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只是静静地等待,等待他的回答。
“这,这不可能”许久,他才艰难地憋出一句话来。
“为何不可能?”
“太后的凤体是诸位御医共同照料的,若真有人在其中下毒,我等岂会发现不了?”薛长松道。
“这只是大人的以为罢了。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世上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法子可置人于死地,也许就有一种被你们疏忽了也不一定。”顾云羡道,“又或者,这当中已有人被收买,糊弄了所有人。”
“收买御医毒害太后?”薛长松一脸不可置信。
他瞪着顾云羡,试图让她明白自己的想法有多么荒唐。然而在他对面,顾云羡只是神情平静地看着他,仿佛自己说出来的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
他敌不过她的坚定,只得避开了视线,“娘娘……怎么会有这个想法?”
顾云羡道:“本宫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想法是不是正确。而这一点本宫无法去证实,唯有大人可以。”
薛长松喘了口气,“可、可这……实在是……”
顾云羡正色道:“本宫并不是让大人去诬陷谁抑或是算计谁,只是希望大人能够以臣子的忠心,为太后和陛下尽一份心力。若最后的结果证实是我多心,自然皆大欢喜。但如果太后当真是……那大人就是立下大功的忠臣!”
见薛长松仍面有犹疑,顾云羡忽然起身,言辞恳切,“还请大人体谅本宫一番孝心,为本宫辛苦这一遭。事后无论结果如何,本宫都会感激大人的恩德!”说着微微福了福身子。
薛长松被她吓得忙站起来,连声道:“娘娘千万不要如此,臣……臣答应便是!”
顾云羡面露喜色,“果真?”
“是。”薛长松点点头,“娘娘说得对,不过是查探一番而已。又不是要害人。臣沐浴天恩,自当为陛下分忧、为娘娘分忧。做这些是应该的。”
顾云羡心中的大石这才真的落下来。
看着薛长松眉头紧蹙的脸,她暗舒口气。即使他这会儿还心存怀疑,但只要他答应了便好。
他这样的人,答应了就会尽力去做。
“还有,”顾云羡道,“兹事体大,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本宫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件事,以免六宫不安。所以大人……”
“臣省得。”薛长松道,“既然说了是暗中查探,臣自然不会告诉旁人。娘娘放心。”
“如此甚好。本宫便静候大人的回音了。”。
薛长松告退之后,顾云羡一个人坐在殿内发呆。
“娘娘。”
顾云羡抬头,却见柳尚宫跪坐在她身侧,默默看着她。
适才她一直守在殿外,自己与薛长松的对话想必听得□不离十了。
那么,自己体质虚寒、不易有孕一事她也知道了?
“奴婢知道,此时也许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但是奴婢还是很困惑,娘娘为何不让薛太医为您治疗?”柳尚宫说完,又补充道,“若非今日,奴婢竟不知娘娘原来……”
顾云羡沉默半晌,“正如我方才所说,这病治不好的。我之前已经喝了一年多的药,一点作用都没有。既然薛长松都说他没有把握了,我又何苦非要去试?”
她这话说得看似有理,然而柳尚宫却完全无法相信。毕竟,子嗣对于后妃来说是多么重要,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机会,也绝对不会放弃。
唯一的可能就是她自己不想要孩子。
顾云羡看出她的怀疑,心头一慌,加重了口气,“大人难道不明白吗?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查明太后驾崩的真相,旁的都可以放到一边。我若在这个时候治病,频繁从太医院拿药,一不小心被人察觉,岂不坏了大事?”
这倒是个合情合理的解释。柳尚宫想了想,觉得自己适才的揣测实在有些荒唐。
顾云羡怎么会不想要孩子呢?
