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来,煜宸的态度教她大大不安,今日的厚赏更成了导火线,紫鸳咬牙不平,好歹将军讲过,这个家还是由她打理,就算采青是格格,她仍旧是大夫人,身分仍旧高过她一级啊!
手横在采青胸前,她不让采青离开。
采青抬眼,满面猜疑。“紫鸳夫人,有事?”
“咱们姊妹俩儿一直没机会亲热亲热,要不要上我那里,好好说说话?”紫鸳皮笑肉不笑,梗在心中的不舒坦扩大。
“不用了。”采青不习惯和人热络。
“莫非采青妹妹瞧我不上?”眼微眯,她眉头皱出一道线。
“我没这个意思。”采青有些局促。
“那么,为何不接受我的好意?”她姿态低、身段软,却每个动作言语都要逼人就范。
不得已,采青点头,缓步跟在紫鸳身后。
紫鸳的屋子和她的大不相同,雕梁画栋,镂金镶银,极其奢华,深秋了,百花凋零,她的院子里,云纱扎的假花悬在枝头,仿出几分盎然春意。
“我喜欢花儿,最好一年四季都有鲜花可赏,你瞧,那云纱可是城里最贵的缎料,美是不美?”
紫鸳炫耀地指著枝头假花,飞上枝头,她极尽奢华,要人人看清她是凤凰,不再是那些年岁里的孤贫丫头。
“天道循环,一年四季,各有各的美丽。春季,树梢头卷起嫩绿生气,带来一季欣欣可喜;夏天,溽暑闷热,却百花盛开,池中清莲丰姿绰约,点缀百般美艳;秋意萧瑟,花儿虽褪去容颜,然丰收的喜乐跃上百姓心胸;冬天百草不生,天地却留下一枝红梅为人间增艳,夫人如果喜欢花儿,秋有菊、冬有梅,植上几株,总强过枝头假艳。”
采青说实话,她鲜少同人相处,不懂得虚伪,不明白应酬话儿怎生敷衍。
“菊花何等卑贱,怎能和我的纱花相媲美?”紫鸳恼怒。
“天地事物都有其价值,而价值并非由人们的眼光做定设,谁说牡丹贵、菊花贱?谁规定海棠雍容、梅花孤傲?全是商人们的穿凿附会。夫人喜欢繁花,菊难道不是花?当它开满一院的金黄灿烂,它带给你的快乐和其他花朵又有什么分别?”
伺候在旁的小茹懂得察颜观色,她一面看著采青的浑然无觉和紫鸳的恼恨,决定扩大两人间的嫌隙。
“格格,不一样的,就像美女,少了金钗凤裳的衬托,哪里显得出她的美丽?”
小茹看一眼满身珠翠的紫鸳,笑语。
“不,女子的美在于内涵、在于她所表现出来的气质,而不是满身的珠光宝气,自信的女子,不需要任何东西即可彰显美丽,所以,女子要的是自信,而非脂粉钗。”采青侃侃而谈,受过煜宸的训练鼓励,说话之于她,不再是艰难任务。
紫鸳拧目,凤眼盯住采青不移转。
什么意思,批评她没读书、气质不足吗?批评她自信不够、内涵缺乏?
“格格,您错了,女子哪来的自信?我们仰人鼻息、服侍老爷,处处向男人赔小心,不是每个人都像格格您,深受皇帝、将军喜爱,说话分量自然不同。”再挑剔,小茹把采青踩到底。
“皇上没见过我,怎知我是怎样的女子,更别谈什么喜爱了。我凭恃的不过是阿玛和将军的恩泽。”采青淡言。
“我真不明白,同样是将军恩泽,皇帝的赏赐怎么没送到我这位大夫人手中?”
紫鸳冷冷抛出一句,采青这才明白,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语。
“夫人,这可怪不了二夫人,二夫人是格格呀,她的身分和常人下同!”
小茹话出口,采青尴尬极了,俯首,她对不出下一句话。
紫鸳的怨尤不平、小茹的称心,三个女人,三种心思。
“你怎么在这里?我到处找你。”
煜宸声音传来,紫鸳、小茹抛开心思,专心等待脚步将近的男子。他在寻谁?自己吗?笑容漾上小茹和紫鸳脸庞,替她们增添几分光采。
双双迎向前,采青被抛在两人后面。
“将军回来了!”说著,紫鸳、小茹低身万福。
煜宸没回答,他从两人中间穿过,迳自走到采青身边,拉起她的手问:“接到圣旨了?’
