污黑的血迹从麻布里渗出,已然冻干,大汉同样脸色苍白,形容枯槁,不过精神不错,两眼炯炯有神,看得出来,是个铁打的汉子。
“弟兄们,加把劲,走过这片密林前面就是复阳了,马大头领的八百流寇就在复阳城里吃香喝辣呢。只要我们赶到那里,看在大家同是黄巾,彼此曾是兄弟的份上,马大头领一定会分大伙一口吃的,匀大伙一身穿的。”
“弟兄们,千万别坐下休息,坚持,一定要坚持住啊,坐下去就起不来了,一辈子就这么交待在这冰天雪地里了!”
“前面,就在前面,没有几里地了!香喷喷的肥肉,热腾腾的美酒,还有温暖的火塘,正等着我们呢,咬紧牙关,一会就到了!”
在大汉不遗余力地鼓动和求生欲望的支撑下,黄巾贼们终于振作起来,加快了脚步。
……
夜幕再次降临,笼罩着整片大地。
“停!”
马跃乌黑的眸子里凶光一闪,倏然高举右臂,清厉的低喝盖过了数百双脚步踩在雪地上发出的清脆咯吱声,清晰地送进了每一名流寇的耳际。马跃身后,管亥和裴元绍同时警觉起来,极目远眺,只见空旷的天穹下,北方的地平线上隐隐跳耀着几点火光,呜呜的寒风中,似乎还夹杂有隐隐的马嘶声。
裴元绍凝声道:“肯定是南阳兵!”
管亥翻身趴倒在地,扒开积雪将耳朵贴着地面凝神倾听片刻,起身色变道:“三千人左右!”
马跃凛然掠了管亥一眼,沉声问道:“你怎么知道只有三千人左右?”
管亥嘿嘿一笑,得意道:“这是咱老管的独家本领!五里之内,一群老鼠跑过,咱都能听出有多少只。”
马跃心头掠过一片阴云,沉声问:“老管,你确定?”
管亥毫不犹豫道:“八九不离十!”
裴元绍似乎发觉了马跃神情的异常,问道:“伯齐,怎么了?”
马跃皱眉道:“秦颉的南阳兵足有4000人,如果这里只有3000人,那么剩下的1000人呢?岂不是还在复阳城里!”
管亥森然道:“一定是这样了。”
裴元绍道:“伯齐,那还打不打复阳了?我们现在只有700不到,硬拼起来怕是占不了上风哪。”
马跃心中一声叹息。
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人算不如天算。马跃再能,也无法料到秦颉已经缠绵病榻,再不能随军出征了,所以留在了复阳,自然而然的,留守复阳的兵力也足有千人之多!如果南下大军由秦颉自己率领,那么留在复阳的兵马绝不会超过500人。
马跃陷入了两难境地,没想到秦颉这厮居然在复阳留下了足足1000人!就算八百流寇现在战斗力上要强于南阳兵,并且又是有心算无备,可留守复阳的南阳兵毕竟占有压倒性的兵力优势,既便最后八百流寇能够重占复阳,只怕也是惨胜,最后还剩下多少人?那后续的一系列恶仗靠谁去打?
就算最后能把秦颉的南阳兵彻底调动起来,令他们疲于奔命、忙中出错,可如果马跃手里已经没有了八百流寇,还拿什么去击败他们?真是伤脑筋啊……
第二卷 八百流寇起狼烟
第三十八章 箭在弦上
管亥森然道:“伯齐,不如趁敌不备,先击破这股南阳兵再说。”
管亥也真敢说,以区区七百流寇,竟然就想硬撼三千南阳官军,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马跃神色阴沉,凝声道:“传令,给马匹上套,全军开进左边林子里隐匿,任何人都不许说话,违令者斩立决!”
“遵命!”
管亥和裴元绍答应一声,领命去了,旋即八百流寇就在夜色的掩护下躲进了左边那片浓密的树林里,这时候,大雪下得更紧,只片刻功夫,八百流寇留在雪地上的脚印就渐渐地变淡了。
密林往东数里,宽阔平坦的官道上,黄忠正率领3000官军连夜南下,因为认定了马跃的八百流寇已经过了随县,早已经远在百里之外,所以黄忠一味催军疾进,根本就没有派出探马,于路查探敌情。事实上黄忠也不认为马跃的八百流寇会掉头北上在半路伏击官军,甚至黄忠还巴不得马跃会这么做。
火把幽暗的光芒照耀下,3000大军像潮水一般漫过了官道,顷刻间已经将八百流寇留下的淡淡脚印淹没,几乎没有人留意到这个细微的破绽。只有一名小兵发现了从官道转向密林的那一片浅浅脚印,正咦了一声想要停下来细看一番,军官的马鞭早已经不客气地落到了他的背上。
“快走,小子,别想偷懒!”
