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顾云羡打听到的消息来看,薄熹微这几年也属于完全不得圣宠的状况,一年到头难见陛下一面。能晋到婕妤不过是因为她父亲手握兵权,是北党的骨干之一,皇帝看着薄将军的面子上,才对她多有优待。
她这话虽然是笑着说的,话里也全是恭维,顾云羡却总觉得里面暗藏深意。
“不单容貌,臣妾听说连性情都很像呢!”柔修容邢绾微笑道。
邢绾能有今日也算是顾云羡一手提拔的,是以对她的态度从来都是恭敬有加。虽然生性怯懦,但能讨好顾云羡的时候也会跟着说一些好听的话。
瑾婕妤见柔修容接话了,笑意更深,“正是如此。臣妾从前总觉得这宫里陛下最疼爱的当属皇次子,如今看到五皇子,便知自己多半想错了。”
沈惠妃悠悠道:“五皇子自然与别的皇子不同。嫡庶尊卑分明,陛下总不至于连这个都弄不明白吧……”
她一边说,一双飞扬的凤目有意无意地看向尹贵妃,“繁素,你说呢?”
尹贵妃沉默一瞬,微笑着回视过去,“沈姐姐说得是。”
沈惠妃眼眸一转,笑意盈盈,“瞧我说的什么傻话。繁素你素来最是通晓礼义纲常,自然明白什么是妾妃之德。从前皇后娘娘不在,陛下对你偏爱一些便罢了。如今娘娘回来了,你可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要做出什么事情让娘娘伤心啊!”
尹繁素如今虽然是执掌大权的贵妃,但沈竹央与她品阶一样,资历又比她深那么多,这般叮嘱几句也说得过去,算不得僭越冒犯。
尹繁素果然不能发作,虽被落了脸却也只能淡淡回道:“多谢沈姐姐提点,妹妹……”
“说到阿杭,繁素,你什么时候把他带过来让本宫瞧瞧?”顾云羡忽然道,“多年不见,本宫倒是思念他得紧。况且阿桓长这么大,还不曾见过哥哥呢。他们兄弟相见,一定很开心。”
尹繁素惊讶地转头,却见顾云羡看着她的眼神十分温和,唇边是亲切的笑意。
她愣了一下,随即欣喜地笑起来,“诺!臣妾今天下午便把阿杭带过来,让姐姐看看。”
殿内众人见状互相交换目光,心思各异。
适才惠妃和瑾婕妤的话明显是在挑拨皇后与贵妃的关系,可皇后没半点不快不说,还主动开口为贵妃解围。她竟是丝毫不怀疑她?
不应该啊!
按说她回来也有几天了,皇帝有多偏爱贵妃、多疼爱二皇子的消息理应传入了她耳中,身子朝堂上还一直有“二皇子聪慧不凡,在诸位皇子中年纪最长,可立为储君”的声音。虽然国朝立储向来立嫡,这样的呼声成不了气候,却也该让顾云羡对尹繁素产生一些戒心才对!
她就这么相信她,完全不在乎那些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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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晨省散了之后;尹繁素专程留了下来;郑重地朝顾云羡行了个礼,“臣妾多谢姐姐。”
“繁素你这是做什么?”顾云羡伸手扶起她;“我不过替你说句话而已;算不得什么。”
“臣妾不是谢姐姐为臣妾解围;臣妾是谢姐姐信任臣妾。”尹繁素认真道,“宫里的那些流言;姐姐必然是听到了。但姐姐仍愿意相信臣妾;便是对臣妾莫大的恩德了!”
