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一个人吗?”
不远处,温润的男声轻扬。
她手上的花叶散落成雨,怔怔看过去——
“嗳。”
“那么能让我分享你的花雨世界吗?”范群走了过来,桃花瓣飘落在他身旁。
“如果你愿意提供怀抱让我取暖的话。”她笑。
范群解开大衣扣子,已近她身,绵密的将她包裹住。
她深深吸入他乾净的气息。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双手紧搂住她,语气中全是满足。
“如果你喜欢阳明山的花季,那你一定也会喜欢日本的樱花祭的。”他看着花瓣说着。
“嗯,有机会可以去看看。”她知道她一定会去。
他牵着她往阶梯走上去,随处春天处处景,一片纷妍一如两人的心情。想到上个月参加莉子的婚礼,心中不禁想到若有一天罗红当上他的新娘,不知会多么美丽……
“小秋订婚了,并且会在毕业后结婚。”他小心翼翼的提着。
“嗯,小秋说她同情赵哥一大把年纪了,所以同意早婚。”她笑,侧着小脸睇凝他,心中猜测着他突然紧张的原因。
“我知道你不喜欢作长远的承诺。”他吞下了想求婚的意图。
“我不喜欢空等,也不喜欢当一个人说爱我的同时又得分隔千里。要长想厮守,就得从现在开始。”也许他们是可以白头到老的。
“学业完成后,可以陪着我两地飞吗?”
“有何不可,不过我想知道现在还有什么人极力反对。”低头看着他大手正包容着她的小手,厚厚实实且很温暖。她喜欢宁静温馨的馀韵胜过亲吻爱抚的激情。这个男人会疼她珍惜她的。在她而言,心已相许便是与结婚无异了,并不存有非要结婚的想法。只要他在,爱恋就不会有稍减的一天。
范群欣喜的停住步伐,与她面对面。
“你真的愿意?你不再气我家人曾有的排斥了?我以为你不会想踏上日本的土地。”
“外力的干扰并没有什么值得生气的。”他怎么会以为她会因此排斥日本呢?“现在走不开,是因为学业没有完成,以后无事一身轻了,为什么不该去日本走一走,那是你生长的地方啊。我爱你,所以不愿等待,也因为爱你,所以可以在以后随你到天涯海角。你在我身边,才是我重视的。你家人的反对,顶多让我不嫁你罢了,不代表我们不能在一起,形式并不重要……”
“它很重要!”范群愈听愈惊恐,“小红,你不想冠上川端的姓氏对不对?你只想与我同居?”不!他不能接受!
罗红张口结舌。“形式”对男人的意义有那么重要吗?他们刚才和平温馨的绵绵细语居然断送在“结婚”这两个字上头。
“虽然我真的觉得日本强制妇女冠夫姓很没道理,但那不是主要的原因——”
他打断她:
“没有人反对了,我爷爷也表明了如果你我若不会变心,就结婚吧,前提是不许我入台湾国籍。你不想嫁我?”
看他着急成这样,她也不多费唇舌。
“好吧,我嫁你,冠你的姓,可以吗?”这些都是小事,怎么范群这般坚持?她爱他不就好了吗?
他深拥她入怀。
“我是个很传统的男人,爱上你,追求你,都是预期娶你为妻,共度一生的。你一定不懂若没有正式的名分,我的心会多么不安。因为那代表着我无权拒绝别的男人来追求你。天哓得小秋天天传到日本的E…mail只要提到你让其他男人多么喜爱,就足以使我坐立不安了,恨不得天天在你身边,距离会带来猜忌,所以我不能答应爷爷提出以两年不相见来试炼这段感情。”
“很高兴你的想法与我相同,没有人有权利去试炼感情,你我也一样。我们能做的是守护它、加深它。”
“所以我们必须结婚,你同意吗?”他双眼晶亮,闪动着某种希冀。
她不明所以的点头。
“好!那我们立即下山买戒指订婚!等你毕业后就结婚!”这正是他一直打着的主意。
罗红不由自主让他拉着跑,想着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由赏花谈情跳到结婚大事?她是不是被骗了?
川端老爷的八十大寿会埸。
没有闲杂人等,来拜寿的全是自家亲戚。川端龙大老当益壮一如七十岁,十年来从没改变。
不过他开始觉得自己的生命活得没有他认为的意兴风发。
四十年前,他的儿子忤逆他,硬是娶来一名中国媳妇与他决裂,制造了往后三十年的大斗法,后来在爱孙强制高压下,两造斗法人马终于喝清茶以大和解。
十年前,最锺爱的孙子居然又不顾他反对死心眼的追求一名中国血统的女子,真不晓得支那女人有什么魅力让日本男人舍温柔女子不要,硬是娶不温柔的女人。一把老骨头撑着就是为了迎接那女人一旦入门后可能会兴起的大斗法。
但……但……人家根本不理他。因为罗红嫁入川端家五年来,不常在日本不打紧,她甚至没学日文,简直是太没有为人媳妇的诚意了!如果吵架还得找人翻译,那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以前觉得范若伦一人就可以气得他升天,但一个不理他的孙媳妇更可以招致内出血而亡的下场。
今天,是双喜临门的喜庆,一来是八十大焘,二来是罗红写的书获得日本文学大赏金奖。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一个对日本文化没有研究,连“欧嗨优沟札里骂斯”都说不好的人居然可以得到日本文学界的肯定。
她写的小说叫:嫁入樱花的国度。由范群翻译,深得日本人的喜爱,惊异的以新奇眼光由书中去发现另一种日本面貌,优美流畅的用词,以中国的词藻诠释日本的情境,彻底攻占了评审的心,以及日本读者的眼光,销售量居高不下,财源滚滚而来,名气几乎要高过她是川端家媳妇的身分。
真是……真是令人感到灰头土睑,一个没修过日本文学的人凭什么得到日本文化界的肯定?而那个不肯读日本文化的小女子居然以“日本文学承袭自中国盛唐文化,没有探源的必要”为由,拒绝浪费时间。
没有面对面的斗法却有惨败的实质感受,怎不教人XX心XX肝不已!
