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就这么想死?”皇帝笑,继而伸手替她整理松散的发簪,“事情查清楚了,在菜里动手脚的是你的二姐,与你无关。”
“二姐?”薄熹微的表情仿佛是受到什么极大的惊吓,“不!不是二姐!”
皇帝眸光一动,“哦,那是谁?”
薄熹微哑然,片刻后毅然道:“陛下,这件事真的是臣妾做的!与二姐无关!”
他唇畔笑意散漫,眼中却隐有精光,“尽说傻话。你二姐的宫人都招认了,铁证如山,你想替她顶罪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薄熹微眼大睁,里面全是惊愕。然后惊愕散去,浮上来的是了然,还有凄怆。
皇帝将她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不动声色,“你倒是忠肝义胆,居然愿意为了嫡姐舍去性命。奈何她却并不领你的情。”
薄熹微闭上眼睛,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皇帝蹙眉,“哭什么?”
“陛下……恕罪。”薄熹微道,“臣妾只是心中悲痛,一时失仪。”
“心中悲痛?为何?”
薄熹微只是摇头哭泣,并不答话。
皇帝眼中闪过了然,方低了声音,“对了,朕有个问题想问你。”
她低声道:“陛下……请问。”
“你的侍女说你因自小爱读医术,所以很早之前就知道鲤鱼与甘草相克,小时候还曾及时发觉而救了家人上下。”他目光紧紧锁着她,“既然你当初都能发觉菜里有甘草,这回的鱼是做给贞贵姬的,应当更小心才对。你为何没有发觉?”
薄熹微身子微微发抖,眼睫颤个不停,双唇紧抿就是不说话。
“有话不妨坦白告诉朕。你放心,无论你说了什么,朕都不会怪罪。”
薄熹微抬眸,颤声道:“无论臣妾说什么,陛下都会去调查么?”
“自然。”他温和地看着她,眼神中隐有鼓励,“你可以大胆地说。”
薄熹微深吸口气,眼中闪过毅然。“扑通”一声,她在皇帝脚边跪下,重重磕了个头,“陛下明鉴,那道红焖鲤鱼臣妾呈给贞贵姬前亲口尝过,里面根本没有什么甘草!”
仿佛陡然降下一层寒冰,室内的温度迅速下降。
“噢?”皇帝慢慢道,“你是说,没有人在菜里动手脚?”
“是。臣妾可以拿性命担保,那道菜在呈给贞贵姬时,没有出任何岔子!”
“你的意思是,贞贵姬会中毒,与你的菜没有关系?”
“也不能说没有关系。”薄熹微道,“陛下有所不知,其实鲤鱼与甘草相克产生毒性并不需要混在一起。若有人在食用了甘草之后,紧接着又食用鲤鱼,一样会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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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贞贵姬自己先服了甘草,然后才来吃你做的鱼;为的是嫁祸给你?”皇帝神情莫测;难辨情绪,“你既有这个推测;为何昨晚不说?”
薄熹微眼中含泪,神情犹豫。
“说吧。你连这话都说了,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皇帝淡淡道。
“是……”薄熹微低着头,“因为;臣妾觉得;即使说出来也没有用。”
皇帝不出声,她只得继续抽抽噎噎道:“臣妾不过刚刚入宫;未蒙圣宠;身份低微。而她却是备受陛下宠爱的贵姬娘娘,我们之间的距离太大,臣妾实在没有半点把握……”顿了顿,“臣妾一方面觉得平反无望,一方面害怕自己拖着不认罪,会连累二姐,所以昨夜才会……”
“既然如此,那你现在怎么又肯说了?”
“因为二姐!”薄徽娥语气忽然变得激动,“臣妾本以为自己认了罪便好了,可谁知二姐居然还是被牵连进来了。臣妾自知此身卑贱,死则死矣。然而二姐是薄家的嫡女,是父亲仅剩的希望!臣妾不希望二姐蒙上这不白之冤!”。
“你我都是家中嫡女,不明白庶女的心思。不过妹妹,我实话告诉你,薄熹微的心思可你比以为的要深得多。”顾云羡慢悠悠道。
在她对面,景馥姝浑身僵硬,一动不动,黑玉一般的眼眸里荡漾着难辨的情绪。
“妹妹,我看你是顺风顺水太久了,便把旁人都想得太简单。这世上的聪明人何其之多,你以为她们会愿意糊里糊涂被人利用,最后落得凄惨下场?”
“是你?”景馥姝看着她,“你拉拢了薄熹微?”
