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二叔听了他的话,若有所思,见状便叫道:“小四哥,明儿你兄弟几个记得来一趟,把土产带回去,今天还没收拾好,倒失礼了。”
申小四的手正伸向马车呢,闻言讪讪地缩了回来,干笑两声,便去了。
路二叔笑了笑,回身转身小侧院,见胡飞肃手站在院中,低头不语,似乎面有愧色,便问:“胡小哥,方才申小四说的是怎么回事?你受什么委屈了?怎的还扯到了我家主子头上?”
胡飞撇开头:“这原是我惹回来的事,如今已经结了。我也没脸跟您说,请路叔别再问了吧。”
路二叔怔了怔,便听到魏婆咋小声叫自己,忙走了过去,魏婆便将事情始末一一都说了出来,还道:“那胡家大少忒可恶了!路二爷可得给他一个教训!免得他以为咱们家是好惹的!”
“去去,你知道什么?!”魏公将一个大酒坛子放在院角,把妻子嘘走了,才对路二叔道,“二爷休要听老婆子的疯话,这事儿算是了了,过后如何,还当问过大少爷的意思才是。要是跟那胡大少翻脸,万一他把事情说出去,咱们大少爷的处境可就不妙了。”
路二叔眯了眯眼,点点头:“我知道了。”他走回胡飞的院子,见对方默默地喂着骡子,便道:“胡小哥,我知道你今儿愿意让步,原是为了咱们,这份情我自会记下。”
胡飞忙道:“路叔别这么说,我从前落魄时,若不是春瑛妹子与路叔出手相助,只怕如今已经饿死了,哪里还能过着吃穿不愁的日子,还挣下了这份小家业?那些人若只是逼我,我就是死也不会让步的,但若因此而让你们受累,我情愿死了去!”
路二叔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好孩子,路叔不会让你吃苦头的!”
胡飞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路叔不必担心,其实那些人的话也有些道理,我有手有脚,也吃过苦头,离了京城,也能挣碗饭吃,何苦要留下来受他的气?我方才正跟申小四商量呢,索性搬到通州去,他总不能再赶我走吧?”
路二叔神色一动,但很快按捺下来,笑着问起了别后的经历。
春瑛忙忙收拾好二叔的行李,又因为几天没在家,家俱上都积了灰尘,只得快手快脚地打扫了一遍,才开始准备晚餐。到魏婆那里借新鲜菜蔬时,瞥见二叔跟胡飞坐在小侧院的屋前台阶上小声说话,胡飞的心情似乎已经好了很多,心里便放下心来。
晚饭是他们叔侄二人单独在自家屋子里用的。春瑛有些好奇地问起二叔,他跟胡飞谈了些什么,路二叔便笑道:“不过是些日常小事,我从前只是看到你的信里提过几句,却不知道你们两个已经把生意做到了这个地步。若不是胡家大少爷横插一手,你们已经要开店了吧?”
说起这个春瑛就一肚子火:“可不是吗?小飞哥连铺子都买好了,货也看了几家,忽然来这么一出,他那哥哥实在是太可恶了!二叔,大少爷真个怕他泄露消息吗?你说我要不要……跟三少爷说一声?”
路二叔瞪了她一眼:“跟三少爷说什么?你还嫌知道大少爷买宅子的人不够多呀?吃饭!”
春瑛缩了缩头,一边数着碗里的米,一边撅嘴道:“可我实在吞不下这口气!小飞哥是怕连累我们,才会答应他们的。我心里憋屈得紧,他们到底几时倒台呀?!”
路二叔翘了翘嘴角:“急什么?该倒的自然会倒。至于你那小飞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呀?”
第二天,胡飞便出门去处理演乐胡同的铺子。他才放出风声,说要将铺子转手,便立刻有人过来商谈。他记得曾经远远瞧见这位买主跟在兄长身旁卑躬屈膝,便冷笑一声,驳回来对方提出的低价:“不瞒您老,我买下这间铺面,原是为了自己开店的,无奈家里忽然有事,不得不出远门,只好把它转手,挣些盘缠。这里我是八十八两银子买回来的,前后收拾过一遍,自然比原先要贵些,再加上我还有些存货在仓房里,少不得提个价,一百二十两!您看……”
那买主差点没被呛着,这一下就几乎贵了一半价钱,他怎么肯?忙道:“哪有这个道理?不是我说,你这铺子又旧又小,我出四十两已经很公道了,若你嫌少,尽可以问别人,看有谁会买?”
