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湛目光沉沉,怔怔看着未晞,眼中满是无奈:“阿凰……”只是一声,却惹来她一声低笑:“太子殿下还有事么?”他看着她的笑颜,那么温和从容的笑容,透着疏离,就像彼时她刚嫁过来一般——从来都是对他笑着,只是那笑容之中满含冷漠和疏远。
他终究,还是将她推远了。
薄唇紧紧抿着,他摇头:“我明日启程去南疆。”
“臣妾祝太子早日赈灾回来。”她垂了目光,不肯对上他的目光。她素来是知道他的心眼比常人多了不知多少个,怕他一眼就看穿了她,更怕,她会沉溺在他温柔的目光之中。
他对玉华是不是也是这么温柔呢?可是这样温柔的目光之下,满是杀机,杀了玉华,杀了他们的孩子。
大手理开她的发:“阿凰,不要怕我。”只有对她,他无论如何狠不下心肠,更舍不得伤及她半分。只是她现在这些反应,他若是还看不出端倪,那就是他自己蠢,怪不得她。
未晞缓缓转头,露出僵滞的微笑,一字一句道:“臣妾与太子殿下夫妻一体,怎么会怕太子殿下?”
他一双眸子如同耿耿星河,绚烂而闪着莫名的光辉:“阿凰——”
“太子殿下!”她出声打断他,口气又轻柔下来,“臣妾累了,想休息了。”她不是不懂朝堂之事,皇权之争,见风使舵的人,根本不能留。为了一双眸子的相似,你立玉华为侧妃。三年,便是养一条狗也有感情了吧?何况那双眸子给了你多少慰藉?若说她是陆家人,也就罢了,可是孩子,那是你的亲骨肉,陆家人若是有了皇孙在手,会生异心?玉华如此,她这个“替代品”是不是有朝一日也会这般?
沈湛眸中闪过悲哀,沉吟片刻,道:“阿凰,你在我心中,与别人不一样。”是绝不可弃者。说罢,见她阖眼:“恭送太子殿下。”心中一堵,转身而去。
北方的雪灾,如今是什么样了也不曾知道。父皇此次派他前去,本就是为了让谣言不攻自破。否则,如今强硬着将谣言压了下来,待到他接手这江山之时,只怕也是民心惶惶。
步出未晞的小院,阳光照射,沈湛有几分恍惚之感。见李德淮迎上来,他招手在其耳边低语一阵,李德淮笑容狡黠,躬身问道:“那么爷,是要……”说至此,他合拢手指往下一划,做了一个砍的动作,“还是……”
“你以为能杀?你只需盯着就是,还有,孤不在京中这些日子,务必保证太子妃安危。”若是他所料不差,幕后之人在他一走便会动手。他怎能让阿凰有事?
李德淮颔首:“奴才知道了,会请萧都统明着护着,更会派遣暗卫来保护太子妃。”
沈湛应了一声,一身玄色在阳光下耀眼无比。
待沈湛去了,七七一个闪身进入,见未晞满脸的疲倦,靠在床上看着地面怔怔出神。她眼中哀伤无尽,七七都行至面前了才回过神,露出笑容来:“七七,你几时回来的?”
七七扶她躺好,又为她掖好被角:“奴婢方才回来。”又试探问,“太子殿下这就去了?”
