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一个月,谁知道九个月之后能生出的是男是女?”曹氏的声音仍旧那般尖锐,带着令人很不舒服的音调。自打阮氏随三老爷进来之后,她那双眼睛就一直粘在他俩紧握的手上,好似要生生看出个窟窿来。
想当初,她怀孕的时候,何曾有过眼下这般喜庆。老夫人知道后,也就是随口问了一句,即使是在她分娩那一晚,院子里除了陶氏与几个婆子,也是再无一人,乃至她生下了一儿一女,仍旧是没有个人过来道喜恭贺。
那般凄凉,对上眼前如此喜庆,岂能叫她甘心?
曹氏的一句话,让原本和谐的气氛拉出一道口子,尤其是阮氏,自打知道自己怀孕之后,她最怕的就是生不出个儿子,平白让大家添了失望。眼下被曹氏直接戳破,那张俏脸立时煞白,却也不如从前那般反驳,只顾垂头不语。
大家都是见惯了曹氏的言行,原本早已无所谓,但眼下实在有些过分,脸上都不由露出几分不满。
倒是那三爷一直显得很开心,跟在阮氏身边未曾离开半步,见到阮氏忐忑不安的模样,他笑着柔声安慰:“没关系,就算是女孩儿也好,女孩儿贴心,像三妮子那样也好,没事儿就和我斗斗嘴皮子。”
闻言,阮氏忽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声音哽咽:“真的?”
“不是蒸的,是煮的”
阮氏一愣,却也跟着乐了,气氛一扫方才的尴尬,都不约而同地被逗乐了。
书华瞅着三老爷盯着阮氏不眨眼的专注神情,也跟着插了句嘴:“如果你们想要男孩儿,再接着生就好了,反正你们都还年轻,多生几个多乐和”
听到这话最开心的就属老夫人了,当即不停地笑着点头:“华姐儿说的没错,你们就多生几个,不管是男是女,都是我的孙儿,都是白家的好孩子我这成天在家里呆着闷极了,就指望着你们多生几个孩子陪陪我这个老婆子”
那阮氏忽地又臊红了脸,只可惜被老夫人拉着手,这就是想躲也没处躲。而三老爷反正摆出一副皮糙肉厚的架势,随便大家怎么调笑,都笑得一脸傻相。
唯独那曹氏的眼神愈加阴狠,几次想要再开口都被陶氏几句话给抢了过去,后来又瞧见老夫人时不时刺向自己的冷光,一时也只得收敛了厉害,独独那双眼睛仍旧在阮氏与三老爷身上打转。
饭桌上,阮氏一直就坐在老夫人身边,两人有说有笑。而那阮氏本就是爽利之人,经过了方才那么一闹,卸去了心头上的压力,又恢复了原本的风采,谈笑间欢颜尽展。
而大老爷也难得没有骂三老爷,两个大老爷儿们相互敬酒,再加上陶氏一直在旁搭腔,气氛愈加融洽。
书华受这气氛感染,脸上的笑容也未曾退过,自从老太爷去世之后,沈家的麻烦一直未曾断过,这么两个月来,书华几乎都没怎么遇到过真正能让自己开心的事情。而眼下,一个孩子的诞生,却令她心情疏朗了不少。
饭桌上人人欢喜,书华又扫了一眼,却独不见景安的踪影,心下暗想,难不成他没有等自己,提前回汴京去了?
也罢,他与自己本就不是同路人,各走各的或许会更好些。
至于自己欠他的那几份情,正好抵了前两次自己帮了他的恩情,抵消之后,两方互不相欠如此想了,书华的心反倒轻松了不少。
与大家吃完了中饭,书华又陪着老夫人说了会子话,服侍着老夫人午睡,随后便与陶氏一块离开。路上分了手,书华就领着青巧往自己的院子走去,结果好死不死的,居然就在这路上碰上了正在闲逛的景安
书华本想绕道,但这白家大院的路径实在错综复杂,她真不认得还有其他的路回去,至于青巧……她与自己差不多,对这白家虽不至于陌生,但却也谈不上很熟悉。
犹豫之际,那景安就已经看见了她们,当即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笑得眉眼放光:“你可算来了,在下可一直在这儿等着你咧”
书华无奈,虽然明白他的意思,但这话听在别人的耳里,却又是另一番意思。比如说,现在青巧就是一脸的茫然,外加一十分的诧异。
书华侧开身,尽量与他拉开距离:“找我有什么事?”
