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说了,白露似乎猜到了什么,“莫非舍利的主人净空就是……”
女妖笑着摇摇头道:“不是。我的他很年轻时就死了,你们刚才去的坟就是他的。这里,在百年前,曾经有一个小寺庙。他就是那庙里的扫地和尚。”
一句“我的他”,白露和驸马都为之一震,可她说的那么自然,眼睛轻眨着,就如同说起自己最甜蜜的爱人般。
“那你要这舍利是何用?”
女妖道:“他上一世为我受了天劫,这一世心智不全。”她捂住心口道,“他这里缺了一块,该由我补上。可我毕竟是妖,妖力对人体总有伤害,所以我需要一个至纯之物辅助我。这至纯之物便是舍利。可我不知道,取了舍利会伤及你的性命。”
白露终于明白道:“他这一世就是温家二公子?”
女妖微笑道:“是啊,这一世他终于有了名字,上一世,他的名号叫净尘。”
只可惜,净尘一生,净尘尘终净,静心心不静。
为她受的生死之劫非劫,百年前,那一朵飘入平静河面的桃花,方是两生的劫。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时间事情有些多,我基本能保证隔日更,如果中间那一天写完的话一定会更,要更的话都是固定的中午1点。
谢谢一直陪伴一宵的朋友,衷心感谢!
☆、桃之夭夭(一)
百年前,京城旁的山脚有一个小寺庙,叫做灵音寺。
庙里有个扫地和尚叫净尘。
可惜,净尘不会给小和尚讲故事,净尘每天三件事,扫地,诵佛,养桃树。
那桃树不知什么时候有的,矮矮的,刚过人头顶,枝叶却开得繁茂又漂亮,倒真像一个稚嫩又娇美的少女。
净尘每天都会按时给桃树浇水或修剪枝条。有时候,下了晚课,他也会带一只蜡烛,坐到桃树下诵读经典。
冬天的时候,为了它度冬,他便将它剪得光秃秃的,就剩几根主要的枝丫,并给它的腰上绑上厚厚的一层“衣服”,它的腰顿时粗了一圈。从窈窕少女骤然变成了刚出生不久的婴孩。
在春天到来之时,桃树便如疯长般,腰肢招展开来,一条枝条上长满了粉色的小花苞,实在可爱。
桃花欲开之际,净尘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他依旧在庙前扫地,可依稀感到身后有什么跟着自己。回过头去却看到那棵桃树竟跟在自己身后,桃树见他回头,还轻轻地晃晃枝条,而就在那一瞬,满树的花苞都开始绽放。
第二天,他早起之时,不经意向窗外望去,只见那一树桃花皆盛放。他走到树下,那娇嫩的花瓣被风吹拂着,微微颤动,随即随着风缓缓飘落下来,又缓缓落在了他的肩头。
这一天,他第一次迟了早课。下了早课,他抱着扫把到院中打扫,扫把刚触到一地的桃花,他便停住了。
迟疑了一刻,他便弯下身来,一朵一朵地捡着地上的桃花瓣,有的花瓣还带着清晨的露,润着他手心。
从桃树下一直捡到院门前,突然之间,他的手停住了。这一瞬的感觉太熟悉,仿佛昨晚的梦境又来了一番。他站起身来,缓缓转身,眼前不知何时飘满了桃花。在那桃花后,有一个少女一身桃色衣裙,面如桃花,她弯着眼睛,巧笑倩兮。
落英纷纷,娇花含露,美景无数,不及眼前人。
他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看她看得太久,才羞愧地低下头道:“姑娘……是来上香的吗?”
“小哥哥,你不认识我啊。”
净尘仍是低着头,“小僧并不识……”
少女撅着唇道:“春天给人家剪头发,冬天把人家裹得像粽子一样的,前几天刚把人家的衣服脱掉,现在还说不认识。哼,怪不得桃奶奶说男人都是健忘的……”
听完她的话,净尘耳根不由一红。他本想说自己并不识她说的男子,却突然想到她话中的意思。
“你……”他看着她额间的梅花印道,“你是那桃树?”
少女听言,刚才薄愠的表情一瞬间又变得开心起来,她拉住他的手歪着头道:“是啊,哥哥你终于认得我了。”
***
他扫地的时候,她晃着两条腿在树枝上坐着,问他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道:“这里是寺庙。”
“什么是寺庙啊?就是只有像哥哥这样的男人,没有小姑娘这样的女孩子的地方吗?”
