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替他穿好衣服,虽然手脚有些笨拙,但难得的是她亲力亲为,虽然这言行举止都有奉承讨好之嫌,但这样的当口,她总要低一低头才是。
东方止走后,何吕那小徒弟旌德凑过来,大抵是得了他师傅的吩咐,一改平日里嬉皮笑脸的顽劣态度,反而更加殷勤,唯唯诺诺。
“回娘娘话,皇上方才说,虞二小姐怎么处置,但凭夫人吩咐。”
“放风出去,说虞二小姐欺君罔上,先丢进慎刑司,嘱咐慎刑司的人,可千万别动她。若是伤了半分皮毛,我可要拿她们是问。”
一瞬间就又回到了平时运筹帷幄的那副样子。
旌德并不了解面前这位庄裕夫人,只听师傅说她是这满宫里第一人。可庄裕夫人与宫里的那些嫔妃都不太相同,怎么说,旌德皱着眉想了想,又看了虞素一眼,只觉得她那股冷冰冰的气势慑人非常,遂不敢再望。
“皇上还吩咐让娘娘您早些回去歇着。”
却不说朕下朝了就去看她。
虞素在心中概叹,知道这次的事情怕是难转圜,也知道这次他怕不会就这么轻易的原谅自己。就如同自己最初也不是那么容易原谅他一样。
她也说不清自己是后悔还是不后悔,总之旌德在说了一句但凭娘娘吩咐之后,她身上的乏意就是被惊醒一般,揉了揉太阳穴,便不疾不徐地说:
“外头可有轿辇。”
“有的,有的。”
旌德忙不迭地说。
回去一觉就睡到了天黑。等她在醒过来,就看见舒乐侍立在床前,本以为是宣室殿那边有吩咐,但见舒乐那样子并不紧张,也不兴奋,就知道是为着别的事。
舒乐殷勤的扶她起来,给她递了水,接着宫女们就鱼贯而入,明明月亮都要升起来,她却像是在过白天。趁着她现在精神好,虽然心绪不佳,但也是打算好了要跟虞太太打一场硬仗。虞太太把虞璟沅当质子,没关系,她也可以把虞嫣当做质子。
这是她一开始的打算,从她答应把虞嫣送去御前开始,就已经有过的打算。虞太太压着虞璟沅,她好声好气地让程妈妈同拂柳过去商量,却换来虞璟沅病卧在床的消息,她不喜欢被人威胁,更不喜欢被人打压。
“娘娘还要穿早上那一件,还是换一身衣裳。”
“就早上那一件吧,我也懒得再挑。”
朱砂听了便垂下眼。
“宫门这时候都下钥了,就算虞家的人有腰牌也进不来。”
舒乐已经习惯了她在什么都不问的情况下把事情猜的十拿九稳,也不会像初时那样露出惊异表情,而是稳稳当当地回答她:
“宫外很早就有人拿着腰牌要见娘娘,因那时候娘娘正睡得香甜,奴婢不敢叫人来吵您,便斗胆自作主张,放了虞家的人进来。”
虞家的人近来往来内庭十分频繁,因为这事,宫中上下早已经是流言纷纷,好在虞大人在前朝还算得意,再加上东方止的庇佑,这才让她免于成为言官口中人人得而诛之的奸妃。
“你做得好。”
舒乐听了,忐忑的面容这才懈怠下来。脚才沾了地,她眼前就出现一抹青葱。
“娘娘。”
“程妈妈。”
虞素皱皱眉,对于她的无礼显露出极端的不满,但程妈妈满头大汗,又满面都是急色,显然是未将她的不满看在眼里。
“夫人听说二小姐出了事急得不行,这才叫奴婢进宫来找娘娘一问。”
“也没出什么大事,人虽然在慎刑司,不过有我的吩咐,没人敢轻举妄动。”
她这份轻描淡写让程妈妈更加骇然。太太起初叫她进宫来的时候,她就觉得事情蹊跷。大小姐从前很听太太的话,也很尊重太太,但自打从冷宫里出来之后,她再见大小姐的时候,就觉得大小姐的气韵与从前在闺中时相去甚远。兼之大小姐现如今不论是对太太还是对二小姐,都出奇的冷淡。
又加上上次大小姐竟然提起了沅哥儿的婚事……
程妈妈虽说是沅哥儿身边伺候的,但她自幼就伺候虞太太,后来虞太太嫁进虞家,她也被指给虞老爷身边的小厮,她在太太面前得脸,在虞府也得意,即使日后奉太太之命去“照看”体弱多病的沅哥儿被分了实权,也没有半句怨言。想到沅哥儿,程妈妈看着眼前这华服丽人与她亲自照看长大的孩子五分相似的面容,心里不禁犯了个大大的嘀咕。莫非……程妈妈身形一晃,这细节被虞素看在眼里,她才醒过来,难免有些困乏不精神,就说:
“把程妈妈引去西厢。”
总在卧室里也不是那么像话。虞素这样想着,话音才落,就见程妈妈已经跪到她面前,眼见着就要叩首,还没嚎出来呢,耳边就听见飘飘渺渺,却又清晰无比的女儿声:
“本宫知道太太所求,一样,太太也知道本宫所求。太太愿意当慈母,本宫自然不吝于做好姐姐。”
程妈妈听了这话,顿时整个身子都瘫在地上,像是再也起不来。她都知道了,又是怎么的知道?就这么两句话,来来回回缠着程妈妈,程妈妈再没心情所那些打好的腹稿,也没了底气再与面前的贵人斗法;临了临了,还是一个小宫女将她扶起来,丽人的声音仿若天边月,飘渺难追,耐人寻味。
“带程妈妈下去歇着,等明早宫门开了,送她回虞府。至于嫣儿的事,我相信太太的慈悲。”
***
公孙泠绣着花,她宫里养了只鹦鹉,叽叽喳喳的叫个没完,她是个安静的人,是以总需要这样的聒噪来点缀她的人生。今晚月色挺好的,她从来喜欢月甚于日,看似温吞不争的光辉才能有万年的福泽,这是她坚信的观念。
月白色的衣裳,笼烟袖,这样素净的颜色却衬得她的脸艳极了。
“六合。”
六合是打小就伺候在她身边的丫头,因为是庶出,连身边的下人都没有绝好的资质,从样貌到天资都平平,还好她在这上面,不是个很挑剔的人。
“小、主子。”
连把称呼从小姐改成主子,都改了很久很久。
“小厨房的冰糖燕窝炖好了没有。”
“炖好了,奴婢这就给主子拿来。”
“把它装好,咱们去宣室殿。”
六合听了,显得很是诧异。也难怪,她虽然顶着皇太后侄女的头衔进宫,但迄今为止却从未被皇上宣召,掖庭局那边碍于太后的脸面不敢苛责她,却也没有多少人过来奉承巴结。听说冷宫里的那一位尚是和妃的时候,在宫里还有过些许的风光,到了她这儿,却终究是落魄了。
公孙家,谁曾想得到会落魄到这地步。
她敛眉,面容也开始肃然。
“不管皇上会不会见我,我都不能再坐以待毙。”
六合早知道她打算的事情谁也无法更改,遂没有再劝。虽然六合亦觉得她主子这样做是徒劳无功,却仍旧没有反驳她。
她快步地跑去小厨房将燕窝放进四方的食盒里,食盒用的是上等的红木制成,外面雕刻着八仙过海图,是她在家时极少能见的雅致。
小姐从小聪慧,却因为她姨娘的缘故而并不受宠,直到后来姨娘过世,小姐成了个没人疼的孤女,还是老太太心疼小姐,将小姐养到自己膝下,这才让小姐过上了一段好日子。不过好景也不是很长,没两年,老太太也去了,小姐又成了那个没人疼爱的小女孩,老太太过世的好一段时间,二房都在同大房清算家产,也顺带着清算往日的情分,好像是从那时候开始,才十来岁的小姐得到了二夫人的看重,后来她跟着小姐在二夫人手底下讨生活,虽说日子过得要比从前宽裕,可是看着小姐那双比大人还沉重许多的眼睛,她总是会不自觉地替小姐可惜。
现在夫人又把小姐送进了宫来,不过好像小姐天生就是为这后宫而生,小姐入宫之后,她感觉到小姐本来极力掩藏的光芒不知因何被点燃,虽说现在,小姐还并未获得天子的青睐,但她相信终有那么一日,小姐会成为连那高高在上的庄裕夫人都不能比肩的传奇。
六合带着这样的期许,小心翼翼地提着食盒,敲了敲门,用很饱满地声音唤了声主子。
公孙泠本来描眉的手,登时便顿住了。
以色事人,能有几时好。她惯来不习惯用美貌取悦男人,不过这张脸,还真是……真是叫人难忘呢。
“主子。”
六合见了此时的公孙泠,惊呼一声,对公孙泠来说,她实在是大惊小怪过了头。公孙泠低头看看她手上的食盒,心想好歹是陪着她从小长到大的奴婢,崇拜她,也忠心,这才没有出言训斥,只是很冷淡地说:
“走吧。”
六合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脸皮薄,此时一张脸更是涨的通红,公孙泠见了并不动容,更不想要劝诫什么,不过是走在前头的脚步稍微顿了顿,示意她快点跟上罢了。
