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四小姐下意识地往郑老爷身边靠了靠,眼睛只敢看着地,双眼涨红,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
郑老爷的官只有五品,无论是沈家还是张家,亦或是史家,全都不是他所能得罪得起的。但眼下被逼到到这一步,他也知道明哲保身的可能是没有的。两者择一,自是择最有利的那一方
他当下起身,朝书才拱手作揖:“小女年少不懂事,方才受人蛊惑,不得已说了谎话,还请沈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再与她这般小女子计较。”
此言一出,那张家三口已是脸色发白,尤其是那张小姐,猛地回头看着他,到嘴边的话又被她父亲给狠瞪了回去。
“依你之言,便是承认了史小姐所说属实,而张小姐伤人害命、栽赃陷害亦是如真?”
郑老爷微微低头,避开张家尖锐的目光,低声道:“是。”
张祭酒的官位虽高,可是眼下成了众矢之的,若是他再不脱身,很有可能就会被一同奏上一本。想他郑元战战兢兢为官七八载,无一日不是在小心度日,生怕被人揪住任何一丁点的小辫子。面前这事情本就与自家女儿无关,刚才作伪证也不过是忌惮张祭酒的官位,可是眼下,有沈家与史家这两只出头鸟在前面挡着,即便有事也落不到郑家的头上,如此一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
沈书才满意地点点头,回头又看向张老爷:“祭酒大人,您可是还有解释?”
张老爷手指微微收拢,腰板挺得笔直,双目微闭,叹了好长一口气,方才站起身,深深作了一个揖:“此事实乃我家女儿的不对,还请沈公子念在她年少不懂事的份上,高抬贵手吧。”
想他自命清高傲骨,曾经贵为太子太傅,名下门生遍布天下,眼下却要向一个年纪不过十五岁的少年低声下气。
这一刻,他的心里是无人察觉的屈辱与悲凉。
还坐在座位上的张小姐与张夫人却是为他的动作感到震惊,即便是自己真的又错,又何至于当着众人之面向个乳臭不敢的臭小子低头?尤其是那张小姐,见到父亲这般行为,脸上除了震惊便是羞愧,甚至于……还有几丝残余的愤然。
她从母亲的怀里站起来,咬牙说道:“父亲,明明就是他们合起伙来……”
“够了,”张老爷直起身,看着这个疼爱了十几年的女儿,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他抬起手臂,落手之间便是一个狠狠的巴掌,扇得张小姐愣在了原地,清脆的巴掌声震住了所有人。
张夫人反应过来之后,猛地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傻掉了的女儿,哭着说道:“这么多年了,你连一个手指头都不曾动过她,为何今日竟为了个外人对她下狠手?你这心都成了铁打的吗?”
“任意妄为,无法无天,她再这么胡闹下去,整个张家都会被她连累”张老爷忍住手心里泛起的痛,绷紧一张脸冷冷道,“这一巴掌,算是替沈三小姐打的,让她好好地记住教训,若是下次再犯,我便是打死了她也不为过”
此言一出,张小姐忽地回过神来,张口就哭哑了声,眼泪水染湿了整张脸,看得张夫人愈加心疼。
沈书才依旧坐在主座之上,冷眼看着面前的这出苦肉戏,等到他们演得差不多了,方才缓缓说道:“祭酒大人,难道在您的眼里,舍妹的一条命,只抵得了张小姐挨的一巴掌?”
张老爷却是已有怒意,脸色铁青地盯着他:“沈公子可是还有赐教?”
“张小姐在沈家任意欺打沈家下人,妄议朝政,又将舍妹推落水中,还栽赃嫁祸逼人做假证,甚至辱及史家小姐的名声。依照祭酒大人而言,这种种行迹加在一起,是您一巴掌就能了结的?”
“小女年少不懂事,仅仅还只是个孩子,你……”
“年少?孩子?”沈书才一声冷笑,“舍妹与张小姐同岁,张小姐犯了错说是年少不懂事,舍妹差点丢了命难道就是活该?在祭酒大人的眼里,舍妹的命难道就这么不值一提?”
面对沈书才的步步相逼,张老爷心中是又怒又慌,扯动嘴角沉声问道:“难道你真准备为了这点小事而闹到陛下面前?”
