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朗温和一笑,“我能好转,您功不可没。”
太医连声说不敢,却是笑得双眼眯成了一条缝。
送走太医,袭朗稍事歇息,和香芷旋相对抄经。
香芷旋只抄写了几行,含笑走进来,神色略显忐忑,“禀四爷、四奶奶,老夫人唤四奶奶去松鹤堂说话。”
香芷旋放下笔。
袭朗问她:“要我陪你过去么?”
“你还是别走动了。”香芷旋低头打量自己的穿戴,见并无不妥才继续道,“让含笑跟我一道过去吧?”鉴于老夫人收银子的前史,还是谨慎些为好。
袭朗也正有此意,对含笑打个手势。
香芷旋出门时,又唤上铃兰随行,慢悠悠去了松鹤堂。
老夫人坐在厅堂的三围罗汉床上,看着香芷旋进门来上前行礼,只是抬了抬手,好半晌不说话,冷眼打量。梳着随云髻,面色分外白皙,眉眼精致,穿着藕荷色的褙子,站在那里似一朵娇嫩的花。面对她的审视,毫无胆怯,落落大方地站在那儿。
香家老太太兴许把孙女养歪了一两个,这一个却很出挑。
老夫人端起茶盅,喝了口茶,问道:“这几日过得可安稳?”
香芷旋面含微笑,“回老夫人的话,这几日过得还好。”
“你这份安稳,是我和你祖母给的,你可知道?”
香芷旋含糊其辞:“婚事是您二老做主,我知道。”
老夫人将茶盅放回到黑漆小几上,动作有点儿重,“只要你祖母说几句不利于你的话,你的安稳就没了,可想过这一节?”
香芷旋甜甜一笑,答非所问:“我祖母最是慈爱,一心盼我过得如意。临别前跟我说,会尽早来京城看我。”心里却是好笑不已,老夫人这是把她当孩子还是当傻子了?祖母再怎样心肠冷酷,也不敢拆她的台毁掉香氏前程——她若在袭家出了岔子,香家可没替补的女孩子。
老夫人立即又问:“要是我横竖看不上你呢?发话将你逐出袭府,你又当如何?”
香芷旋抬了眼睑,看住老夫人,眼中的冰冷弥漫开来之际,唇角却上翘成愉悦的弧度,“我没想过那些,也不能想。”
含笑一颗心总算落了地。之前真怕四奶奶不能妥当的回话。
老夫人闻言,神色郑重地打量了香芷旋一会儿,随即竟缓缓漾出和蔼可亲的笑容,“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换个人,大抵会认为老夫人方才的言语都是故意试探,此刻才是真面目。香芷旋见状,却有些头皮发麻。老夫人和她的祖母竟是一个样子:一时歹毒冷酷如蛇蝎,一时又面目慈善如菩萨。
老夫人唤辛妈妈过来。
辛妈妈捧着一个首饰匣子,恭恭敬敬地递给香芷旋。
老夫人语声和煦:“我起先因着你的出身,总是担心你不懂得高门大户的规矩,便想让身边得力的丫鬟过去,可以提点你,也可以历练你。眼下看着倒是我多虑了。你请安那日我也没赏你像样的物件儿,这几样首饰才是我给你的见面礼。”
香芷旋毕恭毕敬地行礼道谢。
老夫人笑着端了茶,“回房去吧。”
香芷旋称是告辞。回房见到袭朗,将首饰匣子放到他手边,“老夫人赏我的。”
“嗯。”
“你帮我保管行不行?”
“怎么说?”
香芷旋抿了抿唇,“万一过两日老夫人房里失窃呢?”
含笑目光微闪,不安地建议道:“四爷还是看看老夫人赏赐的是什么物件儿吧?万一把传家宝赏给四奶奶,却没让库房下账,到那时……”可就谁都说不清了。鉴于几年前的一些事,她实在不敢高看老夫人。
袭朗只是道:“你和碧玉拿着东西去库房查问。”
含笑称是,拿上首饰匣子出门去了。
香芷旋看他一副“这种小事不用麻烦我”的样子,不好意思地道:“以后这种事,我直接让含笑去办就行?”
