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沉香
惠昭仪接受了金夫人的善意,她接过她伸出的手,一时间环佩叮当,缠枝红梅的步摇打右颊滑过,她微微觉得有些痒,却不触碰,面色便不自然。
她是失意的人,又曾宠冠六宫,她的恨比起金云绸,自然只会多不会少,只是人家现在已经是夫人了,她区区昭仪,又能奈何。金云绸看的清楚,声音便又柔了几分。
“昭仪与我也算是旧识了,晚上去我那儿用饭,咱们姐妹也叙叙闺情。”
张云芙笑着答了。
数九的寒天,虞素领着月白舒乐出了长宁殿,一顶粉轿稳稳的便把她往凤凰殿抬。外头白雪皑皑,灼灼光辉,天地间显出寂灭的光景,要过年了,到时候家人入宫,欢天喜地。可她不过是个客居者,与他们也没什么亲缘,说不定见了,还会平添怅惘。
“娘娘,咱们到了。”
月白打开帘子,一双小脸红扑扑的,眼睛里透出忠诚的气息,她很是无所谓的任她搀扶下了轿。那朱红的大门像是又重漆过似的,也兴许是天地间的白衬出它的艳来,虞素对这样的磅礴很是满意,颌首道:
“咱们进去吧。”
院子里种了海棠花树与桃树,只是这样的季节必定是凋零的。凤凰殿亦是用椒房涂墙,大殿中央铺陈整块白玉雕成的莲花,正巧对着房梁上勾画的栩栩如生的鲤鱼;她再往里头去,西厢的暖阁里放了些书卷,又设了一张西洋工匠制的床,桌案上摆着暖房培植好的水仙,恹恹的,花朵也开的不大,但总归是令人难忘的风景。
月白见这处处精巧,处处堂皇,很是轻快地说:
“皇上对娘娘可真好。”
“很好吗?”
她不以为意,折身便往别的屋子走。卧室里挂了层层的幔帐,青碧浅粉,都是令人心悦的颜色;屋子里是整套的紫檀,床上铺着大红色八段锦面百子千孙被,侧首摆着鹤影云母屏,妆台上满满两个牡丹描金的匣子,掖庭这次的布置倒很和她的品味。
虞素心情大好,自己将系的半松不紧的幔帐又重扎了一遍,又说:
“看来改日我得亲自跟皇上登门道谢了。”
“既然都要道谢了,又说什么改日。”
虞素瞧见他暗紫色云纹的衣角,厚底皂靴,皇帝有白皙的手,却并不女气。她闻声抬头,笑着的时候贝齿微露,一看便知是很高兴的。
他见她高兴,心也跟着多跳了几拍。
“皇上今日不批折子?”
东方止摇摇头,蛰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那声音也听的顺耳的很。
“朕让人重新修葺了茶室,不知道你是爱喝三沸的茶水还是古法煮出来的茶?”
“现在会古法煮茶的人倒不多。”
外头大雪不止。她晋了位分,自然要添宫人,虞素在这上面并不是很耐烦,只将事情一应交给舒乐跟月白,自己随着东方止去喝他煮的茶。
大概是乔迁新居带来的欢喜,他只见她脸上一直有淡淡的笑意,虽说细瞧之下仍有因年深日久而弥散不掉的悲伤。
她坐在东方止对面,倒也坦然。只是他的模样到底引人遐想,虞素便不专注,左顾右盼,兴致来了才与他稍稍说上两句话。
“那张床你瞧见了?”
