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宁元娘的没可能做成了。意识到这一点,她不在意地一笑。
室内,香芷旋在翻阅一本书。
夏映凡上前去曲膝行礼。此次与上次的情形完全不同,上次她算是用秦府的名头过来的,淮南王也没与香芷旋起冲突。这一次呢,香芷旋头上多了个县主的头衔,并且,不会再视她为客。
香芷旋瞥了她一眼,随手指了一旁的座椅,“坐吧。”之后继续敛目看着书页,
夏映凡从来也不是心急的人,安安静静地坐着。
过了一会儿,香芷旋将书合上,随手放在一旁。
夏映凡这才道:“妾身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夫人想来最是清楚。”
“嗯。”香芷旋微笑。
“那么——”
香芷旋客客气气地回一句:“我会作何回答,你应该猜得出。”
夏映凡也笑,“承蒙夫人高看,只希望我猜得没错。”
“猜对猜错无妨,看看热闹便是。”
“妾身明白了。”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有这点好处。”香芷旋语声和煦,唇畔噙着笑,唯独目光寒凉,“你这么聪明,为何不劝阻淮南王?”
“夫人说笑了。”夏映凡对上她视线,片刻竟发现自己招架不住那般越看越心头生寒的眸光,只得转眼看着别处,语气倒是没有任何变化,“妾身算得什么?淮南王府的仆妇最起码还有个仆妇的身份,我呢?人微言轻,怎么敢劝阻王爷。”
“嗯,不知情的人听了,还真是那么回事。”含笑取来一个迎枕,给香芷旋垫在背后。香芷旋换了个舒服些也随意些的坐姿,“秋乏,你别怪我失礼。”解释了这一句,才继续接着方才的话道,“知情的人听了,还不如不说。”
夏映凡又凝眸看向香芷旋,发现对面这女子的目光仍如之前,初看只觉清明似水,再看便会发现,那眼波像是月下寒泉。
上次相见,虽说香芷旋咄咄逼人,眼神却不是这般的从她骨子里透着冷冽。
她知道因何而起——“夫人与宁大小姐果然是交情匪浅。”
香芷旋笑着凝住她,“是。我到底是比不得淮南王府里的人。”
夏映凡再度错转视线,“妾身已来了,夫人若是为宁大小姐不平,随意发落便是。”
“没那份闲心做那叫人鄙弃的事。”
“……”夏映凡知道,正常情况下,她应该松一口气,起码自己今日能够平安走出袭府。却偏偏轻松不起来,那句话的语气……实在是叫人难以消受。
“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香芷旋语气流露出一点儿慵懒,“说说你吧?可以的话,告诉我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不可以的话,就说说你调香、养花、音律是跟谁学的。都不想说的话,你就随意编排一段,我只当听了段儿评书。”语必吩咐丫鬟将宴息间的美人榻搬来,“枯坐着无趣。”还对夏映凡歉意地一笑,“今日想不失礼是不行了,每日午间都要睡一个时辰,今日午间却有点儿事情。”
“是妾身上门叨扰,夫人不见外,我心里也安稳一些。”夏映凡等香芷旋倚在美人靠上,才说起了关于自己的一些事,“那些雕虫小技,都是自幼开始跟我娘——跟我姨娘学的。”
“你那还叫雕虫小技的话,怎样才算的出奇?”香芷旋扯扯嘴角,手撑着头望着夏映凡。
夏映凡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似是而非地一笑,没说话。实在是没法子回答。
香芷旋神色认真地道:“你对生母的称谓总是混淆不清,可见情分很深,不是对着我这外人,你也不会纠正。情分那么深,怎么没随她的姓?还冠着夏家姓氏,所为何来?”