“你刚进门,大事小情的是该商量着来。”袭朗写完笔端的一个字,才看了她一眼,“不是嫌麻烦。”只是懒得碰老夫人房里的东西罢了。
香芷旋释然,眼角瞥见蔷薇的身影在帘子外一闪,给他续了杯热茶,走出门去。
蔷薇与香芷旋低语片刻,神色惊疑不定。
香芷旋转去后罩房,找何妈妈单独说话:“你真的可以确定,二小姐的意中人是淮南王?”
何妈妈脸色微变,“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香芷旋笑道,“我只是听说,淮南王近期忙着请皇上或皇后赐婚,要娶的是民间女子——二小姐是民间女子么?”
“这是、这是什么意思?”何妈妈站起身来,语声有些抖,“您是听谁说的?怎么可能呢?都到这时候了,你是不是想让二小姐出岔子错失良缘?”
第5章
袭朗微微挑眉,神色专注地看着她。
香芷旋迅速找了个事由,“先去更衣吧?”总不好当着丫鬟的面儿细说由来,传出去总是不好。大夫人说什么都行,她说什么都会被挑出刺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袭朗颔首,转身去了里间。
含笑将备好的衣物递给香芷旋,知道两个人有话要说,自是不会多事前去服侍。
站到竹帘内的更衣之处,香芷旋先是敛目研究着男子衣物,暗暗松一口气,还好,不似女子衣物的繁复,一看就知分明。
她动作缓慢地帮他除掉外袍,手指碰到他中衣上的纽子,迟疑片刻,逐一解开。
也不是没见过他不穿上衣的情形。太医过来给他换药、针灸时,她都在场。那种时候,她总是别转脸,不敢细瞧的。
他一腔热血倾洒之地,与她隔着万丈沟壑,生与死一般的遥远。她逐日的仰慕、钦佩,却做不到与他一般平静面对烽火狼烟带给他的伤。
她最是怕疼,每每匆匆瞥过他的伤势,心里只一个想法:这要是换了自己,早就疼死了吧?
他的肩头、臂弯、胸膛都有伤,妥当地包扎着,只如此,还是心惊。
她的动作放得特别轻柔,生怕碰到他伤口。
他则留意到了她小脸儿有些发白,心生笑意,“我自己来。”
她巴不得如此,转去给他拿衣服。
接过衣物时,袭朗觉出她指尖微凉,“是冷还是怎么回事?手怎么凉的跟死人似的?”
“……”香芷旋的手握成拳,又摸了摸脸。还好啊,哪儿就像他说的那么凉了?随即就瞥见他要褪下中裤,脸腾一下烧了起来,匆匆背转身。他之于她,是伤重的老虎,她还没将彼此关系过度到男女甚至夫妻的关系。
袭朗语带笑意:“谁叫你找这由头与我说话的?”
是啊,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么?香芷旋暗自磨牙,责怪着自己。
“说说吧。”袭朗提醒她。
香芷旋勉强镇定下来,将宁氏亲自过来的事情说了,又挑了几句重要的话复述给他听:“大夫人说银屏应该是懂规矩的,若是犯了错也无妨,可以交给碧玉处置。并且还说,若是人问起,就说是她的意思。”
袭朗换上衣物,“你已将人收下,暂且就这样。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这是她难以做到的。估摸着他已换好衣物,便转身看着他,“要是下次再有类似的事,并且还是大夫人亲自交待,我也不应么?”顿了顿又补充道,“这次的事,大夫人事先也说过了,你要是不同意,她再亲自过来解释。”意在提醒他,大夫人最起码在明面上是向着他们的。
“下次再有此类情形,命人当即传话给赵贺,他怎么说,你就怎么做。”
“……”香芷旋不满了。合着赵贺这个护卫说的话比她还有分量?这叫个什么事?
袭朗整了整袖口,才发现她正特别不满地看着自己。要是换个人,他才不会理。但是她不同,她是他的妻子,又比他小了好几岁,理应让着她一些。由此,他解释道:“这种事,是我与长辈之间的是非,不能算是你的分内事,所以还是由我出面最好。赵贺跟了我多年,能替我做主。明白没有?”
