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太后预料,虞素脸色登时就变了。铁青一样,又带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苍白,若是有心,大抵还能瞧见她左手止不住地颤抖。
太后心里更坐实了几分,底气也更足。一番沸沸扬扬,虞素这边说什么也不交人,直到太后抬出了皇帝,虞素的口气才有些软和。
这让太后越发觉得里头有文章。
太后此番过来,虽说却有几分对华嬷嬷的关切之心,但私心更甚。太后在她缓和的当口,直接吩咐了抬人,又将她那副模样牢牢记在心上。
必定是有天大的秘辛!
一帮人低调地来,却是大张旗鼓地走。等太医去为华嬷嬷诊脉的时候,又一个不凑巧,华嬷嬷袖子里,竟掉出一片纸来。
那太医自是不敢看,让人呈去给皇太后。太后巧了,喜怒不辨,唯有太后最贴心的嬷嬷叶嬷嬷知道,这次,怕是又有得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天感冒~没有来得及更新~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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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桑子(三)
离和妃入宫的日子越发的近。陈姑姑是御前的人,不比舒乐她们这样的小宫女,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就已经慌的没了章法。自然了,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华嬷嬷被皇太后大张旗鼓地接回去的事,很快传遍了三宫六院,这样明晃晃地打虞素的脸,宫里多少议论,都说最近这段日子虞贵嫔怕是不会出门的。
陈姑姑将事情原原本本地给皇帝说了一遍,她晓得的不多,但分寸上拿捏的很好。东方止湖蓝色的夹袄上,两只真龙双目灼灼,自身那眼神却是寡淡。
陈姑姑话才说完,就见何吕步履匆匆的进来,虽说何吕不知道皇上为什么要驸马爷去探墓,但从皇上态度上何吕便知道,对于这事,皇帝是十分在意的。
“怎么了?”
东方止仍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他瞳孔里的神情很淡,只是寡淡间又有不容置疑的气魄在。
何吕斜着眼去瞧陈姑姑,她也乖觉,说了两句吉祥话,也就自顾自地退下了。
“皇上,驸马爷回来了。”
砰。
上好的汝窑官瓷,皇家御用,金龙之色彰显出独一无二的天家显贵。他拊掌大笑,本是行伍中人,即使换了副身子,也依旧有着豪气干云的气魄,那声音直冲云霄,惊了雏鸟,本来枯黄的叶子应声落下,而站在宫外,衣衫略有不整的王钦,抬了抬眼。
“臣王钦,参见陛下。”
东方止连连扶他起来,王钦连声说着不敢,但他力气已经丧尽,实在没法子再推辞。
王钦不是个多话的,很快将东方止要的那两样东西从包袱里拿出来,嘴里又道:
“明华大长公主墓怪的很,历来显贵中人,墓地里总有些致死的机关,即使有些子人不喜欢用那起子暗器,阴邪的东西却也不得少。不过就是防人外分掘墓。明华大长公主墓是这天下一等一难进的墓,几重门,多少迷宫,臣与他们费心走了许久,险些饿的扛不住,却始终不见那害人的东西。这锦衣,这白玉,百年之后如新,难得的是竟没沾上墓里那些阴毒之气,是故臣只是做了简单处理,就替皇上您送了过来。”
因王钦低着头,所以也瞧不见东方止脸上的悲喜。他兀自接过了,一切如今,就像所谓转眼百年,也不过是瞬间的事。沧海难为,他眼睛被氤氲的雾气迷住,却很快控制好了情绪,大红衣裳,嫁衣华裳,她曾经拼着死都要推他走,他还记得自己说:
“待我战功显赫,得你父皇青眼,必定迎你过门。”
他突然像发了疯似的希望那个住在明福宫的女子就是明华,她的眼神,她的权谋,她的豪奢,她的手段。她对君王的不敬畏,她对物的渴望,对世情的凉薄。
“驸马王钦,实至名归,忠君为国,封,一等公,世袭三代而斩,钦此。”
他说着,簌簌地写了旨,又道:
“朕有些乏了,你先回去,还是那句,对任何人,此事都不必提。”
皇帝的不必,大约就是不能,王钦心中澄明,疏朗地唱诺,便退下了。
只余东方止一人,他瘫在椅子上,眼睛里无限寂然。他记得,那时候明华出嫁,十里红妆,他从塞外赶回来,满身血迹风尘,却见她嫁衣艳如血,只到底不是那一件。
堂堂七尺男儿,到底是跪在地上,泪如雨下。
他恍惚了许久,等何吕敲门的时候,已经是晌午十分,何吕还没说话,就听皇帝说:
“去明福宫。还有,找人把这两样东西装好,朕要给虞贵嫔带过去。”
何吕只当皇上这是要与太后打擂台,也是,太后不抬举的人,皇上此番必定是要抬举的。
虞素吃着点心,陈姑姑也回去了,她难得清闲,先前补了补眠,如今醒了,又一味地觉得饿。舒乐小脸煞白,显然有些慌,慌什么,她只等着今晚,夜色聊赖的时候,太后那个老狐狸,就又要栽在她手上一次。
她给华嬷嬷弄昏了,没个几天是醒不过来的,昨儿仿着她的笔迹写了字条塞在袖子里,又买通了太医,万事俱备的事,以皇太后的性格,必不会派一群人过来,想必又会找个人,先踩踩点,看看真伪,免得被糊弄。要不怎么说聪明反被聪明误呢。那张仿着华嬷嬷字迹的字条上写着:
“明日子时,明福宫南角,秘辛!秘辛!”
