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充仪愣了愣,朱贵姬的目光温和,却带有隐隐的劝诫,不容她抗拒。她深吸口气,笑道:“难得镜娘你兴致这般好,我自然要去了。”
。
待到了朱贵姬的粹玉殿,姜充仪方道:“你适才拦着我做什么?”
“我如果不拦着你,你打算做什么?”朱贵姬的神情是万年不变的淡漠,“跟顾云羡对着干?”
“难道你要我像沈竹央那个贱|人那样示弱服软么?”姜充仪怒道。
“形势比人强,陛下如今摆明了要复顾云羡的位,你口头上占点上风又有什么用处?”朱贵姬道,“你也说了,连沈竹央都对她示好了,你又何苦去当这出头鸟?”
姜充仪沉默片刻,咬牙:“要我眼睁睁看着她重登后位,我实在不甘!”
“我知道你担心些什么?不就是害怕顾云羡复位之后会秋后算账,找你麻烦么?你放心,她如今顾不上你。”朱贵姬道,“成安殿那位才是她的心腹大患。”
姜充仪不语。
“同样的道理,顾云羡若想复位,最着急的不该是我们,而是景馥姝。今日晨省,景馥姝居然告病没来,你没听到那些宫嫔都在私下议论么?我总觉得她不会是怕了顾云羡,多半在暗中筹谋些什么。”朱贵姬看着好友,“所以,就让她们两个先去斗吧,你别掺和。”
姜充仪仍不说话,朱贵姬以为还是没能说服她,眉头微蹙。却见姜充仪看着自己,闷闷道:“镜娘你不是最不耐烦这些你争我夺的事情么?总说它们腌臜。怎么今天这么认真?”
朱贵姬瞥她,语气里终于带上一丝没好气:“要不是为了你,你当我会有这个兴致?”
姜充仪握住她的手:“我知道镜娘你对我好。我答应你,万事都会小心的。”
“那样最好。”朱贵姬淡淡道。
。
大正宫书房内焚着新制的香,皇帝立在焚香的大鼎旁,闭目闻着里面袅袅飘出的气息。
吕川一脸木然地立在旁边,看着那鎏金大鼎,一句话也说不出。事实上,半个时辰前,自己这位从来不用香的主子忽然让他去找一味香,他就有些惊讶,待听明白他的要求,这惊讶就变成了惊吓。
“你确定是这香?”皇帝回头,“不会弄错了吧。”
吕川清了清嗓子,赔笑道:“臣命何进去六尚局问过了,顾娘子殿中用的香确实是这味‘岸芷汀兰’。”
“那就怪了。”皇帝若有所思,“跟朕昨夜闻到的不一样啊……”
听到他说这话,吕川面色的表情又呆滞了三分。陛下啊陛下,您是少年郎么?不要想到一出是一出好么,臣经受不起啊!
失望地摇摇头,皇帝走回书桌旁,随口道:“对了,你刚才不是有事要说么?”
他确实有事要说,不过陛下他老人家忙着试香,没空搭理,他只好闭嘴。
“崔公子那边,已经有消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肥来了!~(≧▽≦)/~啦啦啦!
让我们继续看云娘在后宫大展身手吧!mua!(*╯3╰)
25君心
皇帝抽出一份折子,一壁看一壁示意他继续讲。
“崔公子如今已回了家乡清河郡,准备参加解试。”
解试即州县考试。大晋的科举考生共有两个来源,一是生徒,二是乡贡。由京师及州县学馆出身,而送往尚书省受试者为生徒;不由学馆而先经州县考试,及第后再送尚书省应试者叫乡贡,由乡贡入京应试者通称举人。
“朕猜到了。他已被国子监除名,要想入仕,也就只有回乡考试一途。”平淡的口气,“他要考哪一科?”
吕川低声道:“进士。”
皇帝挑眉,总算露出一分惊讶。良久,方轻笑出声:“朕早猜到他不会选明经。不过,二十七岁就去考进士,他倒是有自信。”
所谓进士和明经,都是时下最受读书人青睐的考试科目。其中进士重诗赋,明经重帖经、墨义1。帖经与墨义,只要熟读经传和注释就可中试,诗赋则需要具有文学才能。所以相比明经,进士科及第的几率要小得多,时下流传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说法。然而自中宗皇帝之后,进士科越来越为时人所重,例任丞相的大多是进士出身,所以即使困难,许多士子也悬梁刺股、秉烛夜读,但求一朝进士及第。
“臣听了也惊讶来着。这崔公子,当真是个志存高远的。”吕川道,“不过后来臣又想,连陛下都看重他,想来他也应是有大才干。没准到了明年放榜之日,就真成了那骑马过长街的绿衣郎!”