“在下就是想问问,你们什么时候走?在下这边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就当着你一句话,咱们就能回家了。”
这家伙说话越来越没有顾忌了书华略微皱眉,淡淡道:“我想了想,我们与你还是分开走得好,毕竟我这车上都是些丫鬟婆子,与你们那些小厮混在一起实在不成规矩,凭地被人说了闲话。”
“呵……放心,在汴京城里,还没人敢说在下的不是”景安唰地一下打开折扇,笑得一脸春风,“再而,在下与你同行只是为了见一见你兄长,车马仍旧分开,断不会让你们为难的。”
书华仍是摇头:“带你见二哥一事本就是我擅自做的主,如若再让二哥知道我与陌生男人同行,这实在……”
“你觉得在下是陌生人?”
“难道不是吗?”书华抬眼,又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锦衣华服,面若冠玉,的确是风度翩翩佳公子一名只是那双狭长的眼睛里,满是叫人看不透彻的幽深,“我与你见面不过数次,你的身份我一概不知,如今说是陌生人又有何错?”
“你还在气在下没有与你坦白?”
书华轻声一笑:“没什么好气的,你的事情自是你想说就说,不想说便罢。我如今只是想说明一件事情——你愿意施以援手,我们很感激,但也请你能坦诚相待,一个连身份都不愿袒露的人,你叫我如何相信你的诚意?沈家虽然陷入了困境,但至少行事光明磊落,自问做到了问心无愧,不明来路的人,我们不敢高攀。”
回答她的,却是景安愈加深刻的笑意,那双狭长的眼睛几乎快要完成了月牙儿,叫人没法子看穿那眼里此刻的神情:“你会后悔的。”
书华再次笑了,笑得干脆利落:“如今就算二哥本人站在这儿,也会说出与我一般的话。”
景安收起了折扇,挑起眉毛:“也是,沈家的人都天生一副硬骨头,宁愿赔上性命,也不肯低一下头。”
不知其意,书华本想绕道而走,然而,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却忽然飘出一句不轻不重的话:“学什么不好,偏学了你父亲那副硬性子,该是他倒霉。呵……一个连命都保不住的人,何谈保住沈家?”
书华脚下一顿,猛地抬头看向他:“我父亲他……怎么了?”
景安用扇子抵着下巴,斜睨着眼看她,那神态一派懒散,好似在谈今晚的晚餐吃什么:“他以为用守孝为名,就可以让沈家脱离漩涡中心,只可惜他低估了丞相府的手段。斩草必除根,这可一向都是杜知秋那个家伙的准则,没了他,沈家只会倒得更快……”
望着书华青白交加的脸色,景安忽地一笑,容颜如百花绽放:“你爷爷为了骨气丢了命,你父亲又为了不向丞相府低头也将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而你现在……还要和他们一样,打算拿着鸡蛋去撞石头吗?”
书华猜到父亲守孝是为了躲避朝廷纷争,但她不知道,沈家要面对的敌人会是丞相府沈家虽然世袭开国公,但从未真正踏入过朝政,空有爵位名头,却是毫无实权,一旦起了纷争,定然是毫无还手之力更何况,对方还是屹立朝政十几年不倒的丞相杜知秋
书华心中已然慌乱,但迎上景安那双好似看好戏的眼睛,又免不了强行压下心中的慌乱,不动声色地说道:“你既是对此事如此清楚,想必也费了不少心思吧?这么煞费苦心,沈家对你而言,可是有何利用价值?”
第九十五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望着书华强装出来的冷静,景安又是一笑:“女人该是软弱一点,这样比较惹人爱。”
书华是见惯了他的轻佻,可惜旁人却是习惯不得,此刻的青巧便有几分怒意,虽然她自知没资格在主子们谈话时候插嘴,但仍不免皱起眉头,轻轻拉一下书华:“小姐,明儿个要走了,咱们还得赶回去收拾行李。”
景安自然也是听到了这话,不由抬头看向青巧,那双墨眼之中的笑意更甚从前:“你是三小姐身边的婢女?生得可真水灵,如果能笑一笑,就更加可爱了”
青巧哪里经得起他这般调笑?一张脸立时涨的通红,眼巴巴地瞅着自家小姐,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知道景安是在转移话题,书华虽有不满,却也知道即便知道继续问下去,也不会再问出什么,便也懒得再与他纠缠,淡淡道:“既然这事牵扯到朝政,便更加不是我能参合的。你若真想见我二哥,请自行递上名帖拜访,如果你是出自真心实意,二哥定然不会不见的。”
景安却道:“可是在下想要与你一并回京,路上能有佳人相伴于身,也是人生一大幸事,在下可是期待得很”
此人极为难缠,书华早已领教过他的厉害,自是不会再与他浪费口舌,领着青巧就往前走:“我与你本就不是同路之人,还是各走各的好。”
“都是回京,怎地不是同路?”