香芷旋心里好过了不少,便笑着点了点头,“明白了,我听你的。”
一下子就又变回了听话的小女孩儿。袭朗笑了笑,“传膳。”
“嗯!”香芷旋转身出门,脚步轻快。
用饭时,何妈妈寻机进到房里,自然是因为对袭朗的好奇。想亲眼瞧瞧,袭朗是不是如香绮旋以为的那样五大三粗、面目粗矿、言行粗鲁。
亲眼见到了袭朗,何妈妈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若非亲眼得见,实在难以置信。
既无武将的粗矿,又无书生的文弱,实在是万里挑一的俊美风流人物,香绮旋那个情郎连袭朗十中之一都比不得。
看这情形,过段日子就痊愈了。
唉……
何妈妈险些当即后悔得捶胸顿足。即便是那人身份更尊贵些又有什么用?站在一起,哪个女孩子不愿意委身于袭朗?
她悔得肠子都青了。
香芷旋到了京城,按照香家安排留在外姓人家待嫁的时候,香绮旋已经到了京城。要是在那时候细细打听一番,嫁给袭朗也不是难事。
可也不能这么想。那会儿甚至到今日,香绮旋都认定了袭朗不久于人世,打死都不会用自己一生做赌注的。
到底是香绮旋没那个命。
何妈妈寻了个借口,没精打采地出门去了。
香芷旋只当没留意到何妈妈的出现、离开。用过饭,去了西梢间,让蔷薇把何妈妈唤进来说话。等待期间,取出几张裁剪得尺寸相同的宣纸,备好笔墨,在纸上勾勾画画。
何妈妈走进门来,行礼后,在香芷旋示意下,坐到小杌子上。
香芷旋开门见山,“我留你在府中,其实只有一个目的,想让你告诉我,那男子是何许人也。”
何妈妈还是有些神色萎靡,有气无力地道:“整个京城,甚至整个天下,让谁都觉着身份尊贵的人有几个?按理说,袭府已是名门望族,连他们都比不得的,还有谁?”
谁都觉得身份尊贵,连袭家都比不得……香芷旋想来想去,也只有皇家了。但是也不对啊——她双眉锁了起来,皇家总共六位皇子,太子已年逾而立,孩子都好几个了,余下的兄弟几个俱已封王划地,如今留在京城的只有睿王、淮南王。睿王已经大婚,淮南王正着手请皇上赐婚,人选有可能是香绮旋么?
最关键的是,淮南王有可能跑到千里之外勾引一个女孩子么?怎么一想就已觉得荒谬至极呢?
可之前何妈妈又分明说过,香绮旋笃定自己会风光出嫁。
“你是要告诉我,香绮旋的意中人是淮南王?”香芷旋轻声问道。
何妈妈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迟早要死的名将和淮南王比起来,傻子都会选择后者。但是生龙活虎的袭朗和淮南王比起来,只要见过两人样貌的,傻子都会选择前者。是王爷又怎样呢?又不得皇上宠爱,迟早要离开京城去封地。来日太子登基,要是看着淮南王不顺眼,还指不定怎样发落呢。
“知道了。”香芷旋道,“你还是要住上两日,总不能莫名其妙地打个来回。”
何妈妈起身称是,正要退下,蔷薇喜滋滋地拿着两个精致的小手炉走进来,对香芷旋道:“是四爷命人给您准备的。赵贺说是内务府送来的,怪不得这么精致呢。”
香芷旋却煞风景,“有手炉也没用啊,又没炭。”
蔷薇笑出声来,“四爷既然知道您怕冷,又给您备了手炉,难不成是只要您看看?赵贺说了,等会儿炭就送过来,明日就能用上。”
香芷旋这才笑起来,“拿过来,我看看有何出奇之处。”
何妈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神色似是吃了黄连。
蔷薇又道:“方才碧玉姐姐瞧见了,问了我两句,知道原由之后,说既然您怕冷,每晚给您灌个汤婆子。”
香芷旋笑得眉目弯弯,“对啊,先前咱们怎么就没想到。”说着话,取出下午就写好的帖子,“明日给我送出去。”随后又低声叮嘱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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