大晋制度,新科进士例赐绿袍,故而民间称呼其为绿衣郎。吕川这话,倒是对那崔朔颇为看好。
“朕确实看重他。”皇帝道,语气里添了几分郑重。
手中的折子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臣等附议礼部尚书,请求陛下放弃复立”。字是清秀的小楷,他却透过纸张,看到了那一夜写满酒肆墙面的隶书,端方雄浑、磅礴大气。
那是,四年前的上元佳节,崔如璟写下的。
那时候他还是东宫的皇太子,微服出去逛灯会,却在西市碰上了大热闹。他立在酒肆外,听着周围的人告诉他,写字的公子是国子监的学生,平素最爱来这里喝酒。今日上元佳节,老板特意开了一坛陈年佳酿,开口向他讨一幅字,以作酒资。
他心中惊讶,国子监的学生大多出身世家,自矜身份,竟会为了一坛酒而留下笔墨?
思绪还没转完,那边已经是一片喝彩之声。他看过去,却见平整的墙面上,一阙《子虚赋》2已然完成,洋洋洒洒一大篇,端的是难得的好墨书。
从求字一举便可看出,那酒肆的老板虽是商贾,却也是个风雅之人。今日又是这般的节庆,西市也不乏读书人,此刻全聚在这里,对着墙上的字赞不绝口。有人认出了题字的男子,脱口道:“如璟君?我当是谁,竟写出这般好的墨书,原来是清河崔氏的崔如璟。难怪难怪。”
清河崔氏,这是他熟悉的姓氏。可崔如璟他却从未听过。于是他明白了,这崔如璟应该是清河崔氏的旁支庶子。所以他可以入国子监读书,却整日消磨在酒肆间,为了一坛美酒竟给商贾题字。
那厢崔如璟题完字,也不理睬搭话的众人,顺手拎起那坛作为报酬的美酒,走到窗边便自顾自喝起来。他再看一眼墙上的字,提步走到他面前,含笑道:“美酒难求,敢问阁下,可否惠赐一杯?”
崔朔抬头,盯着他审视片刻,微微笑了:“美酒难求,朋友更难求。”
后来他想,也许打从一开始,崔朔便知道他的身份,会允他坐下也不是偶然。但这些他并不在意,有心也好、无意也罢,都不是他关心的重点。
重要的是,那个清俊潇洒的男子,在他们谈及僵硬腐朽的朝政时,轻描淡写说了两个字。
“新政。”
那一夜,他们坐在人来人往的西市,借着月光,一直喝到酒肆关门。
大笑告别时,姬洵知道,在未来的某一天,这个胸有沟壑却郁郁不得志的男人,会成为他最得力的帮手。
那晚之后,一连三年,他们再无任何交集。他是纵情任性的新君,他是风流潇洒的士子,那一夜煜都月下的指点江山,仿佛从来不曾发生过。
直到两个月前,崔朔递上了那封弹劾左相周世焘的奏疏。
那一刻,他明白他隐忍多年的野心,没有瞒过那个一身醉意、笔走龙蛇的男人。
他一定听说了,皇帝重新宠爱废后,太后有意复立侄女为后,朝中很快将有一斗。原本捆作一团的旧派官员,兴许会因为此事而分化。
他率先点燃这把火。
姬洵知道母后为了复立一事,暗中煽动亲附一派的朝臣。他并不意外,当年他对云娘没有兴趣,母后都把她安排给他当太子妃,如今他好不容易对她动了心思,她自然会抓住这个机会。然而她虽贵为太后,在朝中助力却并不算多,若非周世焘被弹劾,根本不可能在一开始便占到上风。
他没有阻止她。
等了这么多年,他终于找到这个机会,可以在那些朝臣间劈开一条缝隙,好趁虚而入。
朝堂上的事情都在他掌控之中,可云娘是个意外。
他想起顾云羡微微低下、温婉贞静的侧脸,以及她身上非兰非麝的幽香,心头滋味难辨。
其实一开始,他并没有把云娘和朝堂局势联系到一起。他是当真被她吸引。然而打从他重新宠幸她开始,他就隐隐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不知道自己如今对她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唯一确定的是,如果是现在的她,他并不介意再重新立她为皇后。
他的皇后。
他很好奇,那个从前被他忽略的女人,还能带给他多少意外。
正在出神,外面却忽然传来响声。吕川蹙眉,却见他的徒弟何进掀帘而入,跪下行了个礼:“成安殿的贞婕妤娘娘派人给陛下送来一碟点心,说是娘娘亲手做的。”