“回京之路不止一条,你又怎知咱们一定在同一条路上?”
景安却是一阵轻笑,眼看着书华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拐角处,寒风拂过,眼角的笑意渐渐散去,却在彻底散去的最后一刻又忽地重新聚拢,笑意更深。得到的情报里,只说这个沈家三小姐沉默寡言,性子软弱,可是完全没说她还是个牙尖嘴利之人,眼下这个沈家三小姐,却是言行都令他大为惊异。
他不认为自己的情报会出现错误,能让一个人的性情大变,想必此人是受了什么特别大的刺激,而据他所知,她受到的最大刺激莫过于被亲姐抢了心上人……为情而变?呵,这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想起她上次谈起柳志瑜时候,神色淡然如水,好似只是在谈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景安不由对这个猜想产生一丝怀疑,如果并非性情大变,那么只能说明此人的本性便是如此,难道是她在故意隐瞒自己的本性?
望着脚边雪地上书华走过时候留下的脚印,景安眯着眼睛笑开了,这个女人有意思……
书华回到屋里不久,陶氏那头就派人送了好些东西过来,说是让她带回沈家的礼物。东西很多,幸好它们全都被分文别类地装好,另外附赠一张详细的清单,整理起来倒也不甚麻烦。
只不过,除了陶氏送来的东西,老夫人与阮氏那边也都派人送了好些玩意儿过来,零零总总,从瓷器药材到丝绢首饰,什么都有。书华原本想着,自己来时候带着那几大箱子物件幸好都已经没了,回去时候已经会轻松很多,可看着眼前这堆满了整间屋子的大小物件,书华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多带几辆马车过来……
就为了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书华带着一屋子的丫鬟忙了整个下午,直到天色近黑,这才将所有东西都用箱子分开装好,与行李摆在一起,正好七个大箱子。
正好陶氏派了人过来,说是今晚的晚饭还是在老夫人那儿用,天色已是不早,书华赶紧将自己整理了一番,领着青巧便往老夫人的院子去了。
饭后,书华就着送礼的事情,向在座的人一个个都道了谢。陶氏仍旧温温软软地笑着,间或问她还有什么没整理的,可得千万记清了,若是缺了人手,大可以向自己说。
阮氏便是直接说不用客气,因着怀孕的事情,笑容也是极为开朗,只说让她得了闲,一定要在过来玩。
至于老夫人,则是一直拉着书华的手不曾放开过,后又从手上褪下一只成色极好的翡翠手镯,套在书华的腕上:“这东西跟了我许多年,虽不是很值钱,但听人说是在寺庙里开过光的,可以辟邪保平安。你要回去了,我这个老婆子舍不得却也没办法,你回了京,记得照顾好自己。还有你家二哥,他到底是男儿,很多事情想得未必如女儿那般周到,你可得时时照看着他点。”
看着她那在烛光下颤动的花白鬓角,书华心中不免感激,乖巧地笑道:“您也一样啊,这天气冷得很,您老可得注意着身体。等到沈家的事情好了些,我会和二哥再过来看望您的。”
老夫人搂着她,又说了好些体己话,反复嘱咐她要好好照顾自己,若有什么困难,需要白家帮忙的话一定要吱声。
对于这两个年少时候就没了母亲的孙儿,她是极其疼爱的,特别是这回,见到书华变得乖巧懂事之后,欣慰之余,又不免开始操心她的婚事。书华明年就要及笄了,亲事的确该好好谋划谋划了,她可不指望沈家那个姚氏会认真为书华挑选亲事,说到底,还是白家自己来操办比较靠谱。
若是为她在洛阳城里寻一门亲事,这日后嫁到了洛阳城,这两家隔得近了,既不用担心被欺负,也可以时不时地来串门,倒也是很不错的。
这个意念一动,老夫人这心里就免不了开始盘算,这洛阳城里家世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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