小兵痛哼一声,急忙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再没心思去管那闲事。
官军开过足足半个时辰之后,八百流寇才转出密林重新上了官道,管亥凛然道:“伯齐,现在我们总可以打火把了吗?摸黑赶路可真够辛苦的,你瞧,好多弟兄都摔得鼻青脸肿了,马也跛了十几匹了。”
“不行!”马跃干脆利落地拒绝了管亥,森然道,“告诉弟兄们,摔断了一条腿,就单脚跳着走,摔断了两条腿,就爬着去,如果连手也摔折了,那就用脑袋顶着去,一句话,就是不许打火把暴露目标!”
“遵命!”管亥厉声吼道,“不许打火把暴露目标。”
裴元绍附和了一句,又小声地问:“伯齐,啥叫目标?”
马跃深吸一口冷气,凛然道:“全军开拔,奔袭……复阳!”
马跃终于下定决心,正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开弓已经没有回头箭了,哪怕复阳留有2000官军,他也得去碰碰运气!这个时候,再想掉头南下去江夏已经来不及了,一个不好还会落进南阳兵南北夹击的包围圈里,那就彻底玩完了!
现在可不比精山的时候,精山一战,秦颉和南阳兵过于轻敌才给了八百流寇以可趁之机,现在几番较量下来,秦颉和南阳兵绝不会再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了,一旦再被缠上,肯定是不死不休之局。
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出其不意打下复阳,彻底打晕秦颉和南阳兵,让他们搞不清八百流寇竟究在哪里,究竟有多少人,又究竟要去哪里?然后等南阳兵从随县急急忙忙杀回复阳时,再出其不意南下奔袭江夏。
到了那时候,被虚虚实实彻底搞晕了头的南阳兵将再无从判断八百流寇的真正目的,将再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八百流寇绝尘而去。这……就是马跃借鉴后世某伟人四渡赤水想出来的妙计,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先来来回回跑几趟把敌人调动起来,然后一通乱拳暴打,等敌人被打晕了头不知所措时,他早已经从容离去。
……
复阳城北,邹靖高倨城楼之上。
鹅毛大雪下得正急,城楼上警戒守卫的士兵早已经成了一座座雪雕,邹靖极目远眺,只见零星的火把从北方的地平线上蜿蜒而来,隐隐夹杂着乱哄哄的人声,有一支五百余人的队伍正向着复阳城艰难开来。
邹靖眸子里流露出冰冷的杀机,低声道:“降下旌旗,熄灭火把!任何人不许出声,没有本官命令,亦不许放箭!”
邹靖的命令流水般传达下去,很快,旌旗降下,火把熄灭,北城楼上陷入了一片黑暗,从城外远远望去,就像是座死城,了无生气。
……
周仓使劲吸入一口冰冷的空气,丝丝凉意让他燥热难忍的胸腔变得舒服了些。
该杀千刀的管亥,自从上次和他火并重伤之后,这伤就一直未痊愈,后来带着千多号弟兄拼死突出重围,又只敢挑深山僻壤逃生,一直就没能找到郎中治,现在……伤势渐渐有恶化的趋势。
幸好前面就是复阳了,刘妍就在马跃军中,她的医术在南阳黄巾军中可是颇有名气的,就算他周仓和管亥往日有旧怨,但看在同时黄巾的份上,总不会见死不救吧?只可怜千余生死兄弟,冻死的冻死,饿死的饿死,到现在已经只剩下五百多人了,那死掉的五百多兄弟是再活不过来了。
周仓回过头来,火把的微光照着五百多条汉子,原本生龙活虎的弟兄们现在却像一个个无家可归的乞丐,形容狼狈,面有菜色,许多人衣不蔽体,在寒风和大雪中簌簌发抖,回想当初的风光,看看现在的凄惨,周仓眸子里不由掠过一丝黯然。
周仓简单的脑袋无法弄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幸好,复阳已经到了,到了复阳,就是到家了,就算马跃不愿收留他周仓,可身后这五百多号弟兄他总是会收留的吧。
周仓抬起头来,向着暗沉沉的城楼大喊道:“城楼上的弟兄听清了,我是南阳黄巾军张大帅麾下牙将周仓,今率五百兄弟前来投奔,快去禀报马跃大头领,快快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吧。”
“开城门吧,我饿,给点吃的吧。”
“行行好吧,我快冻死了,开门哪。”
周仓身后,五百多号黄巾残兵纷纷围将过来,聚集在城门吊桥下向着城楼上的守卫连声哀求,一时间,哀嚎声响成一片,那情景,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
城楼上,邹靖却是目光如刀,表情狰狞,突然锵然抽出宝剑,厉声喝道:“举火,放箭!”
