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准备伸手去摸时,突然听见惊蛰道一声焦急的喊,她抬头时,惊蛰已经将她拉在自己手臂下,挥手去甩什么东西。白露探头一看,竟是一条有她手腕粗的花蛇。
惊蛰将那蛇摔下后,便拉着白露跑,一直跑到河边,他才捂住手臂坐了下来,眉毛都皱成了一团。毕竟还是少年,喜怒病痛都写在脸上。
白露探过身去看,只见他纤细的胳膊上有两个血色的小孔,周围的皮肤都红肿起来,还有些小水泡。白露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突然就哭了。
惊蛰本来就有些头晕,见她哭,更是哭笑不得。心想着自己这小师妹平时还挺好啊,也不是很爱哭鼻子,便连忙去劝,问她怎么回事。
白露还呜呜咽咽说不清楚,就抱着他胳膊哭,鼻涕一把泪一把地都在他胳膊上。
后来他敷了些草药,感觉好一些,便赶忙回去。回去的路上才知道,白露的父亲便是因为在山中被蛇咬中了毒,没有人发现,找到的时候已经没命了。
所以,她是看惊蛰胳膊上的蛇咬痕,以为他就要没命了,还是为了救自己,所以才那样伤心地大哭。
长大的岁月太匆匆,记得请记不清的事太多,然而在白露记忆中,大哭这种事是真的不多的。
小时候父亲离世的时候她记得哭过,可是那时还小,长大后也依稀记不得当时感受了。因而稍稍长大以来,大哭的经历,这也算是第一回吧。
再后一次,便是在酆都,当时得知惊蛰的死讯时,她哭哭停停几乎有一夜。
她曾经以为这就是能将水浓成血的深厚感情,她为他流泪流血都是毫不犹豫的事,如果有一天他需要,她都可以报以性命。
可是,当她看着手腕中刚刚粘合的血口上又划上一道口,粘稠的血顺着掌根,滴在莲花的中心,她突然想,什么是拯救,什么是深渊。她是在帮他?还是将他推入更深的深渊?还是将她身后的这些人都推入深渊。
她手指一紧,抬眼看着面前几乎已经饮饱了血,发出淡淡光芒的玉莲花,她已经能感受到它其中蕴含着的惊涛骇浪的力量。
白露心中一惊,突然抽回了手!
玉莲花光芒猛地一收。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邢然手中的剑,如闪电般飞向惊蛰。惊蛰目光一瞥,沿着石壁一转,躲过了飞剑。然而,一旁的白露盯着石壁上的画面已经叫出了声:“不!……”
山崖上悬着绳子的另一端突然一断!
悬着网兜中的人立刻发出尖叫,如雷点猛然击在白露心上。
然而……
那网兜居然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山崖边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半边身体已经超出了山崖边,他咬着牙,一只手抓着那网兜,一只手死死地扣在石壁上。
“小轩……快,你先顺着绳子爬上来……”
“翠山哥!”
“快!”
宁君终于忍不住道:“翠山做得好!”
白露的心就如突然从那山崖上坠下一般,还不由自主地大喘着气。陆子晟搂住她的肩膀低声道:“没事了,你先休息一会儿。”他低头看了眼她的手腕,轻轻拉着她坐在石壁旁。宁君也低头道:“我们在这等着。”
惊蛰和邢然已经在打了,两团光影卷在一起。
惊蛰将那玉莲花收回了手中,邢然毕竟惧那光,慢慢地从攻变为了守。他手上及露出外的皮肤都如被灼烧一般发红,他被逼得步步后退,最后被直接抵在石壁上。那莲花就在他头顶,他偏过头去,双手在额前交叠着,全身都散发出黑色的雾气。
笑意慢慢泛上惊蛰的眼睛,他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似乎一切强大的东西都会让人食髓知味,流连不止。白露亦是第一次看到惊蛰这个样子,她觉得她熟悉的师兄似乎越来越远。
寒击上惊蛰的后背时,邢然眼睛已经泛红。惊蛰此时五识分外敏感,他听到身后的动静,已经及时地闪身躲过寒。寒也惧那莲花的光芒,只能在他身后,惊蛰便一只手控着莲花一手与寒交手。
鬼魂之体,毕竟灵巧得多,惊蛰功力虽在寒之上,却也攻不到他。
正在胶着之际,惊蛰突然觉得手中玉莲花法力突然有了波动,一转头,便看到邢然双眼赤红,黑袍猎猎,竟已恢复了魔身。
白露看得心惊,宁君也额头冒汗道:“只有这样,才能与佛物抗衡。我们只有一刻钟,否则邢然的魔力会惊动其它神灵,到时就糟了。”
白露看着自己的手腕,想了一会儿道:“师叔,我们试试。”
“我们?”