吕川斥道:“糊涂,陛下正在处理政务,随便什么人都能来打扰么?你先收着便是了。”
何进挨了骂,有些委屈道:“我也这么说了,可来送东西的是成安殿的掌事女官白瑜姑娘,她说娘娘吩咐了要亲手交给陛下。”
吕川闻言一愣,迟疑地看向皇帝。却见他唇边的笑意微敛,思忖了一下,方道:“让她进来吧。”
白瑜进来后,行了个稽首大礼,将手中的食盒递给吕川:“奴婢奉命,给陛下送来娘娘亲手做的碧桃糕。”
吕川打开食盒,只见莹白通透的玉盘上放着几块红艳艳的糕点,做成了桃花瓣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可爱。
吕川用银筷子夹了一片仔细尝过,再换了一双筷子,将玉盘呈到了案上。
皇帝默不作声瞅了糕点片刻,在众人都有些忐忑的时候,才拿起银筷夹了一块。
白瑜见他吃了,心里松了口气。还来不及开心,就听到他淡淡道:“回去告诉你家娘娘,别一天到晚想那么多,仔细晚上又睡不好。朕说过的话都记得,不用她巴巴地来提醒。”
这话听着像是关切,口气却有些不好。白瑜心又提了起来,想说句什么,皇帝却已吩咐道:“行了,东西朕收到了,你退下吧。”
她出去之后,皇帝维持那个姿势坐了一会儿,这才轻轻舒了口气。
景馥姝她,大抵是有些着急了吧。
抬起头,正好看到鎏金大鼎还在袅袅散发出白烟,那香味弥漫在书房中,让他又想念起那个用着这味熏香的女子。
“去,传顾娘子过来。”
。
半个时辰后,顾云羡没有奉召来到大正宫,皇帝反而去了长信殿。与此同时,太后病情忽然加重的消息传遍六宫。
听完太医的回禀,他沉默地立在那里,右手握拳,仿佛要攥进自己的皮肉里。
“太后原本便久病缠身,难以挽回。最近突然出现好转,不过是个假象,靠的是她的一口心气。如今病情加重,乃是心力耗损之故……臣恐怕……”
他听见自己冷如寒冰的声音:“前些日子的好转,不过靠着一口心气?这样的事情你们都看不出来,是怎么当这个太医的?”
他口中斥责着太医,心中更恨的却是自己。若不是他对云娘重新起了兴趣,给了母后希望,她何至于为复立之事损耗心神?又或者他没有一味想着朝堂之事,多多留神母后的身体状况,又岂会被她的一时好转给迷惑,以致酿成今日大祸?
听见他的口气,数名太医噤若寒蝉,连连告罪:“臣等无能,死罪,死罪!”
“是死罪。”他忽的轻笑出声,“太后若有什么差池,你们便以命赎罪吧。”
他口气淡淡,但话中的冷绝吓得所有人浑身一颤。
转过身,他看向那个跪在东殿外,石像一般僵住的身影。从他进入长信殿,她便跪在那里,从头至尾不曾动过一下。
他走到她身边:“云娘。”
她抬头,眼中尽是迷茫,仿佛陷入可怕的梦魇。他心中本烦闷到极点,看到她这神情,心却猛地一痛。
“表哥……”她攥住他的袍摆,低声唤道。她的手是那么的用力,骨节都微微发白,似乎不如此无法稍稍稳住那颗无所依靠的心。
“三妹妹。”不自觉地,他顺着她换了称呼,“别担心,母后不会有事的。”
她神情木然,一滴泪却倏地落下。
一个时辰前,她本来陪在太后身边,轻声细语地给她念着佛经。可是突如其来的,她就在她面前倒下,怎么也唤不醒。
接着太医来了,告诉她太后是因为用心过度、心力交瘁,才至于此。
一切的一切,仿佛是上一世的噩梦重演。
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
如果不是为了她,太后不会费尽心神,也就不会突然病重!她已经害死了她一次,兜兜转转,她竟还要害第二次!
她不该来到她身边的,是她错了!
看着这个面无表情却泪如雨下的女子,他慢慢蹲下来,将她拥入怀中。她靠在他胸口,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觉得摧心摧肝的悲伤。
他紧紧地搂着她,任由她在自己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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