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我猛地掀开被子,原来雪白的床单早已被越流越多的鲜血染红,躺在床上的管佳氏奄奄一息、性命垂危。“唉。”我叹了口气,把自己的手臂从她嘴里抽出来,此刻就算是叫太医,也不过是尽人事而听天命了,我不顾胳膊上的仍旧钻心的疼痛,兀自站起身,缓缓地走出屋子,抬起头来长久的仰望着天空,从此每天夜里……又要多了两颗星了。
雍正六年十二月二十二,方佳氏给允祹诞下了一个足月且健康的男婴,看来雍正那句“命里宜男”的话果真不假,这孩子也算出生在年下,所以满月酒办得异常隆重,允祹亲自给他起名为“安生”,我放在嘴里反复念叨着,“安生安生,平安一生。”的的确确是个寓意极佳的好名字,这个府里也实在是经不起再出什么岔子了。
时光的脚步越走越快,转眼之间已是雍正八年,我无时无刻不在害怕着那个时刻的来临,以至于成夜成夜的做噩梦,连带着大白天整个人也是精神恍惚,可即便我再如何抗拒,五月初四终究还是来临了,那天一大早我便鬼使神差地出了门,一整天滴水未进地守在怡亲王府门口,胤祥今年才四十四岁啊,这全国上下至少有一半儿的人都倚仗着他过活,他用了整整八年为他四哥撑起这大清江山,陪他一起熬过这最艰难的日子……我爱上的,正是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胤祥,这样一个为国家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怡亲王,从在现代时起,看到的第一本清穿小说就让我喜欢上了他,这些年头零零总总地加在一起,大概也有半个世纪那么长了吧。
如今我在府外,他在府内,我虽然见不到他,但幸好我可以在这平行的时空里,与他一起经受这最后的一段路程中的苦痛。胤祥,能穿越三百年的岁月让我爱上过一个真真切切的你,我便不枉此生。
傍晚的时候,府内一片哀嚎声响起,我身子无力地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结束了吗?真的结束了?忠敬诚直勤慎廉明的怡亲王,这跌宕起伏的一生,居然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抬轿的太监们得了吩咐,顾不上颠簸了里面尊贵的主子,只一味地加劲儿往怡亲王府赶,可惜那明黄的轿辇最终还是迟了一步,我坐在地上,看见守门的侍卫利利索索地打了个千儿,蹲下身子,把头压得极低,“皇上,怡亲王他……薨了……”
那个一向以威仪示于人前的雍正突然恸哭失声,“老十三,你没个规矩,朕是天子……你怎就让朕走在了你后头啊?老十三……”
只记得自己拖着疲惫的身子踉踉跄跄地走了好久好久,也不知道我是怎样狼狈地晕倒在镇国公府门口的,但待我醒来之后,已经是躺在明亮宽敞的堂屋里了。
“福晋——”菊芳红肿着眼睛把一勺子发苦的药汁送进我嘴里,我很顺从地将它咽了下去,还未等我发问她便答道,“皇上下了吩咐,众大臣及皇室宗亲都要为薨了的怡亲王守灵。”
“哦。”我无力地点点头,“今儿个是几儿了?”
菊芳又舀过一勺药,“回福晋的话,今儿是初八了。”
“都初八了啊,呵呵,我这睡的时候儿还不短呢……”我撑起身子靠在床头,“你伺候我起来吧,躺了这些日子,倒是该松活松活筋骨了。”
“哎。”菊芳答应着,扶我起来穿了衣梳了妆,我被她搀着到家里的祠堂里念经,在香火升腾缭绕间,我仿佛又看见了那年在永和宫里被我扑倒后红着脸的胤祥,那时我们都还那么年轻,以为将来的日子都还那么长。
三个月之后,当我认为自己已经完全能够消化得了胤祥的死讯时,才鼓起勇气来到那一年我复而未至的、我和胤祥的幽幽谷。
只是这一次连我也没想到,我会在这里看到一个,或许这辈子我都永远不想见到的人。
兆佳氏只身一人站在湖边的一块儿大石旁边,那一身儿素白的孝服刺痛了我的眼,过往的山风吹起了她的衣角,让我只想起《赤壁赋》里的句子,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大概是听见了我的脚步声,她悠悠然转过身来,双眼直勾勾地锁住我,“纳兰筠筱,等了你这么久,你终于还是来了。”
不做任何的反驳,我直接承认道,“是啊,我来了。”
她不住冷笑着,“那你可知道,这些年,你害得我多苦?”
