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一身黑衣站在白露面前的时候,白露站起身来,看着她灰暗的眼睛道:
“你就是杜衡是吗?二皇子曾经的心腹?”
作者有话要说:
☆、心魔一念(一)
白露在很久之前曾学过看人面相,她看着眼前的女子,想起书上说,下巴方正,眉脚上扬,唇常闭之人,性格坚毅,但女子有此面相,常福薄,多孤身。
她突然忆起,那天所见的二皇子的相貌,比之更甚,亦是命中有孤煞。
这样的两个人,若是碰到一起,白露想,不知又是怎样折磨的一段曾经。
如今,白露问她是否是杜衡,那女子的表情也即是默认了。随即,她的声音犹如夜中的琴声,低沉道:“解药在哪里?”
白露不解道:“什么解药?”
“今天殿下是喝了你的药,便一直昏迷不醒……”她盯着白露,一字一字道。
白露这才意识到,她是以为自己给二皇子下了毒。白露解释道:“我给他喝的只是普通的符水,只是他之前身体便有异常,恐怕这符水催出了他体内的毒。”
杜衡仍是一脸怀疑,白露只道:“我若下毒,怎么会做得如此明显,而且怎么会让二皇子活到现在。”
听了这句话,杜衡脸色方放松一些,她低着眼睛在想些什么,白露终于将一直想问的问题问出道:“二皇子中毒这事,你可知道些什么?”
杜衡蹙眉,抬头道:“你问我?”
“昨日在亭中,我看你一直在他身旁……嗯,那他身上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怪事?你既然是想救他的,倘若信得过我,那不妨告诉我。”
杜衡瞥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的一声不吭的寒,又看看白露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附近的阴阳先生,被请来治二皇子的怪症。这是我的朋友。”她指向寒道。
她微微退了几步道:“这几天倒来了很多阴阳先生和法师。你难道不是想抓我的?”
白露此时却有些哑言,顿了顿,她才道:“我只抓害人的鬼。”
“呵,你怎么知道不是我害了殿下?他们都是这么以为的。”她的声音带着冷笑,却有着难言的苍凉。
白露心想,因为你还在喊他殿下啊,因为那天在亭中你看他的眼神。
“我若想捉你,昨日在亭中就能直接抓了你立了功,现在也不会在这儿了。”
杜衡抬头看白露,白露只静静地看着她,她知道这些鬼魂大都敏感,她必须展示出足够的诚意。
不一会儿,两人之间的气氛莫名地缓和起来,白露趁机问道:“昨晚你可有曾去过我的房间?”
杜衡摇摇头,“我靠近不了寝宫。”
白露想了想,方小心道:“那,你为何留在这里,还不离去?”
她说的离去自然是指去往冥间。若传闻是真的,杜衡是被二皇子处死,既然她不为报复,又为何迟迟流连不去。
杜衡紧抿着唇,自死后,这是第一次与人再谈起生前的事。
其实她从来都是不惧死的,在他手下,为他出生入死多少回,从来没在刀剑面前眨一次眼。
所以,当那天,那把大刀插入胸口之时,剧痛之中,她也仅仅是闷哼过一声。可是,当倒下时,看到那双握着大刀的手展开手中被血污了的布帛,上面是他熟悉的笔迹,却写着要杀她的命令的时候,被刀剑刺穿的心却如陡然掉入了寒窖中一般。
那种寒意,痛得连抽气都来不及。
第一次觉得那么难过,多么委屈。
心里一直在悲鸣,为什么啊,为什么。
还不离去,或许是想求一个答案,也是求一份奢望。
那个人终究是自己深埋心底的人,不能说,不能爱,所以不能想,也不能恨。
***
杜衡从十二岁的时候开始做杀手,她并不是同批人中最杰出抑或最聪明的。唯独十六岁那年,二皇子齐佑选女侍卫,要完成一个埋伏杀人的任务。当时是寒冬时节,为了不暴露行踪,她在冰窟下藏了一整天,待出来时全身都已冻僵了,背上的伤口冻得裂开一道大口,里面的血液都带着冰渣。