“是。”顾云羡答得干脆,“她在宫里孤立无援,又无法信任你这个唯一示好的人,正好给了我可乘之机。”
景馥姝银牙紧咬,心里翻来覆去地思考,到底是在什么时候,顾云羡找上的薄熹微?她一直密切注意着永桦宫,如果她们见了面,她应该知道!
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顾云羡微笑道:“毓淑仪。”
景馥姝猛地抬头。
“我想妹妹你应该不会忘记吧,永桦宫是毓淑仪的地方,薄熹微是毓淑仪的宫里人。有一宫主位的帮助,我自然可以瞒过众人,与薄熹微一起品一杯香茗了。”
景馥姝不可置信,“沈竹央居然帮了你?”
顾云羡点头:“她知道我们都在拉拢薄熹微,乐得送我一份顺水人情。反正,无论我们谁胜谁败,于她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景馥姝的手慢慢攥紧榻上的绣被。
顾云羡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慢吞吞地点明了问题的重点,“所以,你不妨猜一猜,现在在娴思阁,薄熹微都和陛下说了些什么?”
景馥姝面色霎时间变得惨白,唇上一丝血色也没有,仿佛被人一瞬间抽去了所有的力气。
顾云羡冷眼打量她的神情,心里一阵痛快。
她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了!她盼着她尝到苦头盼了多久了!
老天有眼,她也终于尝到被人算计的滋味了!
呵,以为就这么完了么?
“你以为薄瑾柔的死,陛下没有起过疑心么?”顾云羡伸手抓住她的领口,面上虚假的微笑仿佛被抹去了一般,全是昭然的恨意。
景馥姝被带得上身前倾,两个人几乎面面相触。顾云羡用一种满怀快意的口吻说道:“其实陛下心里早就开始怀疑你了!这回如芳华住到合袭宫,不仅是我给你下的套,恐怕陛下暗地里,也在注意你的反应!你倒真不辜负我们,这么快就出手了。”
“陛下……和你一起给我下套?”景馥姝此刻的面色才是真正的惨白如鬼,不可置信地看着顾云羡。
顾云羡冷冷道:“我哪有那个本事,能让陛下与我一起。我不过是猜准了他的心思,顺着他的疑心布局了而已。”
她松开她,看看自己白嫩的五指,取出绢子细心擦拭,仿佛上面沾了什么不洁的东西。
景馥姝瘫坐在床上,觉得那个冬天感受过的寒冷又朝她袭来。面前的女人是她曾经的噩梦,让她恨了一千遍一万遍。过了这么久,她好不容易摆脱了它,可是一转眼,这个噩梦又回来了。
不仅回来了,还变得更加可怕。
她就这么一脸冷漠地站在她的面前,筹谋着夺去她来之不易的、视若性命的东西。
“陛下晚一点大抵就要来见你了。”顾云羡理了理衣裳,恢复了一贯的端庄,“别说姐姐没给你机会,多流一点眼泪,多哀求几声,兴许他还是会心软的。”
说完,她转身出了寝殿,不带丝毫留恋。
皇帝沉默地看着哀泣不已的薄熹微,许久,慢慢朝她伸出了手。
薄熹微愣愣地看着。十指修长,掌心纹络清晰,就这样放在她面前,仿佛施恩。
迟疑片刻,她慢慢将自己的放入了他掌中。
他收拢手掌,用力一拽,直接将她搂入怀中。
扑面而来的是陌生的男子气息,他的手扣在她的腰上,带着一种蛮横的力量,充满了征服欲。这是她第一次被男人这样抱着,在这之前即使是父兄也不曾这样抱过她。
薄熹微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却见他慢慢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听你的口气,应该很在乎你的父亲吧?”
“是……”
“那你二姐呢?朕看你二姐压根儿没把你这个妹妹放在心上,如果不是为了你父亲,你还愿意为了她死吗?”
薄熹微不说话。
见到她这个反应,他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手指漫不经心地滑过她的鬓发、脸颊,他的口气温和得仿佛在与她谈诗论画,“那么朕问你,你希不希望以后在你父亲面前,不再有嫡姐挡在前头?你希不希望他的眼里就只有你这个三女儿,坚信只有你才是他引以为豪的骄傲?熹微,你希望吗?”
她呆呆地看着他。
“臣妾……不明白……”
“令尊这两年让朕有些头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语气轻松地说道,“他的大女儿被朕给处死了,便又送来了两个。盛情难却,朕只得领受了。奈何出于某种原因,你们姐妹俩朕只能留一个在身边。所以,你希望这个人是你,还是你二姐?”