“祖爷爷,不舒服吗?”一对粉雕玉琢的双胞胎走到川端龙太的身侧问着。
他们今年五岁,是范群与罗红的孩子,人见人爱的兄弟简直是发光体,三岁能背唐诗,四岁能吟宋词,五岁——也就是两个月前参加东京俳句吟颂比赛得到了大奖,与他们的母亲共同被捧为文艺界未来巨星家族。中日文史并修,天资聪颖得让老太爷又忍不住把最锺爱的位置留给了这两兄弟——即使他们身上只剩下四分之一的日本血统,但愿不会再被稀释下去了。
“小宝贝们,你们父母呢?”他一手抚一个孩子的面颊。
“爸爸与妈妈正与大泽叔叔谈话,要我们来陪祖爷爷聊天。”双胞胎的老大说。
大泽是出版社的老板,大概洽谈出书的事吧。天晓得那女人除了写媳妇的心事外,还有什么可以写的,川端老爷心中轻哼。最最不能忍受孙媳书中那名顽固老头简直是在影射自己。如果她有诚意就该赶快过来鞠躬道歉。
不久,范群与罗红相偕走了过来。
罗红成为他的孙媳妇已有五年,但川端龙太一直不愿正式承认自己的惨败。
但活了一大把年纪,八十年的岁月有一半过得不顺遂是事实——全拜台湾女所赐。
“爷爷,生日快乐。”夫妻俩一同鞠躬说着。
“你就只学了这一句日本话吗?”川端老爷极是不满。这女人根本不在乎他生气不生气,真是气死人也。
罗红稍微听得懂日文,但不会说,只道:
“中文咬字比较好听。”这是中文表达。
“哼。”老人家嗤哼完别开脸。
罗红浅浅一笑,性情依然没变的淡然。她会嫁范群,是因为他认为形式非常重要,所以她嫁,老人家难以讨好,她也从不勉强、不学范若伦与老爷子斗法。怎料这样更令老人家想招惹她。实在好笑得紧。
“告诉你媳妇,我好歹是她的长辈!”川端老爷开始对范群叫嚣。
范群搂着妻子笑着。
“所以我们来祝寿呀,让爷爷精神百倍。”
“哼,谢了。”
夫妻俩又被亲戚们招呼过去,留下斗兴方兴的老爷子乾瞪眼,每次都斗不到,气死人。
真没见过这种夫妻,只活在彼此的世界中,视其他人为无物,一点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怎么破坏都没用!想当初范若伦还会因为自己的不喜欢而让丈夫睡客厅,但这个罗红根本不在乎,害他一点乐趣也没有。
应付完了锦上添花的人潮,范群挽着妻子上饭店的顶楼看夜景。东京的繁华与台北相同,夜色下一片晶灿耀目。
“十年了,记得在没有追求你之前,也老是呆呆看着夜景想你,怎么也没料到可以与你一同站在高楼上看夜景。”他嗅着她发香低语。
“今晚,很多人才说我们是天作之合。”罗红讶异于写了一本有人看的书居然可以让人对她改观。多奇特的人性。“爸爸一生没写过半本畅销的书,所以到今天外人仍看不起他。”
“幸好你们家人不被外在的价值观所感,尤其岳父的性情更加令人敬重。”他想到刚才妻子拒绝了出版社天价的邀约。“真的不写了?”
“日本文学不是我的天空。写那一本是为了给爷爷祝寿用的。”她低首,眼中闪动着顽皮的眸光。谁说她没有参与斗法来着?那本小说教她大胜了一回。
“祝寿?对,他会永生难忘。”他大笑。
就知道他会懂。她也加入他的笑语中。
这样轻淡恬静的女子,永远牵动他震汤的心弦。十年未变,五十年也不会,直到长长久久以后。
“会后悔爱上我吗?”忍不住问着。
“等我后悔时再告诉你。”她轻拍他,不明白都如他愿做夫妻了,怎么还会问。
“我会一直爱你,永远爱你,让你不会后悔。相爱的理由堆砌如山时,不爱便成了极困难的事,到那时我才会安心。”
“相爱的理由?我没有理由,只知道我爱你,早忘了当初为什么会心动了。”她好笑着。
“对,所有的理由最后只压缩成“我爱你”。”
她好奇的道:
“你还记得起来当初爱我的理由有那些吗?”
“至少整理得出十个。”他在心中算了算。
“那你可得好好说一说了,也许——可以写成一本书。”她突发奇想。
“不,不写书,只愿写在你的心版,让你更爱我。”他深情吻她。
一颗流星划过天际,在他们诉情的眼眸中闪动。
爱到情深,已不再需要理由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