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在整理母后的遗物?”
“是。那些书籍臣妾重新归类了,裳服中有破损的也正准备送去尚服局缝补。还有乐器,坏了的、受潮了的,都挑了出来,想办法补救。”她道,“这些都是姑母留下的东西,得好好保存才是。”
“纵然如此,你何必急于一时?”皇帝道,“朕原打算忙过这一阵亲自来弄这些东西,你却抢了个先。”
顾云羡闻言笑了笑,然而那笑容却有几分勉强,似乎下面藏着无限心事。
他似有所悟,“你是担心,拖久了就没机会了?”
顾云羡伸手为他斟茶,却被他一把按住了手,“你听说了朝堂上的事,觉得朕不能保住你,所以认为自己时日无多,想快些了却心愿。”
说的是疑问句,却是用的肯定的语气。
他凑近她,面无表情,“母后才走了不久,你就做出一副要随她而去的架势。信不信朕收拾你?”
“陛下误会了,臣妾并没有质疑陛下的能力。”她语气生硬,“陛下自然能保住臣妾,只是,臣妾不知道自己是否有那么重要,值得陛下为我与群臣对抗。”
他盯着她颇有几分幽怨的神情,莫名地觉得愉悦,“你重不重要,试试不就知道了?”
见她还是闷闷的不说话,他微笑道:“那夜在母后灵前,你怎么跟朕说的,你忘记了?”
“没……”
“你说为了母后,我们都要好好的,原来竟是说着玩玩?”
“自然不是。”
“那不就结了。”他干脆利落地下总结陈词,“朕说过的话,大抵还是作数的。至于与群臣对抗,朕除了这个也没什么别的爱好了。”
30身份
“那不就结了。”他干脆利落地下总结陈词,“朕说过的话,大抵还是作数的。至于与群臣对抗,朕除了这个也没什么别的爱好了。
她一时无语。
他半卧在雪白的芙蓉簟上,仿佛一只慵懒的狮子,一只手撑着玉枕,是个十分舒服的姿势。
他朝她伸出手,“过来。”
她慢慢挪到他身边,被他用力一拽,揽入怀中。
“跟你打个商量。”他道,“如今事情闹成这样,复立你为后是不行了。不过你依然可以留在朕身边。”
她的心猛地下沉。
留在他身边,以什么身份呢?
在这之前她便已经想清楚,太后不在了,她处境堪忧,要想重登后位是没可能了。所以她今日这番行为,不过是希望先得一个妃妾的身份,再做筹谋。
可听他此刻的语气,似乎并不打算给她多好的位分。若只是个才人或者美人,她后面的路就真的漫长了。
“朕封你做婕妤,好不好?”他的声音温柔得如同清风拂面,“这位分虽不比你从前,但好歹是一宫主位,阖宫也无人敢轻视你。”
她坐直了身子,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竟真的在考虑。他默默地看着她,黑曜石一般的眼眸里有着某种难言的情绪。
“好啊。”她抬起头,微微一笑,“以后我就当你的婕妤。”
这话失了尊卑礼数,她的口气也太随便,仿佛答应的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看着她微笑的脸,却忽然心中一痛。右手抚上她的脸颊,他轻声道:“别这么笑。”让他看了难过。
“陛下以为臣妾觉得委屈?”她道,“不,臣妾明白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臣妾没有委屈。相反的,看到陛下这般为臣妾打算,臣妾很高兴。”
他闻言眸色微动,“既然高兴,怎么又哭了?”
她胡乱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喜极而泣,陛下没听过吗?”泪水流个不住,她索性抱住他的肩膀,将脸埋到他怀中,“这样就很好了。真的。我一点都不难过。虽然不再是表哥你的妻子,但只要你心里有我,我便什么都不计较了。”
他低头看向伏在自己怀中的女子,感觉到胸口处一阵濡湿,心忽然软得一塌糊涂。
立她为婕妤,已是他如今能给她的最好的位分,所以他原本并不觉得亏欠了她。可此刻看到她这个样子,他竟没来由地觉得愧疚。贬妻为妾,对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是莫大的耻辱。虽然她有今日,归根结底是她之前犯了错,可……
他的手抚上她的长发,轻嗅着她身上那股幽香,心中默默道:明明是你犯了错,可我竟会这般心疼你。
。
六月初十,颐湘殿才人邢氏妊娠期满,在戌时三刻开始阵痛。宫人前去大正宫请陛下,却被告知当天齐王入宫,陛下同其大醉一场之后,带着一众妃嫔去了太液池泛舟游玩。宫人扑了个空,再去毓秀殿、咸池殿、粹玉殿以及成安殿打听,竟都是人去楼空。
陛下游一趟湖,竟把宫中仅有的几个一宫主位都带上了!