她张口欲言,话到嘴边却又咽下。
他见状一笑,“这样吧,朕换个问法。你希望以后在你们薄家,在你父亲心里,珍而重之的人是你二姐,还是,你自己?”。
顾云羡直到回了含章殿,脑子里还是乱纷纷的。
适才她虽然在景馥姝面前装得胸有成竹,但实际上,事态的发展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
明珠在皇帝面前说的那番话是她授意的,话中刻意藏了个纰漏,为的就是引起皇帝的注意,让他怀疑这件事与如芳华、薄徽娥都无关,贞贵姬才是始作俑者。
以他的心性,不可能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可他却依然选择在去见薄徽娥之前,就给如芳华定了罪。
再回忆从如芳华入宫以来,他对她不同寻常的盛宠、还有那个“如”字的封号,她越发觉得诡异。
种种迹象都显示,皇帝似乎,一直在诱导如芳华犯错……
难道说,他其实压根儿就不想留下如芳华?
为什么呢?
她闭着眼睛,眉头紧蹙,拼命在脑中搜寻有关的事情。
薄瑾柔,薄瑾瑗,薄熹微……靳阳薄氏……薄忠安!
镇守西北的将军薄忠安!薄氏三姐妹的父亲!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薄忠安与前左相周世焘私交甚笃,而皇帝不久前才任命了新的左相。
虽然在外界看来,周世焘是自请致仕,但她却总觉得其实是陛下在暗中做了些什么。
是他不满意周世焘这个左相,所以设计逼走了他。而薄忠安与周世焘交好,所以,陛下连带着也在忌讳他是么?
薄将军第一个女儿落罪身死之后,心中忐忑,再次送来两个女儿。陛下一齐留下,给足了他面子。奈何这两个女儿也不甚安分,双双卷进是非。他关一个,留一个,敲打的同时也给彼此留了余地。
是这样么?他真的是这么想的么?这些只是她的猜测,但却是目前她能想出的最靠谱的一个解释了。
要验证这个猜测并不难。她只需要等到明天,看他是怎么了结的此事,看薄瑾瑗和薄熹微各自的下场,一切便明了了。
景馥姝等到天擦黑,才看到那个人的身影。
他只带了吕川一个人,缓步入了成安殿,而她一直倚在窗边,一路注视着他的身影。
这样的角度让她想起从前她还是周王妃的时候,有一次在椒房殿陪顾皇后说笑,宫娥突然进来通报,说太子殿下到宫门口了。
“既然到了怎么还不进来?”皇后问道。
“太子妃见庭中的海棠花漂亮,看得入迷,不愿意走,殿下便在一侧陪着。”
殿内众人都发出善意的微笑,徐淑容道:“到底是新婚夫妻,真是如胶似漆。”
“可不是嘛。”顾皇后也是一脸欣慰的样子。
大家都在为那位未曾蒙面的太子妃高兴,只有她没有。
她在心里说,不,不是这样的。
她知道那个男人,他就是这样。天生的怜香惜玉、风流脾性,对待身边的女子从来都是温柔体贴。然而他对你温柔体贴,并不代表他就把你放在了心上。
也不知他现在的妻子能不能明白这一点。如果她不明白,被这样的温柔弄昏了头脑,早晚有一天会因为要求太多、举止失当而被他厌弃。
她且等着。等着看她的下场。
又过了一会儿,他们大概看够了花,终于朝椒房殿走来。
她的位置靠窗,正好可以看到外面。微风浮动,海棠花瓣飘飞,而那个被她放在心上的男子一身玄衣,淡笑着朝她走来。
是的,她这么告诉自己。
他是朝她走过来的。
多年之后,世易时移。当他真的朝她走来时,她却暗暗期盼着,这条路永远不要有尽头。
“你在那里做什么?”
她转头,他已经站到了她面前,眼神淡漠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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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那里做什么?”
她转头;他已经站到了她面前,眼神淡漠地看着她。
她微微一笑:“臣妾在看陛下。”
“看朕?”
“是啊,白瑜告诉我说陛下来了,臣妾本想出去迎接,奈何身子实在无力;这才退而求其次;坐在这里看您。”
闻言他牵动唇角;露出一个微笑,然而笑意浅浅,未达眼底;“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好些了么?”
“谢陛下关怀;好多了。”
她这么说着,却在拿眼睛偷觑他。他见她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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