夏映凡自嘲一笑,“小孩子么,小时候总会追问父亲在何处,每个为人|母的女子都不想让孩子沮丧、失望。我姨娘与我父亲……”
香芷旋摆手打断了她,语气忽然变得讥诮,“这些就别与我说了,除非你父亲不是我叔父的父亲。”
“……”夏映凡被她忽然这般直白伤人的言语噎得不轻,面色微微涨红。
香芷旋笑起来,透着点儿调皮,“不是有意冒犯你,我只是在想,你对淮南王到底有几分真心。要是对他毫无真心,那么这几年你与他逢场作戏已成习;要是对他一片真心,又不该是你这样的做派。我是居心不良,想琢磨琢磨你的性情,看看你会对哪些事特别在意。”
夏映凡喝了口茶才能回道:“眼下夫人已看出来了,出身是我的弱点。夫人要想让我失态出丑,轻而易举。换个别人,还真不行。”有几个人能像香芷旋这么说话?言语伤人,语气更伤人,恨不得一句话就让别人的心淌血。
香芷旋笑起来,“你要是不利用调香的手段加害宁大小姐,我不会这般无礼。你生母要是没卷走夏家的财产、交给你至为毒辣的害人的手段,我也不会冒犯她。见谅吧。”
“妾身怎么敢怪罪夫人。”夏映凡已经将情绪调整过来,“只是有个不解之处——夫人为何有闲情琢磨我这样一个出身卑微甚至为人不齿的人。我不过是别人手中一粒棋子,有何分量?”
不用别人嘲笑她了,她已开始自嘲。其实用不着,女子之间说车轱辘话有什么意思?香芷旋道:“如果你是棋子,淮南王是什么呢?”
“他?”夏映凡抿唇微笑,“不是这样的出身,他算什么东西?”
香芷旋心头讶然。夏映凡这一刻的眼神透着真切的厌恶。
以为淮南王很可悲,却没想到,他又可悲又可怜。
为一个女子奔忙几年岁月,得到的是什么?他什么都没得到,不再继续失去兴许已是万幸。
忽然间就没了说话的兴致。
三公主肯定不是能让人评价为好人的人,曾那么执拗甚至偏执地为了蒋修染出尽法宝,但是,不招人膈应。
而淮南王与夏映凡之间不论发生过什么,不论谁对谁错,都让她心里特别不舒服。就像是看到蛇一样,膈应,透骨生寒。这两个人连哪怕一丁点儿温暖、温情都看不到。
香芷旋吩咐含笑:“给她找本书,我要去里面歇会儿。”
含笑称是,转头吩咐小丫鬟。
香芷旋走向东侧的宴息室时才交待了一句:“既来之则安之,你今日要晚一些回府。”
夏映凡称是,分外平静。晚一些回府好啊,能晚一些面对淮南王的质问、责难。
她在他面前的那个虚伪的面目,已到了揭下来的时候。
不会再逢场作戏了。不需要,也已不能。
她是棋子,是在夹缝中生存,只为实现一个心愿的棋子。
她手里哪有什么死士。真正算得死士的,是她。早已料到最坏的结局,还是义无反顾。
**
今日,蒋修染又上了一道弹劾淮南王的折子。
这道折子很有趣,与他上一次的折子一模一样,只是又誊了一遍。
皇上要是把对睿王的无名火转移到淮南王头上,很好;要是留中不发,没关系,他昨日已写好十五封这样的折子,往后半个月都有事做了。
最初他当然不想玩儿这套把戏的,可是袭朗对他说:这是袭家的事,你是我表妹什么人?