“嗯,既然师兄可以操控那莲花,我们定也可以。何况那莲花还未饮够血,还差,我的血。”她抬起手腕,上面已鲜血纵横血肉模糊,可她眼中仍有坚定。
陆子晟心疼地看着白露一眼,却也支持她道:“那你们需要我的帮助吗?”
宁君点了点头。
邢然恢复了魔身,力量增强了十倍有余。惊蛰已经用法力将寒控在了莲花的光芒之下,双手青筋暴起,对邢然丝毫不敢分心。
邢然不但不躲,反倒去夺他手中的莲花,他又变成了一只手去控莲花,另一只手持剑应对着邢然的进攻。
这世上最可怕的,便是不畏不惧之人。邢然双手泛起红色的血泡,可他眼里连丝毫的犹豫都不曾有过。
宁君心里揪得疼,在白露手背上划了一道小口,血珠缓缓地渗出。她用食指揩了两滴血,口中念着诀,将那血滴投到了半空中。
血滴晶莹如晶石一般,发出淡淡的光辉,宁君移动着食指缓缓将血滴移到了那边正在斗法的双方头顶。
惊蛰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掌上运出力量便要向两人击去,突然间,他眉头一皱。
他突然就感觉到了什么,收了力量便要将玉莲花收回,然而白露已经举起了手腕,手腕上的血滴都成了一颗颗晶石般移向那莲花。
一滴滴血滴将莲花包围了。
莲花的颜色突然便有了改变,宁君眼睛一亮,拉着白露,两人一同将仅余的法力输入莲花之中。
莲花被一层血光包围,光芒却愈显柔和而美丽。邢然站定了一会儿,眸中渐渐变黑,他手中变出一把剑便朝惊蛰刺去。
惊蛰将寒提起,帮自己挡剑。寒已经没了气力,被提起时面对着邢然目光坚决,邢然毫不犹豫,刺过了寒的肩膀,剑尖直指惊蛰的鼻尖。
惊蛰身体后倾,突然全身一顿,双眼如看定了一般。
此刻,陆子晟在他身后,他将手缓缓放下,两道血红色的帖已经贴在了他的颈后。
离魂帖。
“大侄子,你马上趁他分心之际,记住,一定得是分心的时候,将这帖贴在他颈后。他便会七魄游散,法力无法凝聚。”
洞内突然便安静了下来。玉莲花依然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而它终于缓缓落回宁君面前。
石壁边的人眼神涣散着,缓缓地瘫坐在了地上。宁君念着诀,许久之后,洞内便只余念诀的声音,所有人都一脸疲倦,只有那莲花还亮着柔和的光芒。
白露知道,现在那里面,装着几缕元魄。他被封在了里面,终于安静。
就如她曾度过的很多难过而煎熬的夜晚一般,这一晚,也终于度过。
就如他们都曾度过的很多难过而煎熬的夜晚一般。
也都伤痕累累。
也都终于安静。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不是倒数第一章,便是倒数第二章了,完结当天发红包呦~~贴完番外后,还会给全文评论总字数前五个发,砸过雷的也一定有~
另,番外想看什么啊?