尹令仪与与邢才人同住吹宁宫,从她开始阵痛便来了颐湘殿,张罗一切。听了宫人的回禀,她焦急道:“陛下和诸位娘娘都不在,无人主事,这可如何是好!”
有宫娥想了想,犹豫道:“不然,请长安殿的顾娘子来看顾着?”
尹令仪一愣,想了片刻,毅然道:“只好如此了。你们,去请顾娘子过来;你们,继续去太液池上寻陛下,务必要将他请过来!”
宫人领了命令,各自去了。不过两盏茶的时辰,顾云羡便带着宫人匆匆而来,甫一见面便道:“邢才人可好?”
“尚好。”尹令仪道,“只是寻不到陛下,臣妾心中忧虑。”
顾云羡略一思忖,“陛下兴许已上了蓬莱山了,你派人上山去看看,别一味在太液池上寻。”
蓬莱山是位于太液池中的岛屿,面积宽广,上面修筑着十来座连绵的宫殿,风景秀丽、气候凉爽,是宫人们夏日最爱的消暑圣地。
尹令仪得了吩咐,立刻又遣了十来人去蓬莱山上寻。等她这边安排完,顾云羡已经入了产房,握住邢才人的手,镇定冷静地跟她叮嘱一会儿生产时的诸种事宜。
正如顾云羡所料,皇帝当夜游湖,兴致高涨,索性命人将画舫划到了蓬莱山,带着一帮人上了仙岛,在月色下吟诗作乐。
等他们终于将陛下和诸位娘娘请到颐湘殿,邢才人已经顺利产下一个男孩。顾云羡抱着襁褓中的小孩子,笑着凑到皇帝身边,笑道:“陛下您看,小皇子在笑呢!”
确实是在笑。红彤彤、皱巴巴的一个小婴儿,笑起来竟十分可爱,露出没长牙的小嘴,让他看了忍不住微笑。
“臣妾看小皇子跟陛下长得真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姜充仪笑道。
“像么?”皇帝挑眉。
顾云羡笑意吟吟,“姜充仪在说笑呢。才生下来的小孩子,哪里看得出来长相?跟只小猴子一样。”
皇帝听到她的比喻,忍俊不禁。伸手在她头上抚了抚,这才发觉汗水竟将她的发丝都打湿了。他怜惜道:“今夜辛苦你了。”
顾云羡抱着孩子,微微低头,“这是臣妾的本分,不敢谈辛苦。”
适才被她不露痕迹堵了一通的姜充仪冷冷地看着她,心中不屑冷哼。
。
三日后,陛下在朝堂上宣布,废后顾氏乃其结发之妻,情谊深厚。从前顾氏犯下大错,已按宫规惩处,如今其业已改过,并先后两次相救邢氏腹中之子,当属有功。本欲遵太后遗命,复立为后,然考虑到诸卿之请,改立婕妤。
洋洋洒洒说完之后,再淡定地补充,“诸位要是不答应,那咱们就来聊聊复立的细节问题吧。”
这话一出,那些原本摩拳擦掌、准备大展身手的官员,也都缩了回去。没人跳出来对陛下说以妻为妾是如何的不合礼法,毕竟当今陛下做过的不合礼法的事情多了去了,不差这么一件。你若逼得紧了,搞不好他真不管不顾地复立皇后了。
所以说,人惫懒到一种程度,也就无敌了。
群臣本就没指望这么闹一遭能真的把顾云羡给弄死,让她不见天日也就差不多了。如今这结果虽有些不尽人意,但好歹是阻止了她的复立。所以哪怕心中觉得婕妤的位分给得太高,也只能认了。
毕竟,谁让她刚运气奇佳地抓到个机会,在陛下和诸位主位宫嫔都不在时,全程照应了邢才人的生产?这样的功劳,他们也无法忽视。
。
顾云羡立在长安殿内,仔仔细细地打量这个她住了小半年的地方。
她知道,用不了多久,她就会搬离这里。长乐宫自此以后,会长久地空置下去,直到下一任太后的出现。
她不会有多少机会再来旧地重游。
这个收容了她这段动荡时光的地方,终究会远离她之后的生命。
等待着她的,是更残酷的风雨。
她想起那一日,皇帝微笑着跟她说:“过几天便是邢才人的生产之期,到时候朕会带着竹央、月娘她们去蓬莱山玩,正好给你个表现的机会。”
她惊讶道:“为何?”