顾云羡闻言轻叹口气,“都是自家姐妹,别说什么恩德不恩德的,没的生分了。我相信你,是因为我觉得你不会害我。我觉得我们这么多年的姐妹情;不仅我看重,你也一定看重。”
“是。臣妾自然看重!”尹繁素说着,眼睛有些湿润,“其实姐姐回来那天,臣妾就想跟姐姐解释,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姐姐千万别被宫里的那些传闻迷惑了。陛下这些年对臣妾是很好,比旁人都好,但那不过是看在姐姐的份上而已。您在陛下的心中,与所有人都是不一样的。”
顾云羡沉默一瞬,微笑道:“我自然知道那些流言是沈竹央她们刻意放出来的,我不会上当,你放心吧。”拍拍她的手,“今儿下午把阿杭带过来,多年不见,我实在想念他得紧。”
“阿杭也很思念姐姐。”尹繁素道,“他一直记得姐姐从前对他的疼爱,便是在姐姐离开的这几年,也时常念叨起您。”
顾云羡知道她这是在含蓄地跟自己表示,姬杭不会与弟弟争什么,遂笑道:“我明白。阿杭一直是个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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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羡回宫一个月之后,朝堂上正式提出“皇五子年纪渐长,宜早定尊位,出阁读书”。
立嫡子为太子是大势所趋的事情,确定下来十分顺利。虽然期间仍有个别大臣不死心地表示皇次子聪慧过人、也可以立为储君,但都被众人不约而同地忽视。
很快,皇帝便降下圣旨,第二年开春之后正式册立皇五子为太子,并为其挑选太子太傅,传道授业。
消息传到椒房殿,众人都很高兴。阿瓷有些不好意思道:“贵妃娘娘当真不曾与小姐争过什么。这一回,是奴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这个人就是这样,怀疑人的时候不含糊,认起错来也很干脆,真正的直率。
顾云羡摇摇头,无奈道:“你也只是担心我,我明白的。”
根据她这些日子暗中打听来的消息,皇帝确实对繁素多有偏爱,但那只是相对而言。事实上,皇帝这五年来一改从前耽于女色的状态,每个月最多来后宫一两次。宫人说“陛下驾幸后宫,十次有八次去的贵妃娘娘那里”,但他们没有想过,由于总次数太少,所以虽然贵妃已经比旁人都要得宠,一年到头其实也见不到皇帝多少次。
后面这一点别人是不自觉忽略,沈竹央却是刻意忽略。不仅如此,她还抓住这件事,在自己对局势还不明了的时候来离间她和繁素。算盘打得挺好,却低估了她对繁素的信任。
至于朝堂上那些要立皇次子为储君的声音就更不值一提了。什么时候都不会缺那些特立独行、爱和众人对着干的大臣,说穿了不过是博人眼球而已。更何况,这些人也许根本就是受了谁的指使,为了某种目的而来。
她们以为自己在茂山的清净日子过久了,便不熟悉这宫里的阴谋算计,也未免将她想得太过没用。
便是为了阿桓,她也不会这么轻易被人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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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朝中又出了一件大事。有个江南名士写了一篇文章,名为追崇先贤,实则责骂君王。皇帝少时荒唐任性、登基之初强纳弟妻、废后又复立等事情都被搬了出来,狠狠斥责了一番,言辞犀利又毒辣。
若光非议私德便罢了,关键是文章的最后,名士笔锋一转,称所谓新政不过是皇帝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一揽大权而折腾出来的产物。什么心怀天下、为国为民,不过是个借口。
此文一出,举国上下一片哗然。
据说皇帝看到这篇文章之后被气得不轻,连许久没犯的头疾都给引了出来。吕大人上去劝慰,皇帝却把手里捏着的狼毫笔折成了两半,吓得御前服侍的人跪了一地。
这件事的直接后果便是,慌不择路的吕川亲自去椒房殿请了顾云羡,求她去劝劝陛下,别跟不值得的人怄气,伤到自个儿的身子。
“陛下前阵子刚感染了风寒,太医开的药还没吃两天呢,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吕川唉声叹气,“臣看陛下素日为国事烦忧,吃不好睡不好的,如今还要受这些冤屈,心里真是难受。这些名士,自己写了文章博了名声,却不想想被他骂过的人要如何平这口心气!偏偏陛下还不能重处他,实在是……”
吕川都亲自过来了,顾云羡自然不能推辞,跟着去了大正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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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进去的时候皇帝正拿着一本折子批阅,听见声音抬头一看,正对上顾云羡雪荷般素净的脸庞。
他愣了一下,撑着头苦笑起来,“吕川把你搬来当救兵啦?”
“听说你被气到头疼,吕大人急得不行,所以请我来看看。”顾云羡走上前去,“怎么了?不过是个酸腐文人的空谈文章,你何必如此上心?”
皇帝瞥她一眼,“你没看过他写的什么吧?”
“没有。”顾云羡摇摇头,“不过内容我都听宫人说过了。”他又不是第一次被读书人这么骂,当年崔朔那份精彩的弹章还历历在目呢!