他不是个低声下气的人,只不过有时候做什么事也要论对什么人。就好像他对女人没什么耐心,坐了多年龙椅才学会宽和,骨子里却仍是孤绝;但这些定论在她面前,又如同谬论。
人有时候,是很荒谬的动物。
“瞧见了,西厢的暖阁比凤凰殿哪一处都要暖和,想必是因为那张床的缘故,所以地龙也开的比别处更足些。”
她也是难得好情致。
“你,在冷宫里的时候……”
皇帝的语气有些犹疑,又像带有隐忍着不敢让人察觉的怜惜。或许是天生的不解风情,或许是表面功夫做的太好,虞素瞧着像是很不以为然。
“硬邦邦的一张炕,粗茶淡饭的,很让人不愿意想。”
她说着,头上的流苏荡来荡去,像是替她鸣不平。
“日后,再不会了。”
虞素心里一颤。
皇帝这些日子对她不寻常,虽说早隔绝了情/爱,但她并不迟钝。她是不受月老怜惜的人,情深缘浅,也没那个福分。她是不会再对旁人起什么心思的,纵使那个人叫她恨。
她自面上先冷了冷。
“皇上说的是,听说金夫人与太后之间并不和睦;宫里多得是野心勃勃的人,虽说如今和妃管着宫闱内务,但到底血浓于水,终究是建章宫那边占便宜。张家也好,公孙家也好,就连虞家也好,都该为皇上所用,忠于皇上。妾是如何出的冷宫,又是因何有的今天,妾心里都记着呢,所以皇上您放心,只要有妾在,这宫里,不会出现让皇上不喜欢的势力。”
言下之意,便是宁做打手,不做宠妃。
岂料皇帝听了,非但不恼,反而显得很高兴。她不由暗怪自己自作多情。
兴许,她心里还是有自己的;不,她心里必定是有自己的。东方止沾沾自喜,便想着,得找个适当的机会挑明了身份才好,总这么瞒着也不是个办法。
“金氏回宫,内廷必定会有些动荡,不过皇太后因为和妃,近来倒安静不少。如今就要到年下,人人都想过个好年,前朝在年前也不会再有什么大事,你在后宫……稳着便成。”
他免不得要拿冠冕堂皇的话匡她。以免她在这样云谲波诡的境况下做那首当其冲的人,他倒不怕她吃亏,就怕她累着。
“皇上如今倒不如从前急进。”
似赞又非赞。
“总得让你……们过个好年才是。”
不能再这么混混沌沌地瞒下去了。他心底的念头又坚定一分,替她斟了杯茶,说:
“你父亲前日上表,说你母亲对你甚为想念,求朕开恩。”
果然见她眉心微蹙,良久才说了一句:
“妾也很想念家母。”
他知道她必定是想念母亲的,只可惜此却非彼;他替她怅然了一下,又说:
“朕已经答允你的父亲,准你母亲在小年的前一天入宫探望。”
“那不就是后天。”
她掰着指头一算,很快便说道。眼底却是古井无波,半点兴奋也无。
皇帝点点头,正巧这时候何吕打了帘子进来,一副很着急的样子。
“皇上前朝有事,就先去忙吧。”
东方止听了眼睛便一亮。
“你怎么知道是前朝的事?”
“信口胡诌罢了,妾是个愚钝人。”
“你若真是愚人便好了。”
愚人有愚人的福气。但这话,东方止到底没说给她听。
打长宁殿出来,金云绸并没回宫,是以张云芙下轿的时候,远远看见后头一辆莲纹青顶的轿子。她吩咐人取了手炉过来,在寒风里安详的等着。
等金夫人的轿子落了地,两人携手进了长秋殿的抱厦,心怀鬼胎之处,皆不可为外人道。金云绸回宫的时候天已破晓,下雪的日子天光便长,身边的宫女告诉她皇上今日在凤凰殿用晚膳,金云绸嘴角噙一丝冷笑,却道:
“她几年前可没这么厉害。”
“说是曾在冷宫里呆了好长一段日子,兴许就是那时候转的性子也未可知。”
金氏不置可否,只说:
“张云芙还是那么不喜欢她。”
那宫女微不可闻地嘁了一声。
“她那样的性子,得人喜欢才是见了鬼。”
“哪有你这么妄议主上的。”
面上却没半点责怪的样子。
比起金夫人的风轻云淡,长秋殿里的暗灯下,影影绰绰地映出张云芙踌躇的面容。
“既然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就能解决一个心腹大患,奴婢觉得,这倒是个机会。”
灯芯子跳了又跳,张云芙随手便将头上的银簪子拿下来拨了拨灯芯,脸上的笑意十分淡漠:
“如果真只是动动嘴皮子,这样的好事,她又怎么会想到我?”
