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是这么回事。”
舒乐瞧她像是全然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几度欲言又止,但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静默片刻,她也觉得困倦,撂了帘子,又在轿子里盹了一会儿。
风簌簌地,越是这样的深秋,人越是乏,不过比起明福宫长夜寂寂,长秋殿却是灯火通明。
“没想到也是个蠢的。”
张云芙剥了个橘子,橘皮扔进炭火里,哔哔啵啵地发出悦耳的声音。橘子的清香与屋子里的暖香交错,倒让张云芙分外的愉悦。
“只是没成想太后也会同意娘娘的法子。”
珍珠也无不谄媚地说道。
翌日掖庭局那边没过来人,倒是宣室殿那边另一个管事的过来找她。何吕如今受皇帝重用,也就越发的忙,还好现如今过来的这个也恭敬,不像有些奴才,总是趾高气扬,像是自己欠着他们似的。
“皇上说工匠已经找好了,到时候先将样子画出来,娘娘您点了头就能开工。”
虞素脸上就先露了笑。可算有件事能让她高兴高兴,手上转着那枚打皇帝那儿“抢”过来的扳指,道:
“劳公公走一趟。”
她话音刚落,那沉甸甸地银封子就被人递到了那小黄门手上。
掖庭局正巧这时候派了人过来。那姓黄的公公本来昂着头,神情多有倨傲,没想竟在这儿碰见了御前的人,一瞬间就收敛下来。
那小黄门才得了好处,拿人手短,自然是要略替虞贵嫔撑脸面的。黄公公品轶算不得多低,只是比起御前的人来还是多有不如。
他像虞素行了大礼,又与那小黄门见了平礼,这才浮起一张笑脸道:
“针工局那边已经将封妃的礼服织补出来,是否晚些送过来给娘娘一瞧?”
虞素眼睛一挑,今儿早上她无聊的很,头发是自己梳的,虽说瞧上去也齐整,但总归有些松散,到这时候竟已垂了一缕下来。她重又将那一缕挽上去,声线不由地更慵懒了一些。
“不止礼服,到时候所有合用的都拿过来本宫一瞧,再撰一份单子给本宫递过来。”
那黄公公早知道这位贵嫔娘娘高门出身,于这上面自然不敢敷衍。虞素瞧他恭敬,也没刁难,又多嘱咐几句也就罢了。
午膳照样是两样冷盘,四样热菜,并一份汤与一份佐食。厨子今儿做的菜也不怎么出挑,平平常常的一碗杏仁豆腐,不过今儿的小厨房做的那一碗莲花鸭签倒是颇合虞素胃口。
消磨了会儿天光,黄公公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就过来了。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只听虞素很淡漠地跟舒乐她们说:
“这样大张旗鼓的,也不知道做给谁看。”
说罢又笑。
“让他们进来。”
黄公公不改倨傲,且不愿隐藏,他笑吟吟地说了一句娘娘吉祥,只是那笑容让人瞧着并不舒服。
“贵嫔娘娘吉祥。”
黄公公发话,他手底下的人也齐齐跪下来请安。虞素罔若未闻。她笑盈盈地将香露汁子倒进才奉上来的茶里,芙蓉纹的茶盖,虞素瞧着它发了会呆,过了会儿自己会过来,才说:
“都起来。”
“谢娘娘。”
不过黄公公人虽倨傲些,做事却麻利。内监们将东西一一呈上来,因是要仔细核对相看的,是以虞素并没将见人的地方选在正殿,而是摆着一张八仙桌的侧殿。
由几个内监拖着针工局连着几夜不眠不休赶出来的礼服。虞素上前细瞧,发现无非是织法繁复一些,多绣几只凤鸟,又多用天家专用的明华色调。反正迄今为止没见着有破损,用手试了试料子,瞧得出都是好的。
嵌宝石赤金三翠两凤双博鬓,同色赤金嵌宝石镂万字不到头的镯子;因只是封妃,霞帔上是绣火纹并鹌鹑,虽是祥鸟却非凤凰,不过霞帔上的坠子却是双面镂空雕着凤凰祥云,成色极好,这样一看,虞素倒有了改日跟皇帝讨一个妃位的念头。
贵嫔终归是个不尴不尬的位置,许多好的东西,即使皇帝有心赏,她却又碍着品级用不得。但也不过只是个一闪即逝的愿景,等和妃入了宫,她也总算能稍微歇一歇,到那时候,她还有别的打算。
“昭仪娘娘吩咐了,和妃娘娘入宫,宝册、宝印、服制还有首饰,这都是咱们掖庭局与娘娘您共管着,是以今儿先拿过来给娘娘瞧一瞧。”
“所以到时候出了错,也是掖庭局与明福宫同担着?”
