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他,不说话。
他慢慢上前,将她搂入怀中。伸手的时候心中犹自忐忑,等发觉她没有推拒,心里居然松了一口气。
“都是我不好。”他喃喃道,也不知在说最近的事,还是从前的事,“你不要难过。以后我会好好待你,再不让你伤心了。”
她靠在他怀中,心里不知是什么感受。
去年的这一天,她这这里蛊惑了他,实现了自己翻盘的第一步。今年的同一天,她还是在这里,低诉情思,诱他上当。
原来世事兜转,从无改变。
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松柏气息,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47上元
新年过后;便迎来了最受青年男女们喜爱的上元节。
同许多大城池一样;煜都也实行宵禁制度。居民日落之后一律不得在街上行走;朝廷每晚派出三队金吾卫巡逻,一被逮到打死不论。
然而凡事总有例外,上元节便是这个例外。
上元节前后三天;是一年之中唯一没有宵禁管制的时期。每年的这个时候;煜都城都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平日里总是关在闺房中的少女们;终于可以抛开女儿家的约束,与女伴们一起看灯游玩,更有甚者,还会跑去与情郎幽会。
往年的这一天,顾云羡都会以皇后的身份;陪皇帝登上承天门;与民同乐。但是今年没这个必要了。
这样的佳节,宫中也会有花灯展示,宫嫔们聚在一起,说笑取乐,倒也不寂寞。顾云羡本以为,今夜便会这么过了。
谁知傍晚的时候,御前服侍的何进突然来给她传话,“陛下让臣告知娘娘,晚上阖宫赏灯,您敷衍一会儿,就找个由头脱身。届时臣会在御花园西边的出口接您。”
顾云羡愕然。
这样的情绪一直保持到赏灯之时。庄婕妤见她心不在焉,还担忧地问道:“臣妾看姐姐没什么兴致,是觉得今年的灯不好看吗?”
一旁的明充仪正好听到这句话,含笑掩唇,“庄婕妤这话说的,想来元贵姬此前从未与众姐妹在上元节赏灯,有些不适应吧。”
的确。顾云羡当皇后那两年是陪着皇帝在承天门,去年则是在长乐宫侍奉太后,这样与众宫嫔一起观灯,还是头一遭。
见她不语,明充仪笑意更深,“也不知现在承天门上是什么光景,本宫倒真有几分好奇。”
她这么讽刺了一通,顾云羡也没反驳,还顺势做出一副“落差太大、无力承受”的样子,没多久就借口回宫了。
出了御花园,果然看到不远处何进带着人候着。
顾云羡上前,微微一笑,“累中贵人久等了。”
何进忙道:“娘娘说哪里的话,臣可受不起。”
顾云羡也不多说,笑问:“陛下让你带本宫去哪里?”
“娘娘去了便知。”何进道,“不过为了方便,娘娘就不用带侍女了。”
为了方便?不带侍女?
他到底想带她去哪里?
顾云羡保持微笑,“一个也不能带?”
“是,有陛下陪着,娘娘不必担心旁的。”
她无奈,只得吩咐了阿瓷、采葭,要她们回宫后见机行事,不要被人觉出破绽。
她一路上有过许多猜测,想他到底要做什么。然而当他一身玄服,立在承天门下,含笑朝她伸手,问:“要不要出宫去逛逛?”时,她还是被吓得不轻。
“出……出宫?”
“对啊。”他笑得云淡风轻,仿佛在谈论的不过是件再小不过的事,“宫中的花灯贵重是贵重,却少了一丝意趣,朕不喜欢。不如咱们出去看吧,如何?”
“可,臣妾身为宫嫔,怎么能随便出宫?”她面色犹豫,“这不合规矩,百官会纠核的。”
“他们都不知道,怎么纠核?”他笑道,“咱们小心点便是。”
她还想再说,他却伸出食指压上她的唇,神情温柔,“别想太多,就算被发现也没什么。如今朝中……”
如今朝中,各方势力正艰难地维持着平衡,无人敢轻易纠核君王。
他后半句语焉不详,她没听清,也不好细问,只是微笑道:“那好吧。不过咱们得说好,回头出了什么事情,陛下可得挡在臣妾前头。那些大臣训起人来都是一把好手,臣妾可经不得这个。”嘟嘟囔囔,“况且,本来就是您非要出去玩的。”
他眸中笑意深深,“好,是朕非要出去玩,你是被我拖下水的,行了吧?”