“嗯。”采青点头。
没有低身万福,没有恭谨回答,这个格格的家教实在很差。
问题是……为什么将军没见到她的僭越?为什么他一脸喜气洋洋,只因为她在眼前?煜宸的忽略,让两个低头的女子满心怨怼。
“知不知道你为什么得到赏赐?”煜宸笑问。
“因为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皇上龙心大悦?”采青猜测。
什么你啊、我啊,她该称一声将军、臣妾啊!紫鸳不满。
“皇上的确龙心大悦,不过原因不在我,而是你的’崇尚儒学、有德者居之’的言论。”煜宸为她解惑。
“你把我的话传给皇上?”采青问。
“嗯,皇上同意女人不是弱者,不过眼前这时代,不想当弱者的女人太少,你是特殊的少数例子。说!敢不敢随我进宫见皇上?”他问。
“为什么不敢?皇帝也是人,只不过生在帝王家,承袭了别人不能承袭的责任。”采青想也不想便回答。
紫鸳的愤怒直达胸口。多么大胆的女子,连皇上都不看在眼里了,又怎会将自己放在眼中?挫败感节节上升,她望著交谈中、旁若无人的煜宸和采青,怨恨填膺。
凭什么她可以?凭什么她敢用这种态度同将军说话?弄清楚,谁才是正牌夫人啊!
小茹更恨,恨煜宸绝口不提当日,恨自己失身失节,却什么都换不得,小茹把恨归诸到采青身上,她对自己发誓,总有一天,她要取代采青的位置。
“这是你说的,不要见了皇上双膝发软,平日的侃侃而谈,顿时词不达意。”他取笑她。
“我不会。”采青对自己的骄傲有信心。
“很好,我得找个师傅来替你裁新衣,好好打扮一番才行。”
不多看紫鸳、小茹一眼,他握住采青的手,一路说、一路往书房方向走,那是整栋府邸中,她最喜欢、而他待最久的地方。
“哦,原来皇上想见我的新衣,不是我这个人啊。”她顶他话。
“那是基本礼貌,至少别让你阿玛误以为我亏待睿亲王府的格格。”
“我的想法和你不同。”
“哦,你又有想法?”
“记不记得隋炀帝,他晓得文帝性喜简朴,便让妻子穿著粗布衣接待文王,到最后,他赢得皇位。要是你让我用本来面目见皇上,不用口语多解释,你的为官清廉,所有人都看得见。”
“你的比喻不对,第一,我是不是清廉,不需要别人来评论;第二,我不觊觎帝位,表面工夫这等事,我不用做;第三,你居然拿我比作那个骄奢荒淫的隋炀帝,育贞格格,你可知罪?”
话说完,两人同时爆出一阵大笑。
他们走远,小茹看著两人背影,怀疑起,那是她认识多年的采青?
以前她不爱说话,她孤僻得让人讨厌,是什么改造她?将军吗?所以她也改造了将军对王爷的憎恨?小茹的不安一阵阵,嫉恨油然而生。
“要不要上街?”从公文里抬起视线,煜宸笑望采青。
采青埋首书堆,这次她挑的书是诗经,连头都不抬,她直接回答不要。
“为什么不要?”他走到她身前,把她的书合上。
“心悸犹存。”她笑笑回答。
“我跟你保证过,上次的事不会再发生。”他认真。
“人类是经验动物,我从经验里面学习到……”
“学习到什么?”