“小事?一条人命在您眼里只算得上小事”沈书才缓缓站起身,眼中冷光如箭,冰冷的话语掷地有声,“家父新丧,家中无主,只剩下我们几个孤儿寡母在苦苦支撑,而你们却在此时上门欺辱,实在是太过气人这事儿即便是闹到金銮殿上,我沈书才也一定要讨一个说法”
不等张老爷说话,沈书才就再度沉声说道:“我虽未正式就职翰林院,但我的头上还顶着开国公的爵位,是沈家的一家之主。此后只要有我沈书才在一天,就容不得别人欺辱沈家”
这一下子,不仅仅是张老爷,连同在场的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气氛安静得近乎诡秘。
“明日,我就会亲自进宫面圣,将此事禀明圣上。祭酒大人,您若是想要辩驳,最好趁在我进宫之前,自己到陛下面前将要说的话都说完,免得到头来还说我沈书才巧言嫁祸。”沈书才稍稍侧身,做了个请得姿势,“既然香已经上完,各位大人就请回去吧,家中正在办丧事,实在不便招待各位,还请多多海涵。”
大家互相看了几眼,那张老爷眉头紧皱,当下一甩袖,率先走了出去。在他之后,那些人也陆陆续续地起身离开,最后只余下史家老爷走了过来,望着沈书才一脸欣慰:“我没有看错你,倒真是个扛得起的男子汉。”
沈书才微微一礼:“伯父过奖了。”
史老爷被这一声“伯父”叫得很是满意,当下又与他说了几句关心的话,方才领着夫人女儿离去了。
等到满屋子人都走光了,沈书才方才露出了几分疲态,伸手揉了揉鼻梁骨,喝了几口凉掉的茶水,便带着云小往墨香苑走去。
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那两尊大神才是他眼下最大的难题。
第20章擅作主张
当书华睁开眼睛的时候,入眼即是青巧红肿的双眼,在短暂的适应之后,君瑶与君翠也扑了上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小姐,您可算醒来了奴婢们都快被您给吓死了”
书华动了动手指,发现身上都没什么力气,只得无力地张了张嘴:“我这是怎么了?”
“小姐,您不记得了吗?”青巧担忧地望着她,“您被张家小姐推落了水,被人救起来之后就一直昏迷至今,二少爷可都每隔半个时辰就派人过来问一回,这门槛都快被踩低了”
书华皱了皱眉,努力回忆起之前在池塘边发生的事情,那些零星的记忆似雪片般飞回她的脑中,一段重组之后,终是全部都回想了起来。她道:“我昏迷了多久?”
“差不多三个多时辰,外头的天色都快黑了。”
“怎么都这么晚了?那些客人呢?都回去了?”
“二少爷为您讨回了公道之后,就将那些人都请回去了。”
瞧着青巧一脸激动的样子,书华稍稍一愣:“讨公道?”
青巧当即将下午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最后说到张家小姐挨那一耳光时候,旁边的君瑶与君翠都跟着一起兴奋了,只差没蹦起来大声叫好了。
瞧着她们开心的样子,书华心底却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口恶气是出了,可是接下来的日子免不了要如履薄冰了,二哥还没入朝就得罪了人,这不是件好事请呐。那国子监祭酒为官那么多年,少不得在朝中有些心腹挚友,再加上他的众多门生,这场战怕是有点难打。
只不过,眼下至少让大家都看清了,沈家即便只剩下孤儿寡母,也绝不是外人可以任意欺凌的。
书华又道:“是二哥将我救回来的?”
君翠看了看君瑶,说道:“是二少爷将您抱回来的,但是不是他救的您,奴婢们就不知道了。奴婢们只知道,二少爷送您过来的时候身上是干的,而且……他并不会水。”
书华心下疑惑,既然不是二哥,又会是谁?她缓缓合上眼睛:“你们先退下吧,我想安静地休息一下。”
青巧忙应下:“半个时辰之后,您的药就能熬好了,奴婢们等下再过来叫醒您。”
“嗯。”
等到青巧等人退下了,书华将今天发生的事情整理了一番,想到史家那两姐妹,还有那满院子的千金小姐,她忽然觉得,是有必要跟姚氏好好谈一谈了。
想了一会儿,她便沉沉地睡过去了,再度醒来时候,二哥正端着药碗傻坐在床边上。青巧就站在旁边,连大气也不敢多喘一下。
书华使了个眼色,青巧赶紧上前扶着她缓缓从床上坐起来。
二哥望着她艰难的动作,忙不迭地说道:“你还虚弱,好好躺着就行了,别再瞎折腾自己的身子了”
“躺了那么久,身子都快生锈了,该是动一动的,”书华勉力扯出一抹笑容,“我又给你添了不少的麻烦吧?”