我不解,脱口问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她转过身继续面对着湖面,随风而来的声音显得空灵飘渺,“人说妻不如妾,他却给了我这个妻,连妾想都不敢想的恩宠……我徒有七个孩子又有何用?嗬,竟没有一个是为了我自己生的。”
她这话让我着实一惊,“不是为自己生的?怎么可能?那是为谁?”
“为你!”她声音狠绝、眼神阴鹜,“还记得吗?我叫兆佳庆瑶,我阿玛、额娘,几乎每个和我亲密的人都叫我瑶儿,可是他呢,他偏偏不一样,因为他口口声声都叫我‘庆儿’,起先我还以为他是想和别人不一样,可是我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直到那日十四弟喝醉了酒到府里撒酒疯,我才知道,原来在他心里另外有个人,而这个人,他叫她箐儿。”
庆儿,箐儿,怎么会这样?难道胤祥他……他一直都爱着我,怎么会?我的头开始剧烈地疼痛,使得我无法清晰地思考,我死命挣扎着,想挑出这种思维的束缚,可是到头来都无济于事,我强撑着艰难地问出来,“关于我是纳兰筠筱,这件事情,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一幅画儿,一幅你画的画儿。”她轻启朱唇,开口吟道,“片月衔山出远天,笛声悠扬晚风前。白鸥浩荡春波阔,安稳轻舟浅水边。题在画上的这首诗,你应该还记得吧?我逼问了当时跟着他的小路子,他说爷在来这儿的路上碰到了十二爷府上的奴才,那奴才手里拿着这幅画儿问路……从此以后,他只要每次想起你就拿出那画儿来看一看……”
“这么说,他早就知道了?”我画那幅画儿的时候正好是胤祥和兆佳氏大婚前没几天,后来管家并没有把它还给我,我居然将这事儿给忘了。胤祥曾说过我的笔迹虚无缥缈、不染凡尘,而且他平日里并不喜欢张扬,所以那诗他应该只吟给我听过,那字那诗,也不由得他不信了。
“现在你都明白了?”她神色哀婉,被山风吹得鬓角散乱,我看得失神,熟料她猛然回过头来使劲掐住我的脖子,“我多想就这样随了他去,可他看我这个替身看了大半辈子,这些年早该看腻了,我不能在他死后也让他不得清净,我不能,所以我得继续活着、得苟且偷生,可是你,他真真正正爱着的那个人,你必须去陪他,既然他生前圆不了这个梦,那他死后就让我来帮他圆,纳兰筠筱,你一定得死,一定——”
在我的肺里几近没有空气的时候,四周突然变得嘈杂起来,有好多人跑过来拉开了兆佳氏,当我即将脱离她钳制的那一刻,我拼尽了全力只有我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对她说,“三年吧,再给我三年……我想……再好好看看他……”
大结局:魂归何处
“纳兰筠筱,你一定得死,你一定得死——”
“箐儿——我一直在等着你——”
兆佳氏和胤祥的声音一遍遍在我脑海里回响着,它成了我逃不掉的梦魇,时时刻刻缠绕着我,那根缚住灵魂的绳索不断地收紧再收紧,直到我不能呼吸……
我猛然惊醒,强忍着浓浓的困意睁开眼,还是我住的那间正屋,暗暗松了一口气,偏过头看见胤祹趴在床边睡着了,我想坐起来给他披件儿衣服,没想到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就把他弄醒了,我看他像个孩子似地揉了揉眼睛,不禁笑道,“呵呵,你又救了我一命。”
“是我上辈子活该欠你的。”他睁大眼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我的表情,“十三弟刚走,我怕你出事,所以……才派人跟着你。”
“你想的很周到。”我点点头,“现在没事了,真的。”
屋子里的气氛忽然有些尴尬,看来我们俩都不知道要和对方说些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后,他突然站起来,“玭儿一直吵着要见你,都快把家里的屋顶给掀翻了,现下她和嬷嬷在院儿里玩儿呢,你等等,我去叫她进来。”
“好。”我答应着,过了会儿就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子颇为灵巧地从半掩着的门里钻进来,“额娘——”小家伙蹦蹦跳跳着上了床掀开被子腻到我身边,“额娘睡了好久,玭儿好想你——”
我笑着刮了下她的小鼻子,“真是的,鞋子还没脱就跑到床上来,额娘可嫌你脏呢!”