☆、黑夜莲花(四)
晨光熹微,白露坐起身。
穿衣,下床,推开门。
小米粥的味道扑面而来,粘稠的,香糯的,还有新蒸出来馒头的香味,还带着淡淡的小麦香。
她扶着门框,看到院子有两个穿着白衣道袍的少年在井边打着水。有一个年轻的面孔从她面前匆匆跑过,经过她的时候,稍稍慢下步子,笑容腼腆道:“师叔早。”
那晚过去的第三天早上,白露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那梦有些惊心,有些心寒,有些荒唐,也有些心酸。
她一只脚迈出房门,往左刚走一步,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过头去,陆子晟正靠着门,歪头笑着看她,他拨拨她额前的头发道:“看什么,吃饭啦。”
*
早饭是白露娘做的。白露失血太多,又受了寒,发了两天烧,所以白露娘便在这多留了两天。方便照顾白露,也顺便肩负起了全观人的吃饭大事。
吃完早饭,宁君给白露把脉,白露娘在一旁看着。
摸了一会儿,宁君咂巴着嘴说:“好了,身体已经没问题了,这么年轻果然不用担心。”说完,便顺手将白露的袖子捋下,将她手上可怕的伤痕遮住,不让白露娘看见。白露也顺着她的手,捂住袖子。
待白露娘去熬药时,宁君才掀开白露的袖子看着伤痕道:“这孩子啊,都是娘身上掉的肉,我看到这伤,都心疼得不得了,别说你娘了。”
白露点了点头,前两天脸色还有些发白,现在却已经带了些红润道:“嗯,这两天她在这里也挺累的,现在我也快好了,她也该休息休息回去了。”
晚上,宁君和邢然来找白露告了别,他们当初是瞒着阎王过来,现在要赶快回去复职。白露看着他们,心中难免有些不舍,陆子晟牵过她的手,对邢然宁君道:“以后,我们说不定也会去酆都的,到时去看你们。”
宁君满脸笑意道:“好啊,我等你们呐。”
第二天,白露的娘亲也要离开了,她心中还惦记着山下家里养的几只小羊羔。她对小轩道:“这回我不逼你走,你可自己想好。”
最后,小轩还是跟母亲走了。原因是,他发现自己好几天没见书塾先生家的小女儿,竟有些想念和她拌嘴的日子。临走前,他还跟陆子晟道:“唉,总归就是少年心事的那些淡淡的忧伤与迷茫。”
陆子晟:“……”
他们离开后,观里好像一下子就清静了很多,就连翠山,最近也总是托着腮一脸愁思地半夜看月亮。
有一次,他看月亮回房间的路上,碰巧看到树下依偎着两个人影,也在一起看月光。不用想也知道是哪两只……
翠山长叹了口气,自此再也没有半夜出门看过月亮。后来他私下和几个师兄弟聊天时,才发现大家都有过相似的经历!
“我那天晚上推开窗户想看看月亮,就看到了啊。”
“你那算什么,我的窗户直接就对着那棵树,他俩就不挪位置的!自此以后,我晚上再也没有开过窗子!”
“谁说不挪位置的!有一次我半夜起来去方便,就看到两个人影在屋顶上……当时可是吓了我一跳!”
“我呢我呢,我特么就住在师叔屋子隔壁啊!陆大哥每次送师叔回屋时,两个人都要在门口讲半天话,你说老子是听还是不听!”
……
又过了几天,白露终于决定将观中大小事务都交给自己的一个师弟。他以前经常随白露和惊蛰一起办事,对观里的事最为熟悉。
交接的那天,白露和他站在青玄的灵位前,那师弟忍不住问白露道:“师姐,师父真的是寿终正寝的吗?”
那晚回来后,白露受了重伤,宁君只告诉他们,他们终于降服了毒杀惊蛰的人,将他的魂魄锁在了仙器之中,而谷雨受了重伤不幸丧命。而白露的师父则是在前几日寿终正寝。
白露看着灵位道:“嗯,命数尽为寿,生缘灭为终。是非已过,更重要的还是将往何处。”
白露最后离开屋子时,正碰上半月未见的寒。他静静地立在月光下,看着白露。白露有些诧异又喜悦道:“寒,你去哪儿了?”
寒没有回答,白露便低头自己笑了一笑。刚认识寒时,他时常突然消失好几天不见影,那时她还经常问他去了哪儿,他偶尔回答几声。后来她便知道他行踪本就不定,但需要时却总会出现。慢慢地也便不再问了。
寒看着白露道:“白露,我要去其他地方了。”
白露惊讶抬头道:“去哪里?”
“不知道。”寒道,“别处而已。”
别处。白露想着这两个字,心中想到,是啊,他应该会遇到更多的人,或许还会碰到能看到他的人,如她,或许也不会;或许也会在某个地方一待几年,不知道什么时候便告辞离开,或许也不曾停留,一直路过很多地方。漫长,寂静,又自由的日子。
白露静了一会儿,微微一笑,目光若月光柔和而明亮道:“嗯,去呗。我和他也打算离开,说不定哪天在哪儿就又碰上了呢。”
他看着她眼中的月光,嗓子中发出一声低低的“嗯”。
十天前的晚上。
宁君和陆子晟扶着白露出了山洞,白露因失血过多,已经陷入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