她愉快地点头,表示成交。
皇帝这才有功夫去打量顾云羡的衣着。今日她穿了一件秋香绿出水芙蕖纹素软缎短袄,下衬藕荷色绣祥云福纹马面褶裙,乌发绾成朝云近香髻,衬着明眸皓齿,整个人说不出的端丽静美。
他抚着下巴端详了一阵,满意地点头,“朕让你打扮得简单一点,你果然挑得不错。”视线落在她的发间,“只是这枚九鸾钗太招眼,先取了吧。”
“臣妾又不知陛下是要带我出宫,不然怎么会戴这枚九鸾钗?”顾云羡任由他摘下发钗,“今日好歹是上元佳节,臣妾衣裙发髻都选得素净,再不戴一两个华丽点的发钗,也委实不像样了。”
他笑,“是理是理,云娘你最有理。”
她没好气地眄他一眼。
摘了发钗,他再取过一件狐皮大氅,披在她身上,“天冷,小心冻着。”
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替她系好大氅的带子,而她任由他动作,脑袋里忽然闪过新婚那年的冬天,他也曾温柔地为她披过大氅。
。
珑安街上果然是一路华灯、流光溢彩,顾云羡挤在人群中,听着四周的欢声笑语,心情也跟着愉快了起来。
“煜都的上元节,一向是最热闹的。云娘你往年有可曾见过?”皇帝闲闲问道。
“见过一次。”
“是入宫之前?”
顾云羡摇摇头,“不是。”
“噢?”
“妾十二岁的时候随家人来到煜都,在顾氏本家待了半年。麟庆二十三年的正月,被安排去觐见姑母,之后便一直留在姑母身边。所以入宫前,妾都无缘煜都的上元节。”顾云羡轻声道,“是二十五年的新年,姑母觉得我快嫁人了,之后就少有时间可以陪伴父母,所以特意恩准我回家过年,过完了正月才回来。”
后面的话他都没怎么听进去,只是想着她那句“姑母觉得我快嫁人了”。她要嫁的人是他。这么一想,就觉得心中一阵柔软。
“所以那一年的上元节,你就出来玩了?”
“是。”
“可有放河灯?”
“自然是有的。”
“在哪里放的?”
“珑江池。”
他握住她的手,“那好,我们今夜再去一次,就当故地重游了。”
。
所谓珑江池,乃是煜都城内最出名的风景区,位于煜都东南隅。全园以水景为主体,一片自然风光,岸线曲折,可以荡舟。池中种植荷花、菖蒲等水生植物,亭楼殿阁隐现于花木之间。珑江池作为煜都名胜,定期开放,普通百姓均可游玩。
今日是上元节,正是珑江池最热闹的日子之一。岸边有小摊贩在卖河灯,一个个都制作得精巧无比,灯内放有红艳艳的花笺,方便女子写下心愿,求河神保佑。
见她注视着河灯的方向,他终于慢吞吞道:“你既然说那晚放了河灯,那么可许了什么心愿呢?”
什么心愿?
顾云羡想起那天晚上,她手中捏着花笺,久久落不下笔。旁边已经写好的族姐顾云若见她这样,笑眯眯道:“三妹妹还犹豫些什么,你是快出阁的人,自然得求将来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啊!”
她脸颊微红,支支吾吾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琴瑟和鸣?”一声冷哼,一贯嫉妒她的顾二娘轻蔑道,“说得轻巧。也不想想三妹妹要嫁的是什么人!天家多纷争,我看只要将来别出现妾室之乱,三妹妹就要庆幸自己福泽深厚了。”
顿了顿,又补充道:“愿望若许得过分了,河神可是会生气的。”
“二娘你别这么说。”顾云若蹙眉,“三妹妹你别听她的,表哥我们也是打小见过的,他可不是这种人。”
她想起那张笑得散漫的脸,心中有些忐忑。然而到底不过是十四岁的小女孩,对未来总是充满期待。她最终还是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心愿:愿凤凰于飞;和鸣铿锵。
珑江池水悠悠,带走了她的河灯和她的愿望。她立在岸边,看着那微弱的光芒越漂越远,最终汇入了璀璨的灯海。
那时候,她在心里默念,河神你可一定要保佑我,让我能得偿所愿。
想到这儿,她自嘲一笑。
果然,愿望太过分,河神都会怪责的。
是她太贪心。
“我……没有许愿。”她低声道。
他一愣。
“妾随姑母礼佛,深知一切皆是命中注定,求不求都没差别。”她道,“放河灯只是同姐妹们一起,凑个乐子而已。”
他看着她微笑的脸,眸色逐渐加深。
直觉告诉她,她在说谎。但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说谎。不过是问她有没有许愿,又不是要她把心愿讲给他听。这难道不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么?