“那就等着瞧!”胡飞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装模作样地收起桌面的文书,“一天没卖出去,我就一天不走,您老慢慢想去!想好了,承惠一百二十两,一手交钱,一手交铺子,我立马走人!”
买主整张脸都涨红了,甩袖而去,胡飞毫不在意,过了大半个时辰,不出他所料,那买主又跑了回来,狠狠地摔过一张一百二十两的银票:“拿去!我买了!”
“您稍等,我去钱庄换成小额的,路上方便带。”胡飞往对面的钱庄去了一趟,把那张胡家用惯的钱庄所出的大额银票,换成另一家老字号钱庄的小额银票,才回来把房契交给了买主,然后一个笑容都欠奉,便提脚走出了大门。
他在外头随便找了家酒馆,狠狠灌了三四壶酒,便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想起自己身上还有银票,这不仅仅是自己的财产,还有春瑛的份子在里面,才猛地晃了晃头,勉强清醒了些,会了帐后往家走,离狗尾巴胡同还有三四十尺路呢,便看到春瑛在路口探头探脑地往外看,一见自己就松了口气,急急迎上来:“小飞哥,你怎的去了这么久?午饭也没回来吃,你喝酒了?唉,你心情不好,做什么不行?偏偏去喝酒,你不知道酒会伤身么?”
听着春瑛一边啰嗦一边扶着自己回家,胡飞忽然觉得心头暖暖的,鼻子却有些酸意,他低声道:“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会胡乱吃酒……”
“这就对了!天无绝人之路,谁说咱们就没别的法子可走了?当初咱们不也是一穷二白的,经过努力之后才有今天的吗?咱们再好好想想法子,看在通州能不能有别的挣钱方法……”
“好……”
胡飞跌跌撞撞地在春瑛的搀扶下回到自己的小屋,往床上一躺,便觉得酒意往上冲,整个人都迷糊起来了。春瑛忙打了湿手帕来给他敷脸,又有些担心地问:“我瞧你醉得厉害,我去烧点解酒汤给你喝吧?”
胡飞的表情有些茫然,转过头来望了望春瑛,眼神却没有聚焦,过了一会儿,才冒出一句:“妹子,你真贤惠,将来不知是哪个小子走运,能把你娶回家……”
春瑛又好气又好笑,拍了他一记:“叫你吃那么多酒,看吧,说胡话了!”然后便转身出门去烧汤。
胡飞抬起手臂遮住眼,喃喃说了句:“我没说胡话啊……”不一会儿,袖角便湿了一块。
胡飞一醉便醉了大半日,等他清醒过来时,天都黑了。他爬起床来,看到春瑛已经给他备好了洗脸水,旁边还摆放着干净衣裳,散发着淡淡的皂夹香气,不由得脸上一红,忙忙洗漱好,换了衣裳走出去,魏婆已经在摆碗筷了,魏公见了他,便笑道:“醒了?快来吃饭!你是没赶上申小四来的时候,路二爷带回来的好酒!老头子厚着脸皮尝了一口,真够味儿!”
魏婆拍了丈夫的额头一记:“你还敢说!那是给申家小哥的酒,你偷了一口不算,还想偷第二口,真是丢死人了!”说罢便转向胡飞:“快吃饭吧,吃过了去路二爷的屋子,他说要事找你商谈。”
胡飞忙应了,匆匆扒了几口饭,便往路家小院去。路二叔早已吃过饭洗了澡,正坐在院里纳凉。
春瑛收拾了碗筷,笑道:“小飞哥来了?快坐,我这就去泡茶,今儿有上好的香片呢!很香哦!”
胡飞笑了笑,看着她活泼泼地往厨房去,才低下头摸了摸脑袋,换了严肃的表情:“路叔特地叫我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路二叔伸了伸懒腰,又拍了拍肚皮,才凑近了胡飞道:“胡小哥,你是不是已经想好了,要离开京城?”
胡飞心中一动:“这是当然了,难道我还有别的出路?”
路二叔笑了笑:“自然有,就看你胆子够不够大,敢不敢去拼了!若拼成了,将来少说也是家财万贯,要是心气儿高些,说不定还能越过你那位哥哥去呢!”
“路叔说笑了,天下哪有这样的便宜事?再说,我哪里还有什么哥哥?”胡飞握了握拳头,却还是抵不住对方的诱惑,“到底是什么路子?路叔给我讲讲吧?”