把他气得不轻。
那厮的嘴要是毒起来,是真能往人心口上捅刀子。
不过后来想想也是,他算是宁元娘什么人呢?对淮南王下狠手的话,宁家要是有所察觉,那群长舌妇想必又要找到西山别院去扰得她不得清静。再者,问过袭朗的安排之后,真挑不出个不是,也只好消停了。
谁叫他惦记着人家的表妹呢?缺理。
道理是明白,每每想到那句话,还是恨得牙根儿痒痒,心说袭老四的命怎么就那么好?老天爷怎么就不让他尝尝深陷儿女情长的苦呢?真是不开眼。
到了下午,蒋修染发现,自己那十五道折子好像是白写了。
皇上用过午膳之后,就把淮南王唤到了御书房,发了很大的火气。
宫里相熟的人跟他说,皇上这次是当真动怒了,将龙书案上的一对奏折、账册一本一本摔到了淮南王身上。
蒋修染琢磨了一会儿,又问了宫人几句,笑了。
折子没白写,明日继续递添柴加火就成。
皇上发火,另有原由。
比起蒋修染的好心情,淮南王像是置身于噩梦之中。
也不知是谁做的好事,竟将他这几年来私下做生意谋财的事捅到了皇上面前。
到了皇上嘴里,谋财变成了大肆敛财、居心不良,还将一本本账册摔到了他身上。他倒是想看看账册,心里已慌到了几点,如何也看不清账册上都写了什么。
父皇的咆哮在耳边回旋,他只能意识到一件事:这一次,母妃怕是都要被他连累,少说也要被父皇冷落一半年了。
而母妃被他连累之后,少不得要将怨气撒在他头上。
该生气。他不争气,自幼就不争气,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
可他就是想争气,又能争到什么?母妃便是再得宠,到底不是正宫皇后,怎么样也轮不到他建功立业——锋芒越盛,怕是死得越快。
他不知道是如何离开御书房的,走在宫中甬路上,才想起夏映凡一早就去了袭府,不知她有没有被刁难。
再抬眼看看天色,惊出了一身冷汗。已时近黄昏,不管宁元娘那边的事情得没得手,此刻夏映凡都必须要回到王府,否则,怕是九死一生。他已惹得父皇暴怒,眼下除了她,没人会给她丝毫的照拂。
他疾步走出宫门,上了马车,厉声吩咐车夫:“回府!”语声刚落就改了心迹,“不,去袭府!”先到袭府看看情形,夏映凡不在,便是已经回去;若是还在,便是被扣下了。 两人对视一眼,蒋修染问袭朗:“你想到了什么?”
“大抵与你相同。”
随后,两人将赵虎、阿东唤到近前。
袭朗用下巴点了点那几盆花,“没试过是不是含毒?”
“一直都想试试,只是……”赵虎险些冒汗,“不知道该怎么试。取了此花汁液,从外面捉了小猫小狗过来,但是,大小姐不允。”又道,“现在这儿又多了两只猫、两条小笨狗。只要我们要动这花,大小姐就担心我们要祸害猫狗,已不准我们乱动了。”
袭朗与蒋修染俱是嘴角一抽,转念想到身边人或意中人的确是至为喜欢小动物,也就释然。
这时候,宁元娘走进门来,看到蒋修染,稍稍一愣才上前行礼。
袭朗对她说道:“等会儿我要带走一盆风信子。”
宁元娘点头,“好。但是……”她怕这花有剧毒,也怕他会祸害猫狗,那样的话,四嫂知道了肯定会难过的。
袭朗一笑,“啰嗦。”看一眼蒋修染,“你跟他说说经过。”随后示意赵虎,到门外说话,“找个要处置的人试试。”
赵虎称是。
之后,袭朗询问详细经过。平时有什么事情,除了继母、香芷旋,他只愿意听跟随他多年的手下细说原委。这些人抓到的重点,恰恰都是他会留意的。别人往往做不到这一点。至于室内那两个人么,这段日子“遇见”几次,不是陌生人了。
一面听赵虎说话,袭朗一面回头看了看里面的两个人,他笑了笑,踱步至别处。
室内的蒋修染则在说着试毒的事儿,语带戏谑:“猫狗不行,你不会让他们捉老鼠刺猬之类的试试么?”
宁元娘一听到他说的那两种东西就皱了眉,忍着没抓额头。小时候见过家里后园避鼠的猫,淘气戏弄老鼠,遛狗时见过刺猬。都是让她觉得很不好看并且只求不再看到的东西。她不好说他什么,只是略带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岔开话题:“依蒋大人所见,此花有没有毒?”
蒋修染点头,“有。保管你服用之后香消玉殒。”
“……”宁元娘心里直叹气。
蒋修染笑笑地凝视着她,“地锦要你用此花做养身的糕点,说的理由是什么?”
宁元娘视线落在盆景上,“还不是说此花能够养颜,可以让肤色更好,都是这类说辞。”这样的理由,最是能够打动在意容貌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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