后来她高烧发了两天,手脚差点就冻坏了。两天后,她终于从昏迷中醒来,便听说被选中做了二皇子的女侍卫。
她单独见他的第一面,他说:“聪明的人我有,绝顶高手我也有,所以我看中的只是你够狠。”
他坐在轮椅上,清瘦的身体微微前倾,手指冰凉,勾起她的下巴道:“对自己够狠。”
杜衡进宫的第二天,便收到了任务,要她去劫狱,并劫狱失败。
当晚,她在大牢中,一个人与数十名关官兵打斗,终于腹背受敌,后背被不知道几把长矛刺入的时候,她之前被冻肿的手指,轻轻地放开了手中的剑。
嘈杂中,她却听到剑落地时,“铛”的一声,她耳边却忽然响起他那天清冷的声音:
“我看中的只是你够狠。”
“对自己够狠。”
三天后,她被从大牢中解救出来之时,身上没一块正常皮肤,手腕上一片鲜血淋漓,她的一只手被废了。
当时二皇子身边的所有人都在为这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悲叹,废了一只手的女杀手,对二皇子而言还有何价值。对于没有价值的东西,二皇子从来都不会眨一下眼。
然而,她被送回来之后,他竟将一瓶从西域寻来的极珍贵的药膏用给了她的手,尽管最终她的左手还是不能再拿兵器了。
几年后,她也才知道,后来他将废了她左手的那几个狱官都处以了极刑。
他就是这样的人,阴戾而无常。
一个月后,杜衡身体基本恢复后,便被他调到了跟前,贴身保护他。
也是从那时起,她才知道,他们其实是一类人。
他的母后寿辰,太子邀众皇子一同在宫中陪母后看戏,太子府的下人却再给他倒茶时,“不小心”将刚烧开的茶水直接浇到了他的腿上。
当时已是夏初,衣着较薄,那热水浇到他的腿上时,湿透的衣服下皮肤已微微透出烫伤的红。皇后最心疼的便是他的残疾,当时就焦急地抱着他唤太医,后来近一个月都没有理太子。
事后,她给他上药时,看到他腿上被烫褪了一层皮,起了很多水泡。她才明白,他也是对自己极狠的人。
他们是一类人,他们都太不会爱自己。那时的他们并没有想到,太相似的两个人大抵是不能相爱的。
**
在他身边的日子,过得却也平静,他不是爱说话的人,她也不是,所以她可以陪他从早看书看到尾,两人却不说一句话。
只是他渐渐养成了一些不大好的嗜好——他受苦的时候,他从来都不会放过她。
他身寒体虚,几乎每天都要喝一种极苦的药,有一次,他突然问大夫,正常人能不能喝。大夫点头了后,每次,他的药,她都有一份。
她不知道他为何执着与此,也从不多问,每次他都要看她喝下后才喝自己的药。
而她受苦的时候,他也从不放过。
有时候她会出去执行任务,每次带着伤回来,他看到后都会亲自去大夫给她疗伤的过程。
大夫给她用药、包扎,她疼得皱眉,有时候也会疼得吸气,他就坐在一旁,看着自己的书。
那时的她,便觉得,每回在他面前受苦疼痛,都会比平常时候感到痛得多。
她并不知道,疼,只有在在乎的人面前才是真的疼。
可惜她此生,曾经不知多少回,与他一同尝尽苦涩,却终究没有同甘的缘分。
作者有话要说: 默然相爱,寂静欢喜。这是我个人非常喜欢的一种相爱模式。
☆、心魔一念(二)
杜衡在二皇子齐佑身边近一年的时候,终于来了新的人。
那人出现时,一身红裙,面容妖冶艳丽,杜衡看到她的时候,迟疑了一瞬道:“师姐。”
这人正是杜衡的同门师姐,名唤赤瑾。当年,杜衡刚入门的时候,赤瑾刚好被一个富商买下,专门为其效命。而如今,齐佑能将其收归囊下,定是花了不少功夫的。
赤瑾眼中微微起伏,瞥了杜衡一眼,嘴角扯出一丝笑道:“哦,是师妹啊。”
赤瑾来的第二天便不见人影,而当晚,她提着一只被血染透的手臂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默不作声。
杜衡推着齐佑从屋中出来时,赤瑾勾唇一笑道:“殿下,这是赤瑾的诚意。赤瑾的第一个任务,您还满意吗?”