虞素快人快语,只为能瞧出他的破绽,不过也确实是宫里的老人,脸上竟是半点不露,神情也自然的很。
“娘娘您严重了,不过是看管东西这样的小事,能出什么错。”
黄公公一口黄牙,又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虞素虽然晓得他不是个好人,但瞧着也太奸猾了些。
“公公这句话本宫可是听进去了。到时候出了错,本宫可得仰仗公公。”
“娘娘多虑了。”
虞素瞧他脸上不自主地凝了片刻,也就那片刻,心里的怨毒藏不住,便从脸上溢出来。瞧他那样子,虞素心里也有了谱,又拿着单子对了一遍,再让舒乐对一遍,就这样还不让走,又拉着黄公公说了许多话,显得十分紧张。等势做得十足,才让他回去。
黄公公回去之后,建章宫那边又过来请。直觉地自己个儿忙地脚不沾地的虞素,还是施施然在自个儿宫里尝了些新鲜点心垫肚子,才让备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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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鸾禧(四)
建章宫供着佛,常年有檀香味自偏厅那边溢出来。虞素才进来的时候,因为外头太冷,里头的热气扑腾着瞬间氤氲了她的眼睛,视线受阻,脸上的笑容却不曾变过。太后不比张云芙那样好应付,且毕竟位置在哪里,真要用强自己怕是不能抗命的。
她容颜娇艳,脸上却是与年龄不符的泠然与警醒。太后本来松散的情绪也被她带的严肃起来。
“皇太后吉祥。”
眉眼间却全无恭敬之色。皇太后于礼仪上挑不出她的错处,虽说于现今时兴的步骤不太相同,但她行的却是未被废弃不用的古礼,细论起来,反而是她行的礼是最最庄重尊敬的那一种。
“起来吧。”
这一回,皇太后倒没在这上头做文章。
又让人给赐了座,茶水点心一应上齐全。虞素今儿头上贴着花钿,芙蓉花断肠草,说不上是什么好意头,却把人显得妩媚至极;只是身上又有凌云之相,凭这一点,甭说她父亲是皇党,就算她家往三背数都是后党,太后也不见得能容她。
“眼瞅着离展颜入宫的日子愈近,你与张昭仪共理此事,按理说你高门出身,应该比她得心应手些。”
虞素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文章,只得细细听着,又轻声应和,免得太后一个不高兴就治她大不敬之罪。
太后没想到今日的虞贵嫔这般乖觉,本来打好的腹稿,此时也说的越发流利起来。
“只可惜你虽于教养是好的,但总归缺乏经验。皇帝也是,头一回让你办差,便给你安个这样大的差事。虽说是想要提拔你抬举你,可也难免太心急了些。好在皇帝没替你想到的,哀家倒替你想了个周全。这是华嬷嬷,虽说不是哀家身边最得意的,但也陪伴哀家多年,算得上是宫里积年的老嬷嬷了。”
说着便让宫女将她引到虞素跟前,还没等虞素回话呢,那华嬷嬷已经躬了腰下去。
虞素无法,只得要她起来。
奴才见礼,主子应了奴才的礼,按规矩,这奴才就是收下了。
虞素本也没想着推辞,只是被这么明着往自己宫里塞人,这滋味可真够不好受的。
她又打量着那华嬷嬷,皮肤白皙,人也丰腴。只是一双吊梢眼将她显得略刻薄些,又刻意在她面前拿出不苟言笑的样子,就更显得尖酸。
眼见着华嬷嬷要开口,虞素忙转脸对太后道:
“还是娘娘晓得体恤小辈。”
皇太后脸上的笑有些虚,要说一个人跋扈惯了,即使要做乖顺样子,总要有地方显得生硬。可虞素偏偏让她挑不到半点错处,本来想好的说辞手段竟有许多用不上,虽说塞人这事做的顺利,但别的计策竟没用上,皇太后也是憋闷。
“虽说是打入宫起就在哀家身边伺候的,但到底是个下人,若是有什么不体贴不周到的地方,尽管打骂就是。你才从冷宫里出来,有许多规矩形势怕是不懂,又兼之管着和妃入宫的事,这才想着给你拨个人过去。等这事尘埃落定,你若用华嬷嬷用得好,把人给你也不妨,自然了,若你觉得她伺候的不那么好,也还是等和妃入宫,到时候完璧归赵,哀家也不会见罪于你。”
好听话都给你说尽,我还能说什么?