他挑眉,“朕还当云娘你很聪明呢!你想啊,要让那些朝臣同意封你为婕妤,不得找个由头么?后宫无人,你挺身而出、照拂生产的嫔妃,这个理由再合适不过。”
她有些呆,“陛下,您信任臣妾?”
他看着她,认真地思索了片刻,才一脸郑重道:“还行,挺信任的。”
这、这样的口气……
见顾云羡表情呆愣,他轻轻一笑,在她额头弹了一下,转身离去,留她在原地满心复杂。
。
八月初一,皇帝正式降旨,册废后顾氏为从三品婕妤,赐居太寅宫含章殿,为一宫主位。
同一日,晋才人邢氏为正四品婉仪,嘉其诞下皇裔之功。
随着废后的重新受封,永嘉年间的后宫格局也正式翻开了新的一页,之后无数的争斗都从这里开始。
伴随着鲜血和杀戮。
31封号
顾云羡的册封圣旨传遍六宫的那天,贞婕妤立在成安殿的窗边。天气太热;殿中四角都放了冰;叶美人握着一柄素白纨扇;小心地替她打着扇子;“娘娘;日头毒;还是避到阴凉处去吧。”
贞婕妤立的地方;正好被太阳照射,地面烫得吓人。她低头看着上面的光影;微微一笑;“一会儿我们还得去含章殿道贺,怕什么日头毒?”
叶美人蹙眉;“陛下封了顾氏为婕妤便罢了;竟还赐了含章殿给她。那住处,向来都是九嫔以上才能住的,这样也太不合规矩了。”
贞婕妤面无表情。
内廷之中有所谓的三大宫,分别是陛下的大正宫、皇后的长秋宫以及太后的长乐宫。这三座宫殿前后排成一条直线,分布于皇宫的中轴线上。三大宫以外,最为气派华美的便是太寅宫的含章殿、永桦宫的毓秀殿、阳昭宫的咸池殿以及合袭宫的成安殿,宫人统称其为四殿。如今这四殿的后面三个分别住着沈淑仪、姜充仪和贞婕妤,却将最好的一个赐给了顾云羡。
陛下此举,明明白白地向众人宣布了他对顾氏的宠爱!
贞婕妤笑了笑,“你跟陛下谈规矩?”语带嘲讽,“他若在乎规矩,就不会把废后封为婕妤了。”更不会把她这个弟妹给纳入后宫。
顿了顿,她又道:“沈竹央这会儿,心里该不舒坦了吧。”本来说好了一起对付顾云羡,她却在看到陛下的态度之后,中途罢手,还当着众人的面对顾云羡示好,企图抽身事外。送什么字帖!若不是她出尔反尔,她又怎会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
沈竹央以为可以坐山观虎斗,看她们两败俱伤,如今见到这结果,应该很失望吧。
她记得,含章殿是她一直想搬去的地方,现在却被顾云羡给抢了,真想看看她听到消息时是什么表情。
“行了,早晚都是要去的,就别拖着了。”她淡淡道,“我们这就去含章殿,给顾婕妤娘娘贺喜吧。”。
顾云羡搬到含章殿,还未收拾妥当,便迎来了络绎不绝的贺喜人群。
即使心中各有计较,众人面上却还是保持了笑容,看上去竟是一片融洽。顾云羡笑意吟吟,耐心与众人敷衍周旋。只有在看到邢婉仪时,才露出惊讶之色,“邢妹妹你怎么来了?本宫还打算一会儿去颐湘殿给你道喜呢!”
邢婉仪谨慎道:“娘娘说的哪里话,您身份为尊,自然臣妾来给您贺喜。臣妾微末之身,哪敢劳动娘娘。”
“说这些傻话。你刚诞下皇三子,是陛下的大功臣,哪里是什么微末之身?”
正说着,却听宫人禀报:“贞婕妤娘娘、叶美人到——”
她们迎了出去,却见贞婕妤笑容春风,甫一见面便亲切地握住顾云羡的手,“顾姐姐怎么迎出来了?这可折煞妹妹了!”
顾云羡感觉到她手心一片冰凉,强忍住甩开她的手的冲动,笑道:“贞妹妹大驾光临,含章殿蓬荜生辉,自然要出来相迎。”
“姐姐真会说笑。”
内监忽然又拉长了声音:“沈淑仪娘娘、姜充仪娘娘、朱贵姬娘娘到——”
顾云羡一愣,无奈道:“你们这前后脚的,不会是约好了吧?”
沈淑仪走在前头,发绾朝天髻,一身堇色齐胸襦裙,臂挽绛纱披帛,看起来高贵无比。姜充仪与朱贵姬论容色都是宫中拔尖儿的,此刻随在她身后,却都被她傲然的气度所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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