他心头发堵,可一想到除夕那夜,她悲伤无助的声音,又舍不得对她发一点脾气。
别开视线,他淡淡道:“话虽如此,有个念想总是好的。既然当年没许,今夜便许一个吧。”
她颔首,“诺。”
她转身,朝不远处的小摊走去。他立在原地,没有跟上。
反正暗中有影卫保护她,不会有什么危险。
小摊上摆着各式河灯,她信手拿起一个,却见灯上蒙着的白纱上,有人用隽秀潇洒的字迹题了几行诗。
她是自幼练字之人,对书法也有一定造诣,自然能看出这笔字的非同凡响。没想到一个寻常摊贩的河灯上,竟有这样出色的墨书,比宫灯上的题字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心中好奇,又拿起近旁的几个仔细端详,果不其然,上面的题诗全部出自一人之手。
她终究没忍住,抬头看去,“老板,这字……”
这一眼看得她一愣。眼前这卖河灯的老板,居然便是五年前卖给她河灯的那个。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了,他竟还在这里。
那老板一见她的样子,便道:“夫人别误会,这字不是某写的,是我一友人所题。”笑容满面,“一看夫人您就是个懂行的,别看某一介商贾,但我这位友人可是个有大学识的!”
这也是她困惑的地方。一个饱学之士,怎么会跑来给一个卖河灯的商贾题字?
老板还在絮絮叨叨,“每年都会有几个跟夫人您一样懂行的人跑来问我,可惜某粗人一个,不懂这些。倒教夫人失望了。”
“每年?”她惊讶,“你是说,每年你的这位友人都会帮你题字?”
“是啊。”
“可,我几年前曾在你这儿买过灯,那时候上面可没这么好的墨书。”
“哦,是某没说明白。”老板笑着解释,“我这位友人是从麟庆二十六年开始,年年帮我给河灯题字。到现在也有五年了。”
48相见
麟庆二十六年?
顾云羡想起来;她来的珑江池的那次是麟庆二十五年,就差一年。
真是遗憾。
“诶,夫人可要见见某这位友人?”老板热情道。
顾云羡摇头,“不麻烦了。”
若是嫁人前碰上这种新鲜事;她定是要探个究竟的。然而今非昔比,她身份特殊;还是别给自己招惹麻烦了。
低下头;她开始专心地挑选河灯。
老板见她这样;那句已到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其实,题字的人就在他身后。
这小摊摆在一排柳树前方,此刻树荫之下的黑暗处,有一个挺拔的人影席地而坐。一身玄衣,姿态闲适,明明是卧于野外,却仿佛身处金玉明堂,端的是自在风流。
有少女隐约瞥见这个人影,好奇地打量,奈何他头上戴着箬笠,黑纱遮住了面孔,看不分明。
“那人是谁啊,我看他从日暮时分就在这里了。转了几个圈回来,他连姿势都没换一下,跟座雕塑一样。”有女子嘀咕道。
“我也不知,估计是那摊贩的亲戚吧。”语气里带上思索,“我记得,去年他好像也在这里,也是一动不动坐了一晚上。”
“年年都在?这人不会脑袋有毛病吧!”女子说着说着,思绪又转到了别的地方,“不过虽瞧不见脸,可单看身姿,已是挺拔颀长了,没准儿是个美男子呢!”
“丹娘你真是不害臊!”一阵哄笑声,“皮相再好又如何,一个木头呆子,哪怕长成潘安宋玉也没劲儿!”
耳畔传来女子们的说笑声,顾云羡蹙眉,朝她们说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一个一动不动的人影。
是个男人。
她们说他去年也在这里,难道,这便是那题字之人?
正在思考,那身影忽的一动,竟慢腾腾地站起来,朝她走来。
顾云羡被动地看着他,不能动一下。
老板佟义听着那些女孩子们的娇声软语,心里正在挣扎,是否要出卖自己的朋友,去跟这些美娇娘套个近乎。
抉择太过艰难,他眉头都苦恼得皱成了一团。
“喂。”一个低沉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让他猛地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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