“小姑娘这样的女孩子?”
“对啊,哥哥不是这样喊我小姑娘吗?这就是我的名字吗?”
他扫着地无奈地笑道:“不是啊,姑娘只是一种称呼,你没有名字吗?”
少女一下子从树上跳下来,抓住他的衣袖道:“奶奶喊我们都喊小桃,我没有名字。哥哥给我一个名字吧!”
他轻轻将衣袖收回,看着她的面容想了一会儿道:“那以后叫你小夭吧。”
“小妖?哼,我以后要做大妖的!”
他微微一笑道:“在这里,你要小声说话的。”
少女得意道:“我会隐身术,只有哥哥你看得见我的。听得见我说话的。”
他面色又是一红,低下眼睛,继续用扫把扫着树边的浮土道:“不要……叫我哥哥,小僧法号净尘。”
晚上,他去做晚课,她也要去。他想着她既是树中精灵,心中向佛也是好事,便同意了。
进了佛堂,她也学着他打起坐来,他手中佛经刚刚诵背了两段,她便偷偷地挪到了他的身边。
待他诵背到第四段,她已经抱住了他的胳膊,探着身子去看他手中的佛经。
她的头发上淡淡的香气就在他鼻边,她的胸脯就贴在他的手臂上,待她确定自己完全看不懂他手中的东西,起身之际,才发现,他已经耳根的红已经蔓延到了整张脸。
“你热吗?”她直直地坐起身,正要给他的脸吹吹,他却已小声道:“别。”
最前方的和尚闭着眼睛开口道:“净尘。二十遍。”
“是。”他应道。
小夭又摇了摇他,看他不再理自己,便顾自出去玩了。
第二天,他给她找了一个活儿,让她给院内的花花草草浇浇水。
可这事对她来说太容易了,不一会儿她就跳过来说:“做完了,净尘哥哥你陪我玩吧。”
他叹了一口气道:“如果你能数清这里有多少朵花的话,我便陪你玩。”
她一听,脸上又浮现了兴奋,她叫了声好,便又跳回草丛中了。
不到半个月,灵音寺就已经变了一番模样,花花草草都分外繁茂,寺中更是干干净净——从寺前的台阶到殿内的高台都是一尘不染。
在净尘身后,每天都有一个桃红色的身影跟着他一起认真地擦拭着,他做什么,她就跟着做,看什么做什么都是好奇与新鲜。
不过,做了一个月后小夭又找到了新的乐趣——她在寺庙周围认识了很多朋友。
她每天跟着他早起,他去扫地的时候她就到她的新朋友那里玩,然后在他树下读经书的时候,她便坐在树枝上垂着腿。
她会跟他说,今天遇到的熊大哥很凶但是很善良,她今天跟百灵姐姐又学到了一首小曲。
她哼着小曲,到后来忘了调,便自己随意地编了一个调哼唱着,他坐在树下,好像专注地读着佛经,手中的经书却久久地停在同一页。
陪伴多美好。陪伴多可怕。
在他们互相陪伴的三年的时光里,她从一颗小桃树长成了了一棵不结果的老桃树。她有时候累的时候会回到树里,让他给她修修枝条。她享受着干干净净的阳光,茁壮地成长。
每天太阳下山的时候,她都会准时从山上回庙里,他吃着饭菜,她喝着收集的雨露,因为她,他戒掉了吃瓜果的习惯。
有一天,夜色四合之时,她才从山中回来。她跟身后一直追到这里的柳树妖告了别,柳树妖看了寺庙一眼方有些忌惮地离去。
她刚转身,便看到净尘坐在寺门前的树下打着坐。他闭着眼睛,好像已经入了定一般,她便坐在他身边,也学他开始打坐。
许久之后,他道:“你回来了。”
她睁开眼睛笑着道:“是啊,你在这等我吗?”
他默不作声,起身道:“外面冷,我们进去吧。”
他端出斋菜和她每天要喝的甜露,她看着甜露难为道:“我吃饱了,今天不想吃。”
“嗯,那便明天吃吧,食不过度。”
晚上他准备进屋里睡觉之时,她却站在院子里看着月光想着什么。他进了屋子,吹灭了灯,可是窗户久久没有关。
不一会儿,他就看到她从窗子里翻了进来,蹲在他窗前冲他傻笑道:“怎么不睡?”
