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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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不语-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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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仲到来的时候,抱住来开门的初阳失声惊叫:“初阳!初阳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他的眼窝深深陷下去,两颊瘦削,浓黑的眉毛下面一双大而空洞的眼睛直直的瞪着某一处,走路直飘。
  见是雨仲来了,初阳勉强一笑。
  “可是哪里不舒服?你感到身体怎样?”雨仲焦急地摸摸他的额头,探他的脉搏,叫他伸出舌头来看,初阳全是懒懒散散心不在焉的样子。“你去检查了吗?结果怎么样?单子呢?”见他这个样子,雨仲疑心是他病情加重了。
  初阳完全忘记了检查结果这回事儿,想了片刻,虚飘飘的说:“在包里吧?”雨仲赶紧去翻他的包,把单子匆匆看一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啊,已经好多了!你已经转成一个标准的携带者了,一般不会影响生活,也不容易传染别人,可以正常结婚生子,你何必急成这样?”初阳费力地听他说话,费力地弄懂他说的话,苦笑了。携带者,好转,结婚生子,那又怎样呢?
  雨仲瞪着他看许久,忽然明白过来,也许初阳并不是因为病痛而这样。凭着他对初阳的了解,很多事情都不会对他的世界产生多大的影响。他忽然想起一事来,内心一冷,小心地询问他去辛家的事。
  初阳脸上的肉跳了一跳,像被烫伤似的。他的脸上始终挂着一丝笑,仿佛那已成为他的惯常表情。他缓缓地摩挲着小相框里小葵的笑脸。雨仲猜到是行程不顺,大约小葵的家人阻止他们来往。两个人的身份天差地别,十里八村的人都背地里嘲笑他这是癞□□想吃天鹅肉,辛家断然不会同意。这本来就是猜得着的结果,无奈他的这个傻瓜朋友,天真得像个孩子,怎样都看不透这个世界,所以才会撞得头破血流。
  雨仲长叹一口气,看他这状况,知道劝也不管用,得慢慢想开了才能好起来,现在只能做了饭菜来强迫他吃上几口,再这么下去,非要活生生变成木乃伊不可。初阳似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人,顺从听话。
  傍晚的时候,村里的支书背着手来到罗家。他的宽板脸上挂着抑制不住的笑容。他带来了一封信,温厚地说:“初阳啊,是大学校里寄来的呢!通知书!你考上啦!”雨仲也跟着兴奋,抢过来一把扯开信封。初阳很快看了一遍,真是通知书,省里重点大学的哲理系。信里恭喜他中榜,通知他什么时候报到、该带什么东西、交多少钱,介绍学校的历史、现况、注意事项、希望他喜欢新学校之类。
  初阳淡淡的说了声谢谢,随手把信放在一边。考上了大学,多年苦读有了回报,那又怎样呢?
  支书疑惑地看看他,心说,这小子,考了这么多回,不就是要这么一个结果嘛,收到通知书不是该高兴吗?
  雨仲本想留着照看初阳,他这个样子着实叫人不放心,但家里来人叫他,说送来一个病人,初阳催他赶紧回去救死扶伤。雨仲走的时候,正是晚霞满天,初阳坐在屋顶一动不动,远远的回头去看,犹如薄薄的一张剪纸,衬着背后宏大的天空,孤单凄凉。雨仲的眼眶热热的。
  这一天,太阳快落尽的时候,初阳像往常一样坐在房顶上的躺椅里,看着远远的浮云。村口的小路上走来一个细瘦的身影,金片一样的斜阳里像是一只跳跃的小鹿。
  初阳看到那身影,全身一震,跳起来就跌跌撞撞地冲出家门,跑着去迎接来人。
  小葵鸟儿一般向他扑来,他们相互紧紧地抱住。小葵的眼泪哗哗地往下掉,一边哭一边嗔怪他:“你怎么悄悄跑了?我爸爸怎么骂你赶你,你也该让我知道啊,你为什么要走呢……”
  那天买了东西,左等右等不见爸爸和初阳来,回家去,才知道初阳已经走了,她跺着脚跟爸爸发了很大的脾气,爸爸的脸色生病一般灰暗,对她的哭泣和指责置若罔闻,然后关在书房一个人吸烟,罗蕊阿姨敲门叫了好几遍都不出来。她猜想是爸爸和初阳哥哥吵架了。那一天爸爸和她都堵着气,阿姨做好了饭却没有吃饭的人,左劝右劝,家里还是闷糟糟的。
  过了几天,爸爸的心情看起来好一些了,主动向她示好,但是小葵把允许她去看初阳当做原谅他的交换,但是爸爸的情绪很不稳定,一会儿准她去,一会儿不准她去,一会儿说他也要去看初阳,一会儿又说他怎么有脸再见到初阳,颠三倒四丧魂落魄的,一点也不像平时意气风发的爸爸了。小葵实在按耐不住,不等爸爸决定到底怎样,就偷偷跑出来,她担心着从家里不辞而别的初阳,几乎一刻也不能再等待了。
  她摸着初阳刀削一样的脸和手背,心疼地说:“怎么这么瘦了?是不是不开心?爸爸真坏!”