“学习到你很危险。”皱皱鼻子,她可爱得让人想亲亲吻吻。
哈!他大笑一声,说他危险的人可多了,有对手、有敌军,没想到的是,连明媒正娶的妻子也批评他“很危险”。
“你不危险吗?”她说实话,他居然当玩笑看待。
“谁不危险?你敢说自己不危险?”煜宸反唇。
“我是最无害的人物,一无权,二无势,三无争夺心,想同我为敌,还真是找错对象。”她扳动手指,细数自己的无害。
“是吗?当年,为什么救我?”他提的话题似乎与“危险”无关。
“我不喜欢杀戮。”采青直觉回答,当然,她心知肚明,还有另一个原因……他们之间,有股解说不清的牵系。
“若我不听从你的劝说,执意刺杀你阿玛,一次不成、暗杀十次,你会不会次次救我?”他追问。
他问倒她了,采青低头细思。
“又假设,第二次我杀死你阿玛,你就是帮凶了,你说,自己危不危险?”赢她一次,他居然开心得紧。
“用这种话做比喻,太欺人。”微嘟嘴,她背过他。
他不爱看她的背影,硬是将她旋到自己面前,双手握住她的肩,一用力,将她搂在胸前,璏……感觉不错,虽然瘦了点。
贴进他胸口,倾听他稳稳的心跳声、稳稳的呼吸声,爱他……越来越盛……
偷偷地,她拉住他的小指头,偷偷地,她和他打了勾勾,约定今生,她还要求下辈子。
煜宸拉住她的手摆到自己后腰,他要她环起自己,要他们交交缠缠,此生此世分不清……
“昨日觐见皇上,你的态度让人战战兢兢,翰林学士被你的不敬言语吓出满身大汗,直说你是危险人物。”说到这个,煜宸笑开怀。
“我?我说了不得体的话语?”采青记不得自己哪里讲错话。
抬头,她看他。
他旋即将她压回怀间,首度,他发觉,全心全意保护一个女人,是种很棒的感觉。
“你说天子食之于民,自该为民做事,还举尧舜大禹为例,说凡圣贤皇君皆是为民服务,直到帝位世袭,昏君当道,忘记皇帝的义务,只记得从百姓身上搜括好处。”多可怕的评论,采青没教皇帝赐罪,肯定是好事做尽,天地长佑。
“没错啊,难道天子吃的、穿的、用的,全是皇上亲手下田耕作,皇后娘娘纺织?不,那都是百姓一粒米、一滴汗,辛辛苦苦缴上来的。”
“是啊是啊,你说的全是真理,但万一皇帝龙颜大怒,编派你欺君,到时谁都救不了你。”
煜宸揉揉她的小脑袋,说她愚笨不公道,说她聪明却又不像,他真不晓得该如何形容她。她真是被关坏了,不懂人心狡狯多奸,不懂该事事防人。
“若我不讲真话,只说些奉承阿谀的话,才叫作欺君吧?况且我觉得当今圣上是个好皇帝,能纳忠言。”那是她真实感觉。
“你太天真,人心藏肉里,你永远不知道别人真正想的是什么。”他中肯说道。
“是你太杞人忧天吧?我们不处心积虑害人,何必担心别人害我们?”她不赞成他的悲观。
“还好你未身居官场,否则以你的单纯,早就尸骨无存。”他说。
“官场真那么可怕?”采青问。
“人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利益,为保护自己,多数的人会选择不择手段。”
“那么你要广结善缘,别得罪任何人。”
“不得罪人就没事?事情岂能那么简单。”
煜宸坐下,将她拉在膝间,拥著她,亲亲她的额,顺顺她的发,十指交扣,他同她交心、交情。
“我不喜欢复杂。”采青低语。
“我也不喜欢。”他有同感。
他曾后悔出仕为官,偶尔,他怀念与师父、师兄弟在林间打拳,在池间戏水的欢乐,那些简单自在的日子多么快活。
“哪日你厌倦官场,我们隐居山林好不?”采青说。
采青一句话,跃动他的心,她懂他,比任何人都多,煜宸忘情,抱起采青高高举起,两张笑脸相映,他激动得说不出话。
转啊转,他把她抱在空中打圈圈,她笑弯了两道眉,笑开了眼底忧郁,他成功将她改造,改造成幸福小女人。
采青两手紧勾住他的脖子,脸贴住他的脸,肌肤相触,说不出口的悸动在心间荡漾。
她在他耳畔轻言:“我好喜欢你,真的,不带虚伪。”
他让她的认真惹开怀,学她,他也在她耳边低言:“我也好喜欢你,真的,没有半分矫情。”
点点头,她认真。“我信你。”
他也点头,态度诚恳。“谢谢你的信任。”
下一刻,他又拥她入怀,这个柔软身子呵,抱一千次,都不厌倦。
贴著他的胸膛,倾听他的心音,笃笃实实的心跳在她耳边,仿彿这个胸口,从古至今一直由她占据;仿佛这个声音,她听过千千万万个世代,始终不移。
闭眼,影像射入她脑间,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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