她的气息喷在他脸上,他挪得远一些道:“你怎么知道我没睡?”
她自然而然道:“你每次睡觉前都会关窗户,今天没关。”
他沉默了一会儿,方缓缓道:“你今天怎么回来晚了。”
她叹了一口气,有些郁闷道:“今天百灵姐姐和鹰大哥成亲,我去喝喜酒,鹰大哥非要我去和柳树哥哥聊聊,然后柳树哥哥说他爱我,也想跟我成亲……”
过了很久,他的声音混着夜色道:“你呢?”
小夭睁大了眼睛道:“可我不知道什么是爱啊,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成亲啊。”她歪着脑袋道,“净尘哥哥,什么是爱啊?”
他道:“明天给你找经书看看你便知道了。”
她还是不懂道:“那净尘哥哥你知道什么是爱喽。”
“大概吧。”
她突然趴近他的脸庞,温热的呼吸吹着他早已发红的耳根道:
“那净尘哥哥你爱我吗?”
他听到她的话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一退,脑后勺便已磕到了墙,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有些慌乱的样子,看着他笑了起来,眼睛却一直盯着他的眼睛,好像在催促着他的回答。
他让自己不去看她的眼睛,调整了呼吸,正色道:“出家之人自当爱万物。”
她楞了一下什么是“万物”,随即熟练地分析道:“这么说,你是爱我的。”
是的他爱她,万物之爱。他在心中想。
可她已经接下去道:“那净尘哥哥你为什么不娶我呢?我想嫁给你。”
她不了解这人间的儿女之情,不知道人间的情爱是何物,也不知道女儿家有什么话能说有什么不能,甚至也不知道该在这个时候羞。
可她模模糊糊地感受到了某种热爬上了脸庞,虽然她暂时还不知道那是什么,由何而来。
她那晚第一次了解一个词,叫心跳如雷。
她自己的心是如此,而且,她也听到了。
一臂之隔的,来自他的胸腔里的某种跳动,亦是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想写的,和尚与女妖的故事啊啊啊!
☆、桃之夭夭(二)
到如今,小夭回忆起上一世他们的纠缠——好像从某个时间开始,他们便开始渐渐走上了两条路,时而并肩,时而相背,却在不知不觉中离最初的快乐越来越远。
而那个时间就是那一晚,她第一次意外地晚归,也是她第一次听说了人间的情爱和嫁娶。
“那时我与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分歧。他还像以前那样,哄孩子一般哄我教我,可当时,我心里其实并未接受。一直到那一世他的生命结束,我都一直在问他为什么不能像一个正常的丈夫一般爱我,而他却一直说我被爱与欲蒙蔽了双眼。当时我们都想改变对方,却恰恰因此走上了失去对方的路。”
当晚,她就“爱她为什么不能娶她”闹了一场后,被他终于哄得睡了去。
后来的两天,他们一直不愉快,他叹她太执着于得,爱并不意味着得,也并不意味着欲。可她不能明白,为什么爱一个东西却不愿意得到它。
第三天中午,主持让他看寺庙前的地面,在花坛一角,还有几粒未扫干净的尘土。在此之前,这是从未有过的。
他惭愧地低下头,沉默了半天,突然开口请求离开寺庙一段时间。
待除了心中之尘,方能再回来为寺中净尘。
小夭听说了之后,兴奋地拽着他道:“净尘哥哥,你终于要跟小夭在一起了!小夭以后再也不跟你生气了,也不会惹你生气了!”
他将她头上沾的树叶轻轻拂去,拿上包袱淡淡道:“走吧。”
这段尘缘与心动,他不能躲避,必须去面对,去承担。
第二天他便换上了百姓的普通衣服,她也不再隐去身形,变身成了一个小姑娘,跟在他身边。
他们出了寺庙,到了附近的镇上。镇上有认识他的百姓,见到往日的净尘和尚身边跟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自是一番议论,见了他们也绕开道来。
小夭是第一次走入纷繁的人间,欢喜非常。在妖界,谁要是见着你就躲开那必是敬畏你,她美滋滋地想,一路拉着他左看看右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