霎时间,城头上火把通明,早就窝在女墙下严阵以待的数百名弓箭手长身而起,张弓如满月,锋利的羽箭已经对准了城楼下愕然不知所措的黄巾残兵们,然后“嗡”“嗡”声响成一片,数百支狼牙羽箭已经倾泄而下。
“呃啊~~”
“天哪,自己人都杀啊?”
“不要啊……”
“救命啊~~”
“我的眼睛,啊~”
凄厉的惨嚎声从城楼下冲宵响起,霎时间就有百余名毫无防备的黄巾贼寇倒在了箭雨之下,站在最前面身材高大的周仓俨然成了最好的靶子,十数支羽箭几乎同时向他攒射而来,周仓奋力格挡,却仍有两支羽箭射穿了他的身体。
“官军,天哪,城里是官军,不是我们的弟兄。”
“快撤,弟兄们,快撤,城上是官军,不是自己人!”
终于有眼尖的黄巾贼发现了异样,大喊着提醒同伴,还有口气尚能动弹的黄巾残兵们又像潮水般倒退回去。就在这个时候,复阳北门突然洞开,全装惯带,身披甲胄的邹靖已经率先冲杀出来,邹靖身后,五百南阳兵如影随形,掩杀而至。
邹靖这是趁人病、要人命,打定主意要全歼这伙黄巾残兵,誓不欲放走一人了!一向自负智计的邹靖在复阳被马跃的八百流寇狠狠地算计了一回,这次逮住机会,终于要把胸中的这口恶气给发泄出去了。
第二卷 八百流寇起狼烟
第三十九章 气死我也
黑暗中,马跃率八百流寇赶到复阳南门外,只见城头上插着几支幽幽燃烧的火把,十几名负责守夜警戒的官军士兵像木桩般杵在城楼上,眼睛无神地望着前方幽暗的虚空,另有一队十余人的巡逻队正从百步之遥处缓缓开来。
与寂静的南门相比,复阳城北却是火光冲天,杀声震野。
管亥森然道:“伯齐,城北有厮杀声。”
裴元绍精神一振,奋然道:“莫非南阳兵自己打起来了?”
马跃眸子里厉芒一闪,沉声道:“管他娘的怎么回事,老裴吹号,老管率青州营准备夺城门!其余弟兄,待城门一开,随我杀进城去,只要看见穿红袍(汉军军服,红袍黑甲)的,一律乱刀砍死!”
裴元绍将一人多高的牛角号竖将起来,凑到嘴里使劲吹奏起来,霎时间,嘹亮的牛角号声响彻云霄,先是三声短而急促的,然后才是绵长不息的长音,因为连夜急赶已经疲惫不堪的流寇们听到这牛角号声,立刻打起精神,一个个眸子开始变得灼热起来。
“青州营的弟兄们,上马!”
黑暗中,管亥一声大喝率先翻身上马,100名从青州开始就跟着管亥的山贼旧部纷纷翻身上马,缓缓举起手里的钢刀,浓烈的杀机已经从他们的眸子里流露出来,一个个就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野狼。
几乎是裴元绍的号声甫起,南门城楼上警戒的官军就发觉了,正要吹号示警时,陡听城墙根传来一声轰然巨响,连脚下的城墙都在微微颤抖,这声音却是来自城墙之内!城楼上的官军吃了一惊,急转到城墙内侧,攀着女墙往下一看,只见底下城墙脚的一大片土砖已经垮塌下来,纷乱飞扬的尘土中,一伙四五十人的精壮汉子已经手提单刀冲杀出来,这伙汉子甫一杀出,就立刻兵分两路,一路二十余人直扑城门,另一路三十余人已经顺着登城梯,呐喊着向城楼上杀来。
“不好,城墙里有伏兵!”城楼上,一名军官凄厉地大吼起来,“快保护城门和吊桥,绝不能让贼寇夺了城门和吊桥。”
军官本能地意识到了危险,急忙提醒麾下那十几名行将冻僵的士兵,同时又向远处开过来的那队巡逻兵求援,负责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