宣室殿的门口仍旧灯火通明,守门的还是前几天那个小太监,昨天大半夜的,六宫里许多宫室都亮了灯,也有许多嫔妃过来打探消息,然而那些人中却没有舒慎仪。小太监是个精乖人,昨晚没见舒慎仪匆匆忙忙地过来打听,今日从从容容地提了食盒过来,一看便知是聪明的。公孙家的女孩儿虽说不像前几朝那样的宠冠六宫,但公孙家的名号,小太监还是听过的,兼之皇上又不像前几日下了谁也不见得死命令,在听了公孙泠的来意之后,兴匆匆应诺之后,忙往屋里跑。
他先是告诉旌德,旌德听了,亦觉得自己做不了主,便带着他去见了何吕。
“回您话,舒慎仪替皇上做了宵夜,如今正在外头等着,说是即使皇上不愿见她,也求皇上看在她一片心意的份上,收下她的食盒。”
那小太监起初听这话的时候就十分的不忍,要说这舒慎仪好歹是名门出身,瞧瞧她姐姐和妃,再瞧瞧她,太监虽不是男人,但总有男人惯有的同情心跟兼济天下的妄想,见她那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下甚是不忍,自然愿意将她那话原原本本地转述过来。
***
因睡了一夜,虞素现在完全睡不着。她知道阿衍现在必是等她过去的,可是夜这样深了,在外人眼中,她是天子妃嫔,生是天家人死是天家鬼,但在她内心深处,她仍觉得这不算明媒正娶,现在过去的话,若是发生些什么……虽说阿衍是君子,但君子心中亦有猛兽,更何况是这样尴尬的时候。
兼之,她现在也不愿意见阿衍。现在见了,无非就是服输,认错,且不说她生性倔强,退一万步讲,凡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她不愿把自己对虞璟沅的怀疑告诉阿衍。阿衍愿意宽容她是一件事,而他愿不愿意留下旧皇族的血脉,又是另一件事。
她亦是皇族,在皇权面前,亲兄弟尚能反目,更遑论其他。虞素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而宣室殿那边,一样的灯火通明。
东方止比她更不明白,不过他的不明白是带了一层懊丧恼怒的情绪。
“师傅。”
旌德又提醒了一声,何吕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还是让舒慎仪回去吧,就说皇上已经歇下了。”
“那东西?”
小太监没想过不过是给皇上送点宵夜,这明明是宫中妃嫔常用的手段,现在使起来怎么也这样的艰难。
“唉,东西留下,只是告诉舒慎仪,皇上今日实在没空见她。”
“是。”
何吕现在是圣山跟前顶顶得脸的红人,那小太监虽然也为舒慎仪可惜,却也知道没有反驳的余地。
“已经是第八个花瓶了。”
等小太监走后,旌德在何吕耳畔小声地说道。
何吕又叹了口气,上头的事情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不能问,也不敢知道太多,他看了看一脸茫然的旌德,很小声地嘱咐他:
“皇上如今正跟庄裕夫人闹别扭,你让手底下的人行事都小心些。”
旌德本来还想问怎么还有人敢跟皇上闹别扭,但又想了想庄裕夫人那张脸,突然觉得这也挺理所当然的。
“那食盒里的东西。”
“让人验一验,若是无碍,就呈上去吧。”
旌德这才明白,师傅这是想使美人计,让皇上分分心呢。不过,这管用么。旌德又跑了会儿神,知道后来听见他师傅一声咳才会过来,又说:
“我这就去。”
说着,云也似的跑了。
何吕又摇了摇头,正准备往里走,就见皇上走出来,面上那份肃然吓的他一哆嗦,腿一软就跪到了地下。
“摆驾凤凰殿。”
终究还是按捺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看着这张这么肥的份上~求评论!打滚求收藏!
☆、摸鱼儿
“皇上,都这个点儿,庄裕夫人她恐怕已经歇下了。”
何吕虽不是在凤凰殿那边伺候的,却也知道庄裕夫人惯来的脾性,这种时候,要让庄裕夫人认错服输,怕是比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