  仿佛从一场梦魇里挣扎了出来,初阳又活了过来。只是,几乎所有的表情,都由微笑来代替了。他替她做很多事情,端水、送饭,甚至穿衣穿鞋,她都只需坐在床上。他带她去这山里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他听她絮絮叨叨地说话,只是,他自己很少说话了,也不再亲吻她,只是那样令人心酸地微笑着看她,温柔忧郁得几乎滴得出水来。
  下过一夜的小雨,从山林里吹来的风潮湿清新。雾气浅淡了一些,飘得高了一些,像是调皮的绵羊毛,一小团一小团,一小缕一小缕,飘在树梢,流连半天,倏然不见。雨后的明媚阳光洒在山林,水珠从树叶尖上落下,滴答有声。鸟儿叽叽叽的,在林间吵闹。这样的清新与美丽,真叫人心情振奋。
  初阳嗅着清爽的空气,神秘地说:“都是蘑菇的清香啊!”小葵抽了抽鼻子,皱着眉说:“哪里有?一股土腥味啊。”
  初阳带小葵进山采蘑菇。他给小葵穿好红色的小雨衣,两个人踩着几乎被杂草淹没的小路,穿行在山林里。草窝里、树根旁、倒掉的朽树上、溪岸边、落叶下,藏着那么多的蘑菇,有的已经盛放如伞,有的还只是未及长大的小骨朵,有的则已经朽败如一堆烂泥。
  小葵从未有过采蘑菇的经历,觉得新鲜有趣,每看见一朵蘑菇,她都要惊叫一声,到后来她实在叫不动了,说:“光是看看我就累了!怎么会有那么多呢!”初阳耐心地给她介绍每一种蘑菇的名称、做法、味道乃至功效,她开开心心蹦跳着笑闹着,仿佛从潮湿松软的地下冒出来的小小精灵。
  她偏爱颜色素净的蘑菇,纯白嫩黄浅青装了满满一篮。初阳告诉她这些大多可以食用,但是颜色土不拉叽的才美味呢,他自己的篮子里就全是土色系的蘑菇,还沾着露珠、泥土和松针。她嘟着嘴,轻轻地摸着那些小雨伞一样的蘑菇,喃喃地说:“哪里舍得吃啊,看看就很满足啦。”
  很快她又转变了兴趣,采摘林间各种各样的花朵,长长短短采了一大捆,还做了两个花环戴在两个人的脑袋上。她好奇地蹲着查看地上一个大坑,仿佛是有人来寻宝,泥土翻起来,白花花的草根露了出来。
  “喔,这可不是寻宝人留下的痕迹,”初阳忍住笑,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说:“这个是野猪觅食留下的!你看,这里还有脚印呢。看上去是刚踩的,好像是听到人声就躲起来的样子。”小葵嗷的一声跳到初阳身边,紧张地四处看:“它们不会冲出来吧?”
  初阳一本正经地看了看那个脚印,福尔摩斯一样分析说:“应该就在附近吧,你看这翻起来的泥土还是新鲜的,说不定正躲在哪棵树后面偷看你!”小葵跳到他身上去,双手死死抱着他的脖子,双腿盘着他的腰,考拉熊一样吊在他身上,脑袋缩在他胸口,小脸吓得寡白:“那我们快跑啊,等它出来就来不及啦!”
  初阳沉稳地说:“没关系,我和它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见到我,它们还要鞠躬呢。”小葵睁大眼睛,疑惑地看着他:“你骗我的吧?”那傻乎乎的样子,逗得初阳直笑。小葵将信将疑,仍不敢松开他的手,稍有响动,她就整个人巴在他身上,好不容易才哄得她心安了。
  两人踩着湿漉漉的林间小路,满载而归。初阳小心地把蘑菇分门别类,涮洗干净,说要用这些蘑菇给小葵做一桌美味,小葵夸张地舔着嘴巴,说要当他的小助手。她找来旧报纸,折成高高的厨师帽,一人一顶扣在脑袋上:“开工吧,大厨!”