路二叔微微一笑,声音压得更低了:“想必你也听说过,咱们侯府有一个大进项,每年挣的不下万金。”
“您是说下南洋的生意?”胡飞差点没蹦起来,他当然知道这件事,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不知有多少人家为此眼红呢,“路叔是想让我参一股进去?”
“你那点银子丢水里都没个声响,也配参一股?”路二叔立马驳了回去,等胡飞红着脸低下头,才道:“这生意不是侯府一家独有的,原是几个世爵之家的老祖共同出的份子,其中就有南京的霍家,那正是咱们姑老爷家里。我们侯府那份生意,大少爷是插不进手去,但霍家……原本负责的人却出了变故,正需要派个知根知底的新人去……”
胡飞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第四卷 淑女 一百三十一、离别
路二叔看着胡飞眼中的激动,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春瑛送茶过来,他也示意她不要打搅胡飞,春瑛心里有些犯嘀咕,见胡飞目光都在发直,以为他是在想事儿,便乖乖地下去了。
路二叔不紧不慢地喝着茶,时不时瞄胡飞几眼。
胡飞心里乱成一团,又是惊喜,又是犹豫,但没过多久便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道:“路叔,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做这个管事?只是我与霍家非亲非故,李大公子和路叔愿意把这个差事交给我,不知有什么条件?不瞒路叔,胡飞如今虽是区区升斗小民,却没打算抛却这个身份。”
“哈哈哈……”路二叔笑了,放下茶杯,大力拍打着胡飞的肩膀,“好!我总算没看错人!若换了别人,听了我的话,早高兴得找不着北了,头一件事定是说他会好好干,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你能记得问条件,也不肯为了发财而投身豪门,可见你还没昏了头!”
胡飞恍然,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他只是觉得,侯府的大少爷与路叔跟自己的交情并没有深到可以将如此机密大事相托的地步,没理由那么简单就把差事交给自己。自己既年轻没经验,又不是李家或霍家的家生子,他们为什么会选择自己?
再说,他就算再想出人头地,也没有卖身为奴的打算,要是那样做了,父亲一定会死不瞑目的,日后见了兄长,还有什么脸去指责对方不孝?
胡飞恭敬道:“小子心里也是高兴得很,万般急盼着能把事情办好,只是饭也要一口一口地吃,少不得要请路叔说个明白。”
路二叔笑了笑,又喝了口茶,才道:“其实说起来也简单。这件事……侯府的主子们是不知道的,我们大少爷是得了姑老爷和姑太太——也就是霍家主人的私下重托,才悄悄儿接过了这项差事,明面儿上,自然还是霍家人主理。他家原就有人专门办这个差,船和人手都是现成的,只是管事的人不能再管下去了,需得派个可靠又懂行的去帮衬着。你不是李家和霍家的人,反而是好事——因为没有利益牵扯,也不能有利益牵扯!船队里发生的大小事,还有下南洋路上遇到的种种,你都要自己斟酌着,报给大少爷或我知道,不然……就报到姑太太那里去。如果……霍家或李家有其他人想要插一脚进来……你得想法子把人赶走!总之,就是好好看住船队上下。”挑了挑眉:“如何?能办到么?”
胡飞想了想,微微点了点头:“虽然不曾做过这种事,但从前跟在先父身边时,也见识过几回,若路叔和李大公子信得过我,便让我试试。”
“不但要试,你还得很快学会才行。”路二叔正色道,“出海之前,你就得把船队的人都收服了,不然到了路上,你没法服众,出了什么事,我们远在千里之外,可救不得你!”
胡飞一咬牙:“我保证能学会,办好!”只要能狠心,懂手段,还有什么是办不成的?他如今早就抛却了羞耻之心了,人不犯他,他不犯人,若别人先招惹他,可就别怪他心狠!
路二叔满意地点点头,这位皇商少爷,人还算是聪明的,做事也冷静,只要放开手,抛开种种顾虑,想必能成大器。至于对方眼中的野心,他倒是没放在心上,男子汉生存于世,怎能没有野心?他认识对方也有段日子了,从自己私下观察,再到魏公与众街坊们的评论,加上自家大少爷从四老爷家的叙少爷处打听到的种种,都可以证明眼前这个年轻人的人品,对方应该不是那种为了钱财背信弃义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