虞素面上笑吟吟的,亦没什么不满神色,但她那样子却让皇太后看的颇难受。于是又面上敷衍几句,须臾,便让她领着华嬷嬷回了。
明福宫的人见她突然带了个下人回来,且那下人形容威仪,甚为倨傲,就先生了抵触的心思。尤其是那一位朱砂,本来是贵嫔跟前管着针线的,但因为一手绝活,颇得贵嫔喜欢,平日里除了敬着舒乐,为人却是跋扈,如今见了华嬷嬷,头一个便觉得不喜。
华嬷嬷安顿好了,虞素也用完晚膳,正翻着掖庭局递过来的单子呢,就见华嬷嬷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虞素见她如此,微微眯着一双眼,却是一副玩味表情。虽然晓得这人必不是个省油的灯,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来发难。
“参见贵嫔娘娘。”
面子上,虞素倒没有打算怠慢她。
“嬷嬷这么快就收拾完了?给嬷嬷准备的那个小宫女可还和嬷嬷心意?若觉得不好,尽管来回本宫,本宫给你换一个就是。”
华嬷嬷只是淡淡一笑,像是很不愿意承她情的样子。
“娘娘夜里就拿这些东西照明?”
“夜明珠是皇上赏的,八角宫灯是掖庭局让人摆上来的,怎么嬷嬷竟觉得不妥当?”
虞素将单子递给舒乐,目光灼灼地盯着华嬷嬷。
华嬷嬷大抵没见过虞素这般张扬不知礼的人,她是太后派来的,代表的是太后,当年张昭仪那般盛宠,看见她还不是恭恭敬敬,这虞贵嫔算是哪根葱?华嬷嬷这样想,心里就更多了一层怠慢跟瞧不起,也是低了头,但语气可不曾有半分低微。
“太后娘娘心性素简,如果知道娘娘这般豪奢,怕是不喜欢。”
“哦。”
虞素听了,懒得理她,点点头表示晓得,就准备这么打发了。
华嬷嬷难免气结,但虞素是主子,虽说她的主子比虞贵嫔高贵许多,但她自己本身是个奴才。
但想到太后的嘱咐,华嬷嬷自然不准备就这么算了。
“老奴是为着娘娘的声名着想,还望娘娘收了那些珠子,以免旁人议论;且这到底是御用之物,娘娘非但不好生贡着,反而这样乱摆放,为免有大不敬之嫌。”
虞素听了,瞧着华嬷嬷的眼神颇有深意。
华嬷嬷见她不说话,按捺不住抬了头,却见她没事人似的瞧着自己,华嬷嬷不看还好,看过之后,血气上涌,当即就跪了下来。她一面跪着,一面带着些许挑衅样子去看虞素,只盼她大大地发一通脾气,那样的话……嘿嘿……
这世上,尊卑有别。但没有哪样规矩是要婆母身边的下人跪妾氏的。虞贵嫔虽是个贵嫔,但贵嫔也就是个妾。华嬷嬷这一闹,再没理都是有理,借着虞素的手打太后的脸,好手段!华嬷嬷这算得上是撒泼了,只是她这泼撒的是不声不响,若是那不明白是非的,怕还会说这华嬷嬷尊重主子,不仗势欺人。
虞素本来冷冷淡淡的眼神也露出精光来,她逡巡四周,又上前去扶她。华嬷嬷气力不小,却拗不过虞素。她暗地里下了狠劲,硬是将她生生从地上拽起来。
“嬷嬷是不是腿脚有些不利索?也是,刚刚在外头受了冷风,嬷嬷年纪大了,一时站不稳也是有的。舒乐你也是,刚刚嬷嬷进来就该扶着,如今晓得的,说是嬷嬷着了凉站不住,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拿嬷嬷逞威风呢。嬷嬷可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下去,我可不敢当。”
阴谋做成阳谋,像华嬷嬷这样的深宫女人,要她耍些这种栽赃嫁祸、指东骂西、造谣生事的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她必是个中好手,但要真真当面锣对面鼓地闹起来,虞素这儿,她恐怕占不着半分便宜。
华嬷嬷像是不可置信般地看着虞贵嫔,终她这一生,见识过许多女子,陪着太后风风雨雨大半生,说得上是身经百战,哪样的女子,多高的尊宠位分,最终还不是败在她跟叶嬷嬷的手底下,跟她们主子跪着讨饶罢了。华嬷嬷像是突然明白,太后为何会将这个连未央宫都没资格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