作者有话要说:  

  ☆、生命之宴

  初阳带着小葵到菜地里割来新鲜韭菜,捡净洗好滤干切段备用。
  翻箱倒柜找来去年雨仲送的黄花菜干,放在热米汤里发好。
  姜切丝,肉切丁,剥好蒜瓣,备好干辣椒。
  他在砂锅里慢火熬着一锅香菇蔬菜汤,浓香四溢。小葵围着砂锅团团转,嘴里不停地念叨好香哦好香哦。
  一切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初阳将铁锅搁油烧热了,放上姜丝和干椒丝炒出香味,倒入蘑菇块和蒜瓣翻炒,加黄花菜再炒,香气四溢,好,起锅。“小葵,盘子!”小葵满眼放光,赶紧把盘子递过去。
  剩下的蘑菇在滚水里焯过,滤一下水,待到油锅里的辣椒段和蒜瓣煸炒出香味,将蘑菇和韭菜段扔进去,猛火翻炒。
  新鲜肥嫩的松茸切厚片,放在刷了油的平底锅上中火煎焙到双面金黄,整齐地铺排在盘子里,浇上西红柿、芥末、老抽熬制的酱汁,撒上葱花,热气一蒸,喷香扑鼻。
  初阳系着围裙,姿态娴熟专心致志,仿佛在全力准备一场生命之宴,那专注的眉眼,因为不断活动而凸显出来的胳膊上的肌肉,看得小葵心醉神迷。她跑过去从后面抱住初阳的腰,脸贴着他的背,傻乎乎地问:“哥你好帅哟,你是不是天上管美食的神仙下凡来的?”
  这可真是一场名副其实的蘑菇宴,蘑菇炒黄花菜,蘑菇爆韭菜段,蘑菇剁细了和鸡蛋蒸成泥儿,蘑菇白菜汤,干椒蘑菇头,酱汁烤松茸。碧青、润红、翠绿、乳白、胭脂粉,每一盘菜的四周都随意地摆放着斜切的黄瓜片或者薄荷,色香味俱全。旁边配一只小砂锅,揭开盖子,满满一锅白米饭冒着热气和香味,光是看着就叫人满嘴关不住的口水。
  初阳取来两只小碗两双筷,两个人笑嘻嘻地坐下来。
  “嗯,还缺点什么呢?”初阳自言自语,满屋子地查看。“哦,等着。”他微笑了,起身去一间小偏房里捣鼓半天,抱出来一个土陶罐儿,落满了灰尘。
  “这是什么古董?”小葵好奇地伸出手指,在那层久经岁月的灰尘上画了两颗交叠在一起的小爱心,真是孩子气十足。初阳用湿布揩拭干净了土罐,罐子露出青郁郁的色泽。他取来两个小小的精致的碗,慢慢倾倒出里面的酒来。
  这酒扔在角落好些年,还是雨仲与他十二岁时喝剩的,那时候,两个少年正式结拜,彼此都觉得应该像大人一样,喝点酒以示兄弟情谊,于是雨仲从家里偷偷抱来了这一坛酒。两个小孩喝了半坛子就倒下了,剩下的半坛子酒,初阳小心地挖了坑埋在屋角,两个人说好了,不管谁先结婚,到时候两个人就在婚礼那晚撩开新娘子把这坛子老酒喝了。如今看来,等不到雨仲和阿苗结婚了。
  酒液缓缓倾进深青色的小碗里,莹翠可爱,清芬悠远。
  小葵盘腿坐在椅子里,笑眯眯地看着初阳。两个人隔着桌子,细细品菜,小口抿酒,悄声说话,或者就那样傻乎乎看着对方笑。温暖的橘黄色灯光里,时光静好,仿佛永恒。
  小葵觉得今晚的初阳有些不对劲,哪里不对劲,却说不上来,只是一种感觉。他一直微笑,给她夹菜、听她说话。他的眼神太温柔,却没有平日里满满的幸福光芒。她有些不安,也许是爸爸伤他很深吧,所以她更开心地说笑,想要驱散阴影。初阳说过,她是他的小太阳,给他光明和温暖,她想让初阳和她一样开心。
  蘑菇菜真是美味啊!小葵觉得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菜。她喝了一点酒,开始把下巴搁在桌沿,望着他傻笑起来,轻轻地喊他:“哥。”初阳心里抖抖的,他看着她:“嗯。”小葵又傻兮兮地笑:“哥。”
  初阳慢慢地把手伸过去,握住了她的小手,看着她朦胧的眼睛,慢慢地说:“小葵。”
  小葵,这个名字多么好听,多么温暖,初阳每一次叫她的名字,都想到一片迎着阳光开放的葵花,金黄的,柔弱的,也是生机勃勃的。起这个名字的人,一定是希望她生活在阳光里,一直温暖快乐吧。他看到小葵小女人一样目光温柔地瞧着自己,他轻轻地吻了吻她的指尖。是啊是啊,她应该生活在明媚的阳光下,不受任何一点不幸与委屈,她应该生活得光亮温暖。
  倘若他与她不曾相见,不曾在那缥缈的雾里看见彼此星光般的眼睛,她只会生活在城市的阳光里,安静地上学,顺利地成长,而他住在他的村庄,与山水林雾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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