未晞笑容从容不迫,甚至连一丝牵强也看不出,只是道:“这些日子事儿太多,太子殿下自然要去处理了。”
七七看着自家公主的笑脸,心中狐疑不止,却又被她拉住:“七七,跟着我嫁过来,委实是苦了你。”七七一怔,旋即回握住未晞的手:“公主与奴婢说这话便是不将奴婢当做自己人了,况且奴婢与公主,自小就在一块儿,公主都来了,奴婢怎么能不来?”说着,她笑着,强忍住几欲夺眶的泪水。
远在异乡,怎么可能不想念自己的家人?未晞浅浅一笑,不再言语了。
当夜的东宫,灯火通明,照得夜幕似乎都要撕裂一道大口子。东宫与皇宫遥相望着,从窗中看去,皇宫肃穆而又庄严。
那夜银月清辉,她独自立在杨国皇宫的花园之中,月光洒在她脸上,平添了妩媚和娇弱。她只记得,她在等一个人。
已经过了多久了呢?她记不得了,只知道久得她已经想不起少年郎的模样了。那个少年郎说——“待你长大了,我便来娶你。”
年少的闺梦,只是她知道,那个少年郎,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隐隐的,似乎有人在轻抚她的脸,想来是梦吧?她也只能当做梦境,否则,便只有沈湛了。
她朦胧之中,似乎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轻轻的唤她——“阿凰。”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晨光熹微之时,未晞便从睡梦之中醒来,天际鱼白,照得屋中有一分模糊。展眉看向窗外,今日,便是沈湛出发去南疆的日子了。
去年他去北疆之时的依依不舍,如今似乎已经荡然无存了。未晞敛眉,重新躺下。
约莫巳时,沈湛在宫中领了旨意,被皇帝任命为钦差大臣前往南疆赈灾。皇帝对外宣称,太子妃小产卧床,侧妃失子打击过大亦是卧床,剩下的侍妾都是没有资格,自然,东宫之中无人相送。
沈澈立在勤政殿外,挂着温润的笑意:“臣弟预祝皇兄早日赈灾归来,一路平安。”沈湛看向弟弟,笑容温淡:“多谢阿澈。”又扫了一眼他的眸子,微笑不言。沈澈端着笑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其兄的举动,又是一揖。落下的手拢在衣袖之中,看不见动作。
天晓得他有多想知道,阿凰究竟怎么样了。失子而来的痛苦,有没有好受些。
沈湛上马,缓缓前行,待出了皇宫,一路向着城门而去。一个身影坐在茶楼之上,遥望着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沈湛,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来,身边娇小的女子亦是含着妩媚而神秘的笑:“公主这么欢喜?”
楚含岫一杯清茶端在唇边:“有什么不欢喜的?”待沈湛回来,这个京城早就不是他能够掌握的了。手指蓦地握紧了那方甲胄碎片,眸中迸射出寒意来。
杨大哥,你在天之灵,就好好看着,他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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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浪
偌大的东宫,在晨光之中透着阴森的死气。接连没有了两个孩子,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抚平这个创伤。未晞躺在床上,饮下七七喂来的汤,又听她说沈湛已然出了京城,心里忽然空落落的。
事已至此,自尊如她,竟然还是恨不起来。
手指轻轻滑过小腹,那里平坦得很,也没有一丝的生命迹象,前不久她才失去了一个孩子,她第一个孩子。
见她忽然不说话,眼角都透出分分的伤感,七七忙劝道:“公主放宽心思才是,将息好了身子,才有精神啊。”未晞一笑:“我晓得,总是叫你提点我也不成样子。”又沉沉心思,起身道:“随我去看看侧妃吧。”
七七一怔,正要出声相劝,便听她道:“不妨事,只是去坐一下便好。”何况,她脑中翻来覆去都是玉华那日双目淌血的模样,那落下的,血与泪相和,一滴一滴,未必不是她对于沈湛全部的绮念。
七七眉间一敛,只好给未晞披上大氅:“早春薄寒,公主小心些才是。”说罢,搀住未晞向外而去。甫一出门,未晞便被那股子含着凉意的春风吹得一颤,还是忍住了,向着玉华的小院而去。
她本是不常踏足玉华这里,上一会踏足,尚且是玉华生子之时,再上一回,便是玉华诊出有孕之时,那时整个小院都透着喜气。而现如今,小院之中,除了颓败之气,再也没有旁的什么。