皇帝顺手从一旁的折子里抽出一份扔给她,“你自己看吧。”
顾云羡有些莫名其妙地打开,扫了一遍之后立刻发现了关键。
原来这位名士除了大肆抨击皇帝的荒淫昏聩、权欲熏心之外,还做出了一个大胆的指控。
“宣懿皇后素不喜景氏,今上却执意迎其入宫,违背母意。余深夜思及宣懿崩殂之事,或与此有关……”
手指不自觉扣紧折子,她吸了一口凉气。
皇帝一见她的反应便知道她看到了关键,眼神中的苦涩和自责愈重,“这人骂我什么我都可以一笑置之,唯有这个,我不能装作没看到……”
顾云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从来不曾听宫人提起文章中还有这么一笔,想来是这话太过大胆,没人敢议论。
她当然不会觉得这名士是知道了什么,多半只是他自己胡乱揣测,却不想正好戳中了皇帝的心窝。
上一世,太后诚然是被皇帝纳入后宫的景馥姝害死的。
久久没听到顾云羡的声音,皇帝心中苦笑一声,果然。
这次她回宫之后,两人的关系大为缓和,会一起讨论阿桓的各种喜好,也会有说有笑地下棋游园。他有时候甚至觉得,她对他不再像五年前那样,一丝真情都没有。好几次她看向他的目光里,分明有着别的东西。
这样的情况让他欣喜,仿佛怀抱大石多年,终于将石头暖热了一般,心中满是功德圆满前的激动和不可置信。
可这封奏疏再次将他打醒。
他曾经做下过这么糊涂的事情,云娘虽然嘴里说不怪他,心中又怎能没有芥蒂?
那些生死纠缠,不是说忘就能忘了的。
心中正觉得绝望,却感觉到手上一阵温热。
他愕然抬头,却见顾云羡目光温和,里面隐隐有着理解和宽慰,“我们都曾犯过错,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既然已经无法回头,那便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好好弥补吧。姑母希望你做一个圣明的君主,你如今已经是了。她在天有灵,一定很欣慰。等这数十载光阴过去,我们再去地下向姑母请罪,到那时她要怎么责罚都甘心领受,好吗?”
他看着她握着自己的纤手。十指白嫩,指甲微粉,是他记忆力那只能弹出美妙乐曲、写出一笔好字的手。
这是五年以来,她第一次主动亲近他。
他右手翻转,反握住她的,且越来越用力。她被捏得有点疼,却也没有挣扎,只是微笑地看着他。
他的目光与她对视,许久,终于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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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羡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与皇帝达成和解。她总觉得既然她不曾恨过他、刻意冷漠过他,说和解就是不恰当的。
她只是,不再对他毫无感觉了。
也许是他果敢睿智的一面,唤醒了她最初的记忆,让她想起来自己曾经迷恋过的少年,是何等意气的风发。那颗原本对他冷淡无比的心,开始变得柔软。看到他失意自苦的时候,也会忍不住出声劝慰。
更何况,他们还有阿桓。
五年过去了,她不再如当初那般坚定,而他也不会苛求她纯粹无比的感情。他愿意接受她的犹疑,等着她慢慢解开心结。
他们曾经尖锐的棱角被时光磨平,不约而同地换了更温和的相处方式。
也许,她应该任由情况这么发展下去,不要主动去干预。
既然老天让她重生,让他回忆起往事,说不定也会给他们安排一个最合适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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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风寒折腾了大半个月才算好了,而这段时间他为了避免把病气过给顾云羡,一直没有见过她。
在皇帝生病的同时,顾云羡见到了另一个人。
一个她如今并不想见的人。
崔朔。
皇帝要为阿桓挑选太子太傅,崔朔是第一个被提出来的人选。他学富五车,少年时便以诗赋闻名于天下,教太子读书而已,难不倒他。
顾云羡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便是崔朔是新政党的领袖。
阿桓是未来的帝王,他的政见将主宰这个国家未来的命运,皇帝自然希望他能继承自己的志向,不要被旧派势力所迷惑。故而他的老师一定是从新政党里挑选,而放眼整个新政党,没有人比崔朔更合适了。
自从上元节一别之后,顾云羡在各种场合都刻意避开崔朔,所以两人一直不曾再见。
在得知崔朔多半就是阿桓的先生之后,她心中颇为踌躇。想要开口拒绝,却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又觉得突然这么做更显刻意,最终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