谁知小家伙高高仰起头、一脸笃定,“额娘不会嫌玭儿脏的。”
我不自觉扬起了嘴角,“嗯?为什么啊?”
玭儿扑到我怀里,调皮地拿辫稍儿蹭着我的脸,“他们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自然娘也不嫌女脏了……”
“哈哈。”我喷笑出来,半晌又正经道,“玭儿今年都七岁了,以后额娘要是不在了,你得学会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她抬起手摸摸脑袋,“额娘为什么会不在啊?”
“额娘……”我的声音哽咽,泪花儿盈满了双眼,“额娘和别人有个约定,我得去赴约啊……”
她不满地嘟起了嘴,“额娘不去好不好,留下来陪着玭儿。”
我轻轻叹了口气道,“玭儿,记得额娘以前对你说过,做人一定要诚实,做出的承诺一定要兑现,额娘要是不去的话,别人就会觉得额娘是个不讲信用的人,这样会给你和你阿玛丢脸的。玭儿也不希望自己的额娘是个不讲信用的人,对不对?”
她皱着眉头看了我半晌,终是郑重地点了点头,“玭儿会乖乖的,额娘也要乖乖的。”
我伸出手去抱紧了她,“好孩子……”
她从我的怀抱中抽出袖子来给我擦眼泪儿,“玭儿很乖,额娘不哭……”
“好,额娘不哭。”我自己起身,又把她从被窝里抱出来,“来玭儿,额娘带你去舅舅家。”
“你好长时间都不来了?”沈亭潇站在窗前,视线幽幽地望向远方,“前些日子十三爷刚走,你心里也挺难受呢吧。”
“是他告诉你的吧,从一开始就是,要不然你怎么会认出我,咱俩之前根本就没见过面,什么‘小动作、爱说的话、爱干的事儿不会变’,那些话都是你的临场发挥吧,只可惜当时我被久别重逢的高兴劲儿冲昏了头了,竟一点儿破绽都没发觉,如今想起来,才觉得蹊跷的很。”我走到他面前,紧紧盯住了他的眼睛,“还有那次,在如意楼的那次,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巧遇吧,是他特地安排的是不是?只是你们谁也没想到会让十四爷搅了局。”
他叹了口气,“唉,你还是知道了,十三爷他……他真是对你无可挑剔的好。为了怕你一个人觉着孤孤单单的,他拜托我去和你相认,为了怕你左右为难,他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告诉过你,他其实知道你回来了……十二爷娶陈氏的时候我在保定谈生意,这事儿还是他告诉我的,那次在如意楼,其实是我看不下去他这么傻傻地苦熬着,才派人去通知他的。”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你们什么都知道,就单单把我一个人儿蒙在鼓里。”我不住的喃喃着,一道白光在脑子里突然闪现,我急忙问道,“那弘替的事儿呢?他知道吗?”
“嗯。”我毫不意外地看见他郑重地点点头,“而且他还派了个嬷嬷来照顾替儿。”
“是……吗?”我失魂落魄地走出前厅,在院子里有三个差不多大孩子在玩耍,素荷有些紧张兮兮地站在旁边,生怕孩子们玩得疯起来会磕着碰着,而她的后面跟着一个中年妇女,岁月的沧桑在她脸上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刻痕。
我慢慢走近,那位中年妇女的面容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她是谁呢……我想了又想,终于激动小跑上前握住她的手,“汀兰……你是……汀兰……”
她茫然地看着我,面上竟有些不知所措,素荷转过身来亦是满脸疑惑,“福晋……”
我急切地大声喊着,“汀兰,是我呀!当初在纳兰府,我们……”
“小姐!”她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小姐……是……您吗?”
我不禁握紧了她的手,“是我是我!汀兰,没想到我居然还能再见到你!”
谁知道她竟然哭了起来,“小姐……呜呜……我还以为您……”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不是吗?”我笑了笑,看着院子里正在玩耍的孩子们,只觉得整个人、整颗心,都被快乐填得满满的。弘替长得和允祹很像,玭儿的样子却像我,双胞胎之间的默契不言而喻,于是两个淘气包合起伙来欺负那个大点儿的男孩儿,我用手指戳了戳身边的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