她一身红裳,被血染透,在夜色中显得嗜血而美艳。
很明显,齐佑是很满意的。那天晚上,他和赤瑾独自在屋中说了近半个时辰的话,杜衡一直在外面守着门,直到腿已经冻僵了,才听到门的声响。
杜衡扭过头去,一声红裙的人从门中走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冷艳的笑,连看也没看她一眼,便直接走远了。
“进来。”
夜色中他的声音清凉如水,她走进屋去,他正坐在书案前,桌案上摆着十块红色的木牌。她走近后,才看清那牌子上黑字写着的,正是她们十个女侍卫的名号。
在十块牌子旁,还有一块崭新的木牌,上面写着“赤瑾”二字。
她心里不由一沉,脚步不觉放慢,走到他身旁。
他拿起“赤瑾”的牌子,正对着那十块牌子,问她道:
“你觉得,应该换掉哪块?”
他的声音太平静了,仿佛那只是一个游戏。她的目光从所有牌子上略过,也略过写着自己名字的那块,只觉得无比刺眼。
她沉默不语,手心冰凉,她不知道他这样做的意图。甚至,他将她的生死也摆到这张桌子上,就这样让她挑选,她心中在猜测着,可惜她总是猜不透他的。
齐佑的食指轻轻点了点手中握着的木牌,示意她该回答了。
杜衡悄悄握紧了拳头,又松开,仿佛这样能使她看起来不那么紧张——他很不喜欢看到她紧张的样子。
她伸出手指,指了指其中一块木牌,上面写着鬼珠。
“为什么是她?”他缓缓道。
她垂下眼眸道:“三个月前,她去刺杀张大人,失手了。”
他的手指转着手中的木牌道:“为什么当时我不知道。”
“因为后来,我帮她杀死了张大人。您便没有听到消息。”
齐佑手中转着的木牌停了下来,他突然伸出手,缓慢地将她左手的衣袖捋起。在她的左手腕处有一条极长极丑陋的旧伤疤,在旧伤疤上蜿蜒着一条很深的剑口留下的疤痕,那正是她三个月前帮鬼珠杀张大人时留下的。
那一晚,情势十分凶险,剑口差点割断了她的经脉。幸好那几天,齐佑出门不在。
他看着两条伤疤,一新一旧,旧的是他亲自送她去受的,因此废了她这只手。新的,是他安排鬼珠去死时,她突然闯入而致。当晚,他下足了人手,确保鬼珠可以为完成任务而丧命,可是中途却听到她也加入了打斗,他趁着脸色,立刻下令撤去了人手。
即便如此,这条伤疤也差点要了她的命。
这一切她自是不知道,她低头看着他的头顶,他苍白的手掀着她的黑色衣袖,目光停在了她的两条伤疤上。
似乎过了许久,他才放下她的衣袖,抬起头微微皱眉,他看着她的眼睛道:
“你知不知道,你这条命是我的。”
她怔了怔,便立刻跪下道:“杜衡知错,愿意领罚。”
她低头看着地面,拼命压制住手的颤抖。
很久之后,她才听见木牌翻动的声音,紧随着“咚”一声,鬼珠的木牌掉在她的面前,她将木牌捡起道:
“杜衡领命。”
*
赤瑾的加入,对她们并未有多大的影响。赤瑾来后,没过几天,便又消失在了这片宫殿。
杜衡从前便听说,赤瑾最擅长的便是易容和模仿,所以极有可能被派去冒充什么人。
又过了几天,杜衡身边的女侍卫便开始一个一个被换去,没有人议论,一切都显得风平浪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个月过后,她身边也仅剩下两个熟悉的面孔了,而这场安静的杀戮终于也这样结束了。
杜衡在他身边三年,曾经看过两次这样的换血,而到第三年,当被换的人终于变成她的时候,她想,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天。
别人总说她是特别的,所以,听着听着,还真以为自己是不同的呢。
不过是这样。
那一年,离她在他身边满三年前的两个月,她收到了一个任务:要去接从边境来的一个和亲公主。
迎亲队伍的人数众多,她作为二皇子的人,被直接安排到了离公主最近的一队。她早已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其实她也早就听说,皇上已经准备将这次的和亲公主许予二皇子齐佑。
她出发前,齐佑只简单地吩咐了一句,保护公主。她照常领命,像以前出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