够撩拨人了。
且太后必定觉得,华嬷嬷就是知道了这不该知道的事情才会昏迷不醒,且当时自己在太后面前那个心虚样子,由不得她不上当。
虞素想着,脸上的笑容更是艳,就这点道行,还想算计她?若说她那是不识好歹,虞素都觉得自己话说的轻了。
东方止没着人通传,只是才走进来,就见到她那志得意满地笑脸。像,那神韵实在是太像!东方止只觉得眼睫一颤,却是什么话也说不上,嘴里干涩的很,三步并作两步,直接把她放在桌子上的蜜露饮尽。
倒是吓了虞素一跳。
“皇上口渴?”
她还是那样,志得意满,口无遮拦。
“你那张床,怕是要迟些时候,边关那边闹了雪灾,近日里事忙,那样小事,朕没法子兼顾。”
小气。
见她面色有些不虞,他那万年清冷相此番倒是有些笑意,又说:
“所以朕今儿,专门带了两件好物过来先补偿你。”
诶,皇上今天倒是有些不一样。虞素下意识地托腮去看他,她眼睛清亮,却始终没有那种不识愁滋味的况味。东方止不敢与她对视太久,很快就叫了声何吕。
“朕想着你喜欢大红正色,上次你拿了朕那扳指,想来也是喜欢玉的。”
虞素笑吟吟地拆东西,他今日态度竟这般好,自己大人有大量,自然是不会跟他计较的。但也不过片刻,虞素笑容就凝在脸上,她不想在皇帝面前失态,她尝试去笑,尝试将自己陡然蜷紧的拳头松开,但她做不到。
她恨!
那恨发她了狂,她不是男子,眼泪说落就要落,她下意识想要去掐自己的胳膊,但蜷着的拳头放不开,死活放不开!
她打小,发怒的时候双手就会蜷紧,握成拳,青筋也要爆出来,只有把浑身地力气都放在手上,才能让自己稍显地镇定一些。
她竟真的是明华。
他是晓得她的,晓得她难过时候的样子,发怒时候的样子,她哭的时候喜欢努着嘴不出声,她生气的时候要握拳,但却只有他一个人晓得,她握拳的时候,嘴会有片刻的微张,只因她想用手去掐自己的胳膊,握成拳的手动不了,想咬,又觉得那样不体面。
一只手,很温暖的大手,身上淡淡龙涎香,天家独用的香料,曾经她也喜欢。她的弟弟登基之后纵容她,那龙涎香流水似的往大长公主府送,她突然就镇定了下来。
“臣妾失仪。大概是这几日起的太早的缘故,刚刚头疼得不行。皇上恕罪。”
东方止爱怜地瞧着她,虞殊那两个字,到了嘴边又生生的咽下去,她大抵是恨他的吧。她刚刚的反应,瞧着,不是爱物失而复得,而是恨。她握拳,她皱眉,她流泪,想是不愿意再忆起那些过往。
他竟不敢。
明明人在眼前,话在嘴边,他竟不敢。
他怕她又投缳一次,他怕再次失去她。他不敢。那时候她多决绝,他登基,未收回她的大长公主府,对旧皇族也未曾赶尽杀绝,她却依旧不曾有好颜色,每每相见,也是黑纱覆面,让她取了,却听她说:
“皇上宽宏,罪女该为自己的夫君戴孝才是。”
罪女,夫君。
后来她逼着他娶了公孙氏,皇长子才满月的时候,她就带着自己贴身的婢女,潜进那个她早早就修葺好的墓地,投缳而死。
他还记得,那是个很冷的冬天,她给他留了纸笺,她疏朗字迹,还有淡淡梨花香,梨,便是离吧。再伤心落魄,她也不会忘记自己的体面。
“朕去让人上膳,总吃这些东西,积食,你也累了,稍微吃点东西,就让人伺候你休息。”
皇帝今天出奇的温柔。虞素尚在回忆中,也没空理他,更不会管他今日怎的这般体贴。也只是淡漠地点点头,就当是应了。
皇帝见她点头,心中欢喜,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从虞殊变成了虞素,他很多话想问,很多旧情想诉,但千言万语,百转千回却只变成一句:
“朕先去让人摆膳。”
虞素见他似有些语无伦次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刚才哭的太狠吓着了他,但很快就绝了念头,又不是三岁的孩子,她瞧着这皇帝,杀伐决断样样都有,可半点不像个草包。
拿帕子拭泪,又忍不住去瞧那鲜红如血的衣裳,原来他到底是进了她的墓的,虽说那时候,找了最好的工匠设的布局,常人进不去,连公羊师傅本人,也说就连他自己都没有破解的法子。这是嫁衣裳,于她来说,是件很简薄的嫁衣裳,她曾经想着自己要穿这件衣裳嫁他,自然了,都是没缘法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又更晚了,昨晚头疼了一晚上,然后就烧了起来~
估计明天也不会更太早~因为还要去挂针,妹子们见谅。
☆、鹧鸪天(一)
天很快就阴了下来。舒乐傻了眼,耳朵却还灵,听见虞素叫她,才低下头,很响亮地回了声主子。
虞素支颐脑袋,她的眼睛很自然地向上挑,说不尽的妩媚风流。外头的天变成了雨过天青色,这样的季候,总是将老天爷变成没长成的孩子,从不隐瞒它的哀乐喜怒,说下雪就下雪,说放晴就放晴。这样的天色,合该是让人难过的。
“收起来。”
舒乐正正经经地答了是,方蹑手蹑脚地将皇上赏给她主子的东西拿起来带走。舒乐说告退的时候,正巧何吕进门,很恭敬地请她去用膳。
深秋时节,温一壶老酒,对坐一知己,平生幸事,再难得。如今黄杨小桌上只摆着几样小点,两碗杏仁酪,一份蟹黄豆腐,一份火腿炖肘子,一份蜜汁萝卜,一份酒酿鸭子,都是些滋补养人的好菜色。
东方止坐在左首,见她来了,脸上便溢出笑。他生的好看,一双眼深若寒潭,此时一笑,却颇有石破天开,万古长春之感。唯她混不在意。
收敛住情绪的虞素依旧是一张寡淡的再不能寡淡的脸,走起路来环佩叮当,没人能够忽视遗忘。她用很平静地声音道了声皇上,就自顾自地那碗摆在自己面前的杏仁酪端起来。
明福宫上下早习惯了她这种目无尊上的做派,月白心思巧,见此更想,若是华嬷嬷还在,见此情境,怕是要气的仰倒。
东方止仍不动筷子,只是偷偷觑她,如同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房里有很清淡的香味,不够浓烈,这香味不像,太素简,太平庸。他想着,像是忽然记起了什么,问她:
“你是不是喜欢龙涎香?”
这皇帝今天好奇怪。
虞素放了碗,笑容极正,顾盼生辉的美感。再奇怪,送上来的便宜,哪有不占的道理。
“皇上您圣明,妾非但喜欢龙涎香,还喜欢椒与泥相涂的墙壁,温暖芬芳;只可惜妾身份上说不上,帝后用的东西,妾不敢。”
她眼角微微流露出嘲讽之意,这是天成的倨傲,戒不掉的瘾跟虞家儿女惯有的贵气。若不是因为瞧见皇帝此番的神情太不对劲,她也不会觉得自己此番是否又显得过于放肆了。
只是皇帝这次的样子,竟不像是愠怒。带着点震烁,又带着点儿,高兴?太复杂,她瞧不透,也不是那种优柔多思的人,撑不住了叫一声皇上,才见他缓过来。
“椒房之宠而已,虽说你住不得椒房殿,但明福宫又不是刷不得那东西。”
“皇上够大方。”
这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