她是计划着要重登后位的人,如果没有孩子,即使成功了,这个皇后也绝对当不安稳。
她绝不会做这种自寻死路的事情。
放眼整个宫中,恐怕也不会有宫嫔不想要孩子吧。
当天晚上皇帝终于驾幸了含章殿。
此时距离中秋之夜的争执已过了小半个月,顾云羡蒙受恩典,破格晋位,却一直不曾再见到他。
如今,她终于隔着大半个庭园,再次见到了他。
他来之前不曾让宦侍过来通传,所以她也没有准备。大驾都快到达太寅宫门口才得到消息,等赶出去的时候,皇帝已经入了宫门。
她索性就在含章殿前接驾。夏日的炎热未散,她的衣裳也穿得清凉,一件月白色齐胸对襟襦裙,露出细白的脖颈和胸口上方皎洁的肌肤,看起来清丽之余还多了几分妖娆。
皇帝凝神打量她片刻,才慢慢走到她面前,伸手扶住她的手臂,“起来吧。”
顾云羡抬起头,嫣然一笑,“谢陛下。
70
顾云羡抬起头;嫣然一笑;“谢陛下。”
这笑容太过美丽,他觉得眼前一花;仿佛看见了碧波荷叶之上;一朵白莲悄然绽放。
眼神不自觉一软;他道:“我们进去吧。”
一直到进入内殿;顾云羡才有空去仔细打量皇帝。
半月未见,他瘦了一点;下巴线条更加硬朗;棱角分明。嘴唇薄削,抿起来的时候显得有点严肃。
恩,她再仔细看了一遍,在心里确定了,他今天有点严肃。
以往的他脸上总是无时无刻不自带三分笑意,看人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是懒散的调侃,仿佛别人无论说什么,他都可以当成一个怡情的笑话。
今日却不然。
见顾云羡打量自己,皇帝淡淡道:“想看出什么来?”
顾云羡微微一笑,“想看陛下是不是还在生臣妾的气。”
她答得坦然,倒让他一愣。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中秋那晚发生的事,不由失笑,“朕若生气,就不会晋你的位了。”
“可陛下紧接着就把臣妾冰了大半个月,这又是为何?”顾云羡悠悠道。
他没料到她这般直白且咄咄逼人,有些措不及防。眯起双眼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伸手将她拽过来,“你敢用这样的语气跟朕说话?”
他口气里隐有威胁,顾云羡却知他不过是装个样子,自然不怕。
她靠在他怀中,慢吞吞道:“不可以么?”
他搂着她纤细的腰肢,只觉得怀里的人从一束清雅的白莲变成了一只难缠的小猫,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无奈地叹口气,他道:“可以。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她似乎丝毫不觉得陛下的这个妥协有多难能可贵,一脸受之无愧地窝在他怀中,道:“陛下还没回答臣妾的问题呢!”
她竟还死咬着他不放了。
他觉得头疼。
伸手抽掉她固定发髻的碧玉簪子,盘起的长发如水一般泻下,仿佛一块展开的黑色丝绸。
他打量着铺满自己掌心的乌发,觉得这些缠缠绕绕的青丝就如同他对她的感情一样。
让他怎么也理不分明。
“朕需要一点时间,去把一些事情想清楚。”他慢慢道。
“什么事?”她问道。
“你那天晚上说的事。”
顾云羡一愣,忽然想起来自己当夜在惶恐之下,都说了些什么。
“陛下,阿云只是个小女人,没有什么野心,也没有什么抱负。阿云和全天下绝大多数女子一样,把夫君放在心里的第一位。”
“我其实不喜欢你去看别的女人,一点都不喜欢……”
适才装出来的从容都消失无踪,她心头一阵发慌。
他不会是……
不。不可能。
自己的想法那么刁钻,他怎么可能答应?不仅不会答应,甚至连被考虑的机会都不会有才对!
他绝不可能……
“朕这几天一直在想你那晚上说的话,你说你不喜欢我去看别的女人,非常非常不喜欢。”皇帝看着她,慢慢道,“朕最初觉得这个想法真是太大胆了。古往今来,恐怕从来没有后妃对君王提出过这样的要求。”
顾云羡忙道:“臣妾没有要求陛下什么,臣妾只是……”
皇帝看着她,“是。你是没有明白提出要求,但是你把你的想法给朕说了。朕既知道你不快活,就不得不想出个办法来。但你说的事情太难办,要想让你满意,就只有那一个法子。”
见顾云羡神情变幻,他轻轻道:“朕以后得只守着你一个人,再不可去别人那里。”
他苦笑着摇摇头,“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的时候,被朕断然否决了,觉得太过荒唐。但不知道为何,之后的时间里,这念头居然时不时就在朕脑袋里过了一遍,等朕反应过来,才发觉朕竟然在考虑……
“朕就这么考虑来考虑去,总算得出了个大致的主意,这才来找你。”他的手指摸摸她的眉毛,“你真的这么希望吗?希望我从此就守着你一个人,再不去别人那里?”