珍珠将花汁子兑在蜜里,细细调了,神情有些郝然。
“是奴婢想的不周到。”
张云芙摆摆手,口气很是无所谓。
“她就是个笑面虎,不过姓虞的现如今这样的如日中天,不光她,我心里也不舒坦。”
说着,脸上又露出一点说不出的恨毒来。
“这事再想想吧,毕竟到时候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她不过是摸不准皇上的意思,不想一个人吃亏。”
“可若真把这事拿准了,人证物证聚齐,皇上必定龙颜大怒,又怎么还会见罪于娘娘。”
“也是。”
言语间却是十分的不确定。
翌日虞素去长宁殿请安的时候,竟在宫门口看见了太后的仪仗。这般张扬,不知道是冲着金夫人,还是冲着自己。
“庄裕夫人来的可真早。”
太后身边的叶嬷嬷打趣了一句,立时便吸引了无数人的或考究或轻慢的目光。她施施然将大氅脱了递给舒乐,给太后行了个全礼,又说:
“太后娘娘今日气色可真好。”
竟是全然不把叶嬷嬷放在眼里。
作者有话要说: Σ(っ °Д °;)っ评论越来越少惹~~哭
☆、小团圆
叶嬷嬷很是羞愤。
“快起来吧,这大雪天的,快给贵嫔拿个手炉过来。”
像是很喜欢她的样子。
落了座,才见元良人挨着傅婕妤,坐在一个并不显眼的角落里,想来是怕成为众矢之的,所以特意捡了淡色的衫子。人三三两两的到齐,各自捡了地方落座,皇太后享众人叩拜,却只在金夫人行礼的时候下了她的脸面。
“听说你母亲要来?”
“是皇上与太后娘娘宽容。”
太后听了,只是拍了拍和妃的手,柔声道:
“说起来,你是头一回在宫里过年,也该让你见见家人。只是大内不比别处,总不能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这样为免也太不尊重。”
“姑母放心,我并不是那不懂事的,而且有姑母在,有皇上在,展颜并不觉得落寞。怎么就会到非见家人不可的地步。”
有那沉不住气的,眉眼带着笑瞧她,笑容里多少轻慢得意不必数。
“咱们姐妹一处,颇是投缘,娘娘即使今年暂且见不到家人,也有我们陪着娘娘说话呢。再说了,咱们共同侍奉皇上,本是一家,又分什么彼此呢?”
惠昭仪声音跟银铃似的,她口齿又伶俐,那微妙的神色也被艳若桃李的笑容所掩盖。
等众人散了座,虞素头一个便往外走;月白一脸不岔,却怕祸从口出,替她惹上不该惹的麻烦。
抬轿子的黄门候在外头,月白替她打了帘子,才要往上迈,就听见人唤她庄裕夫人。
她回头,步摇跟着晃了晃,很诡谲的天气,既有雪又有太阳。她站在阳光底下,影子被拉的老长。
“跪着做什么,起来吧。”
在外人眼里,她与庄裕夫人是一丘之貉,荣辱与共。但元氏心里明白,自己与庄裕夫人并无私交,至于她究竟为什么能有今天,说老实话,她委实不太懂。就像是被老天砸中的天大的惊喜,她懵懵懂懂地被抬进宣室殿,又懵懵懂懂的一跃数级被晋为良人,即使她在心里告诉自己无数遍这天大的恩宠是她今生修来的福德,也依旧没办法说服自己,眼前这位华贵非常的妃子,是她命中的贵人。
“夫人的提携之恩,幕蘋没齿难忘。”
她的名字就如同她的出身,不过是看上去的雅致,内里却始终透着浓浓的小家子气。
“那也是你自己争气,皇上如果不喜欢你,多少人提拔都是没用的。”
半点没有居功至伟的架势。不免让元良人更加摸不着头脑。
“天寒地冻的,良人早些回去吧,等小年的时候,良人可来我宫里喝茶。”
元良人笑着应诺。
快到年下,宫里处处张灯结彩,掖庭那边送过来许多打赏用的金锞子,屋里的水仙开的更盛,又有红梅好景,一切都喜气洋洋。
虞素翌日直睡到三竿才起。满室的暖香袭人,头上挽了个松松的簪子,只挑了一件家常的宝蓝色遍地梨花的衫子,红宝石郑重地垂在眉心,待打扮完了,她对着落地的铜镜又转了一圈,倒还未开口,朱砂三步并作两步,喜气洋洋地走过来。
“娘娘,虞夫人跟虞小姐已经到了殿外。”
竟还带了一个。
她面上一晒,便说:
“请进来吧。”
却并没露出什么喜色。
外厅里很快就穿出女子清脆的声音。
“娘,这个也好看。”
“我的嫣儿可真是好眼光。等你姐姐来了,我像你姐姐讨了给你就是。”
“谢谢娘。”
“娘娘来了。”
总有那眼睛尖的,动作也快,利索地跪下去高声喊娘娘吉祥。
一时间凤凰殿里问安的声音直如气震山河。
只是虞夫人同她的小女儿,并没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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