远远便见含珠立在门外,不过几日,她清减了好多,一双大眼睛嵌在脸上突兀得很,见了未晞和七七,才上前一福:“太子妃。”
“你家小姐呢?”未晞出言问道,含珠又是垂泪不止:“我家小姐她……”见她这样凄苦的模样,未晞心中约莫也有了底,道:“你替我传一声,就说是我找你家小姐。”
含珠闪身进去,不多时又折回来,拭去脸上的泪痕,歉疚道:“太子妃,我家小姐不愿意见您,太子妃还是回去吧。小姐说,红尘之事也就这样了,她情愿下半生常伴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说着,她眼底又渗出泪来。
未晞心中酸酸的,静静颔首:“如此,我就不打扰了。”正要转身,又听含珠说:“太子妃,我家小姐说,还请太子妃多加保重,终究是叫了你许久的‘姐姐’,这京中只怕要不得安宁了。还说,除了太子,还有那样多人在乎太子妃呢。”
未晞心中一沉,看着含珠不语。含珠被她的眼神看得有几分不适,垂首道:“奴婢不知何意,只是转述小姐的话。”未晞这才敛了目光:“本妃晓得了,你好生看顾你家小姐。”转身,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待步出小院不久,未晞才转头:“七七,你吩咐下去,不许亏待了侧妃。”七七称是不提。
京中要不得安宁了……似乎这京城之中,什么时候安宁过一般。
捋了捋长发,未晞才一口气叹出来:“回去吧。”
夜幕之中,星辰点点,宛如碎玉点在黑布之上。
燕王府,楚含岫坐在灯前,把玩着手中的甲胄碎片,范琳恭敬的立在她身边:“长公主,咱们……”楚含岫扬起一抹笑容:“你说呢?”范琳素来聪慧,听她这话,笑容已然从唇角漫出:“属下知道了,一定不会让公主失望。”
楚含岫唇边满是冷酷的微笑,看得人皮肤起栗,手中的碎片在灯火之下,泛出冰冷的光辉。她的容颜几乎映在甲胄之上,妖冶得仿佛是罂粟一般。
门板声忽然一响,便见门前立着一个颀硕身影,细看之下,正是她的夫君沈澈。楚含岫一怔,姣美的脸上已然换上了天真的笑容:“王爷。”
沈澈面上依旧温润,只是一双眼睛愈发的像了沈湛,那深沉如海的眸子:“王妃适才在说什么?”
楚含岫一怔,还是笑道:“臣妾没有说什么啊。”她不是傻子,早早的就觉察到了,自从沈澈禁足宫中回来,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但是他的笑容还是那么温润,根本看不透他心中所想。
“是么?”沈澈上下打量过她,笑道,“王妃真的没有说什么?”
楚含岫忽然觉得头皮一麻,仿佛是自己皇兄那威压的气势包裹一般。
次日,南疆的奏折抵达,说是灾情愈发重了,京中方才压制住的流言一时更是如沸水炸开锅了。譬如“太子与楚朝命途相冲才会引发灾难”“太子连年征战有伤天和才引得天神发怒”,更有甚者,说是沈湛此去,乃是将煞气引去,才使得灾情加重。
这流言速度极快,饶是未晞深居东宫,耳中也是传进了流言。舆论之事,素来是可以要人性命的。九五之尊,乃是天命所归,若是天都不帮你了,自然还是得下台了。
未晞握紧了手,掌心发白。七七看着自家小姐苍白而凝重的脸色,心儿也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就算她不甚明白朝堂之事,也知道,如今太子处境不妙。
未晞目光紧紧落在牛乳上,乳白色的液体映出她的容颜。玉华果真没有说错,这京城之中,又不安宁了。算来,她嫁过来这一年,沈湛这个太子,似乎随时都是如履薄冰,动辄威胁到他的地位。
嫁过来,本就是错误,就要任其错下去吗?
喝了一口牛乳,道:“七七,你将萧都统叫过来,说我有话问他。”
七七面上闪过一分忸怩,还是转头去了。不多时,便领着萧晟转回来。他一袭轻铠,英气逼人,一揖道:“太子妃金安。”
“萧都统,不知如今东宫外是什么样的光景?”未晞简短道,“本妃的意思,是说流言如何了?”
萧晟面上闪过不安:“回太子妃,臣以为,若是这流言再传下去,舆论高压之下,只怕废太子之日不远。”
未晞眸子里立时闪过冷光,废太子?“萧都统跟着太子日久,可知道朝中有多少人是太子的死党?”萧晟思量片刻,道:“陛下最为反感的便是结党营私,否则上回燕王殿下也不会被陛下那般斥责。不过朝中半数大臣,都是向着太子的。”
“这些人忠心么?”未晞问道,萧晟颔首:“想来应是,上一次庶人沈灏陷害燕王之事,也有不少朝臣是得到太子殿下授意而附和的。”
未晞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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