她完全呆在了那里,怔怔地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回答朕,你确定吗?”
“不!”她终于反应过来,急切道,“那夜是臣妾太冲动了。臣妾不该说那些话的……那太荒唐了……”
她这么说着,脑子飞快转动。
他是当真的吗?当真的吗?不行。不管他是不是当真的,她都不能答应这件事。若他真的就此专宠自己,不仅后宫所有刀箭都会朝她一人射来,朝臣们也会对她不满,到那时就是真成了众矢之的了!
她今日才请薛太医去为她查探太后驾崩之事,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她绝不能把自己弄到如此危险的境地。
他看着她,分不清自己心头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来之前他就设想过她的各种答复,若她真的坚持不让自己去见别人,他觉得自己应该也会答应。而他如果真这么做了,她定会承受更多的压力和危险。
为了尽量减少她受到的伤害,他必须重新布置前朝后宫的许多事情。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于如今正在暗中紧锣密鼓筹备新政的他来说,无异于多了一份负担。
她坚持己见会让他感到头痛棘手,可是当她断然否决了此事,他却也感觉不到半分开心。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甚至巴不得她承认了才好。
顾云羡话一出口,便察觉自己口气太坚决,与当初的哭诉前后矛盾太过。
想了想,她抬头看着他,眼眸清澈,“其实这段时间不止陛下在考虑,臣妾也想了很多。臣妾之前所说,一字一句皆发自真心,但那都是臣妾的私心。臣妾妄图霸占陛下,这不是为妇之德。臣妾太放纵自己了。姑母若泉下有知,一定也会失望的。”顿了顿,“陛下万乘之尊,不要为了臣妾一人而委屈了自己。若陛下当真这么做了,朝臣们一定会上疏纠核的!偏宠深宫一妇人,此非明君应有的做派。臣妾不愿因为自己而致使圣德有亏。”
“若朕说朕不在乎那些大臣的话呢?”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深究些什么。这么追问下去,是想让她改口说回之前的观点么?
顾云羡道:“就算陛下不在乎大臣们如何说,但他们不依不挠起来,陛下还是会烦心的。陛下烦心了,臣妾也不会快活的。”
她一字一句皆在为他考虑,发自肺腑一般的真诚。
他轻声道:“可朕不这样做,你心里也不会快活。你不快活了,我自然也不能快活。这又该如何是好?”
她沉默一瞬,“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事情是可以十全十美的?正如臣妾之前所说,月满则亏,凡事要有点缺憾才是长久之道。”笑了笑,“更何况,臣妾有了陛下中秋那夜给的承诺,心中已经安定许多,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了。”
她语气里有欣喜,有满足,“陛下您说,您会护着我,一直护着我。即使有一天,不再喜欢我了,也不会对我置之不理。”声音里带上一丝颤抖,“臣妾相信,陛下说这话是时候,心中是把臣妾放在了第一位的。而且,您今日还说可以为了臣妾不再宠爱别人。臣妾真的很感动。您有这个心就好了,臣妾已经无憾了。”
他静静看着她,许久,轻叹口气。伸臂搂紧了她,他将下巴放在她的头顶,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们终于就这个麻烦的问题达成了共识。她会努力接受,不会再偷偷生气伤心。而他也不用为了此事打破一贯的处事习惯,可以继续专心前朝的事情。
这该是让他松口气的结果才对,可为什么,他心里却空落落的?
她趴在他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觉得这么沉默下去气氛实在不好,遂道:“陛下这么搂着臣妾,不觉得热吗?如今殿中的冰块都已经撤了,臣妾偶尔看书的时候,还需要宫娥给我打扇子呢!”
“热?”他声音慵懒,“搂着你怎么会热?”
她惊讶,“怎么搂着臣妾就不会热了?”
“当然。你看看你,即使最热的天也里很少出汗。搂着你就跟抱着个冰人一样,清凉解暑才对,哪里会热了?”
“陛下真是夸张……”她失笑,“臣妾若不会出汗,就该是怪物了。”
“朕从不夸张。”他含含糊糊道。
她笑,“臣妾看陛下瘦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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