“你能好好活着,即便是再大的麻烦二哥也帮你顶着。”
书华心中泛起暖意,鼻头确实有些酸酸的:“对不起,我没想到事情会……”
“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二哥舀了一勺药汁,递到书华嘴边,“接下来的日子里,你只需要养好身子就行了,其余的事情都有我担着,你别再瞎操心。”
瞅着这两兄妹温情的样子,青巧很识趣地退出了里屋,让外面的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自己就安静地守在门口。
书华咽下苦涩的药汁,望着二哥专注而认真的神情,眼泪却是不自觉地落了下来:“二哥,对不起……”
二哥用衣袖替她拭去尚未完全落下的眼泪,略带责怪地说道:“傻丫头,无论你做什么,二哥都会帮你,但惟独伤害自己这件事情,二哥绝对不能赞同。”
书华心头一震,不由自主地低头垂眸:“我当时只是想吓吓她,并没想到会绊到石头,更没想到会落水……”
“如今这事儿算是过去了,你只管养好身体就行了,张家的事情我自有办法处理。”
喝下他喂到嘴边的药汁,看着他温柔的眼神,书华只觉得这药也不是那般苦涩了。她猛地一吸气,将眼泪又吞了回去:“二哥,我会帮你的。”
“呵,你能好好的,对我而言就是帮了最大的忙了。”
书华又喝下好几口药汁,越来越苦的味道驱散了泪意,反倒让她渐渐皱紧眉头:“这药里面是不是没加蜂蜜?”
“我特意让她们别加的,”二哥微微一笑,看上去永远都是那么的温文儒雅,“有本事折腾自己,就应该有本事承担后果。良药苦口,希望这碗药能让你长个教训。”
书华不由全身警铃大作:“你太阴险了”
“许大夫说了,这药要喝上七天,每天煎两道。”
面对他再次送到嘴边的药汁,书华抽了抽嘴角,尽力往后靠:“你该不会全都不让加蜂蜜吧?”
“许大夫说了,这药不加蜂蜜的话,药性会更好些。”
书华抿紧嘴唇,双眼死死瞪着面前的汤匙:“不用你来,我让青巧喂我。”
“我已经吩咐下去了,这每天的药都要经过我的手,在我尝过之后再送到你这儿来。”
“你,你……呜呜……”在二哥强势态度下,书华被逼着喝光了一碗药,嘴巴早已是苦得牙齿打颤。她赶紧叫来青巧,让她倒杯水给自己。
奈何那杯水还没到书华手里,就被二哥给接了过去:“这是茶水,会改药性的,你不能喝。”
书华双眼冒火,哑着嗓子道:“青巧,去倒白开水过来。”
青巧赶紧跑了出去,书华躺在场上伸长了舌头,那挥之不去的苦味直让她想去用手抠舌头。等到青巧端来白开水的时候,书华这嘴巴里的苦味也适应得差不多了,仰头喝下一大杯水,深呼一口气,表示得到了解脱。
就在此时,姚氏过来了,说是来看望书华的。
书华让人给她摆了凳子,让她坐在了床边,又让青巧给她上了茶水。
姚氏瞅着书华苍白的脸色,疼惜地说道:“这么一折腾,又是瘦了一大圈,当真是可怜了。”
“太太莫要担心,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书华瞅了一眼二哥,“时候也不早了,你难道都不需要回房歇息?早睡早起身体好,明天还有一大堆的事情,你可别再跟我一趟病倒了。”
二哥没好气白了她一眼,但身体还是顺从地从床边站了起来:“有你这么诅咒兄长了吗?”
他起身抚平衣摆上的褶子,有些委屈地叹息着:“如今病好了没事了,就又变回了原来那副样子,可怜我怎么就有这么个不知冷不知热的妹妹呢”
言罢,他就朝姚氏告了声辞,大步离去了。
书华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而后看见姚氏安静的样子,便给了青巧一个眼色。青巧当下了然,快步走了出去,屋里就剩下书华与姚氏二人。
天色将黑,烛火早已点燃,昏黄的烛光在朦胧的夜色之中摇曳,衬得这间屋子愈发的安静。
“我一直都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女人……”书华面带遗憾,似有惋惜。
姚氏依旧安静地坐着,不发一言。
“你说你下半辈子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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