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去看看。”
孙雷道:“王妃,您累了一上午,还是先休息一下,属下过去看看。”
他且过去瞧瞧,管教管教那个不懂事的小子,好歹是要让他明白,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烦。
遗玉摸摸肚子,想想是得先把这个顾好了,便点头道:“好,你去瞧瞧。”
吃了一餐,遗玉便开始犯困,春眠睡在下午,是极容易过头的,一觉醒来,天都黑了。
平卉正在掌灯,听见身后动静,扭头见遗玉掀了床帐要下来,忙放下手上的活上前搀扶,又喊了外间打盹的平云进来服侍。
“您先洗把脸,可是饿醒了?”
遗玉用清茶漱了漱口,拿帕子擦擦嘴角,开口说话,声音还有点涩哑:
“煮了汤品么,弄些清甜的来喝。”
“有的,厨上炖着参汤,奴婢让人给您盛一碗来?”
“不喝那个,腻的慌,就去煮两只鸡蛋,洒些糖霜给我端来。”
过来年,她口味就时常变化,昨儿还想吃酸的,今儿就爱喝甜的,说她挑食吧,偏偏一碗香菜馄饨都能应付得了。
平卉听言,下去准备,平云扶着她到软榻上坐下,照着李太医的叮嘱,每回睡醒都把她的腿脚揉压小半刻。
破了壳的鸡蛋好煮,不一会儿平卉便端了糖水鸡蛋回来,遗玉咕咚咕咚喝下,舒服地喟了一口气,道:
“外面可有什么事来报?”
平卉道:“孙典军来过一趟,说是城外十里的两座木场已经收拾干净了,场子里空置的木料,他派人运送了一批回来,搁在城南建马场的那块地上。邓县令也派了人来送话,说是案子都落清楚了,该关的关,该押的押,他明日要过府拜见您,留了名帖。”
遗玉满意事态的进展,那批木料,正好可先简单搭建几座房屋,将一部分餐风露宿的灾民先安置下来。
邓文迎还算上道,虽有些见风使舵的嫌疑,但本质还是干净的。
“那小迪呢,下午回来不是说他不肯吃饭,也不肯说话,到底怎么回事,他吃东西了吗?”
平卉叹口气,“没呢,平霞都哄了他半天了,也不见他理人,李太医也过来给他检查了一遍,说他嗓子没有问题,只是不愿开口罢了。”
遗玉想了想,左右这会儿闲着,出去散散步也好,便穿戴一番,领着几个丫鬟去看小迪。
“小迪少爷,小迪公子,算是我平霞求求你,你就是不肯说话,东西多少要吃上一点儿呀,你瞧瞧,这粥煮的烂烂的,多香啊,你闻闻,闻闻就想吃了。”
遗玉进屋的时候,平霞正端着一碗粥弯腰在床边哄人,那态度,低声下气的,就差没跪下求他了。
可再看小迪,抱着被子坐在床头,不大一张小孩儿脸愣是拉的老长,对平霞的哄劝不理不睬,直到她把一勺吹的温热刚好的粥送到他面前,挨近了他的鼻子,这才有了动作,手一抬,大声道:
“我不吃,走开!”
“啪嗒!”
一碗热粥打翻在床下,汤汤米米溅得四处都是,平霞捂着被烫到的手背,吸着凉气倒退开,疼的眉眼都揪巴到一块。
小迪也傻了眼,不复方才冷淡,呆呼呼地看着她。
平卉平云吓了一跳,一个扶着遗玉,一个慌忙上前去看。
“你们都下去,带她到李太医那拿药。”
听这冷冷一声命令,丫鬟们哪还不知主子生了气,平云和平卉就拉扯着频频回头的平霞往外走,门关上,还听见平霞苦巴巴地请求:
“他不是故意的,主子。。。”
等脚步声走远,遗玉才将目光重新落回床上,小迪同她眼神对上,极力地隐藏着脸上的紧张。
“下床。”
遗玉口气不好,小迪脾气倔,咬咬牙,掀了被子从床上下来,扭伤的骨头疼的“咯咯”发响,只是在床边站好,他脸上便挤出了汗来,嘴唇也白了一层。
“别想我会谢你,”他嘴硬道,又补充上一句,“也别想我会道歉。”
“你可以不谢我,也可以不向我道歉,”遗玉就站在门口,没有一步往前的打算,“我不怪你,因为你年纪还小,但是你必须要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因为你肯定不会希望,等到有一天你长大,会像你现在憎恨的那些人一样,分不清楚对错。”
遗玉不想去细究这孩子是否听懂她的教训,对他有些失望,便没了留下来同他说话的心情,扫了一眼地上的狼藉,便转身打算回房,刚走开两步,却听见身后渐响起了哭声,从雨点大小,变成一场暴雨:
“呜。。。呜呜。。。哇!对、对,对不起!哇!”
遗玉愕然回头,就见那死不认错的小孩儿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一个劲儿地道着歉,鼻涕眼泪全抹进嘴里。
头疼,她也没想把这孩子说哭呀,怎么着有种欺负人家小孩子的羞愧感往外冒。
“好啦,好啦,别哭了,快起来,别在地上坐着。”
“哇!”
“啧,不许哭了,都说了不怪你,还哭个什么。”
“哇!我、我要回家!”
“回家?回哪啊,你还有家吗?”
“呜呜,有、我有家,有爹,也有娘。。。”
“诶?你还有爹娘?”遗玉哭笑不得,“他们在哪?”
“呜。。。夔、夔州。”
夔州?遗玉纳闷,那不是隶属山南道么,“你怎么会一个人流落到河北,可是家里出了什么变故?”
“呜呜,我、我是自己跑出来的。”
遗玉嘴巴一圆,好么,这臭小子是离家出走!从夔州到这里并不近,丢了孩子,他爹娘还不急死。
忍住骂他一顿的冲动,遗玉问道,“你还记得家里的址处吗?”
先派人送信过去,给他父母报个平安,等他腿脚好了再把人送回去。
“就、就在夔州。”
遗玉一听就知道他不认门,想也是,七岁大点的孩子,哪会去记这个,算了,还是先问清楚他父亲名讳,再派人到夔州去打听。
“那你还记得你爹字号吗?”
“迪。。。知逊。”
“迪知寻?”遗玉默念了一声,偏过头,小声嘀咕道:“好像在哪里听过。”
小迪抹了抹鼻涕,含着两泡泪仰头道:“我、我爹是夔州都督府上的长史。”
遗玉恍然大悟,难怪她听着耳熟,李泰曾将各个州县五品以上的官员名单拿给她看过,夔州长史的确是一个叫做狄知逊的——
咦?
“你不是姓迪么,启迪的迪。”
“那是你乱说的,”小迪一撇嘴,止住哭声,把鼻涕吸回去,伸出一只黏糊糊的手来比划道,“是这个‘狄’。”
遗玉顿时有种不妙的预感,一手扶住床柱,小心谨慎地问道:
“那你的名字?”
“我、我叫仁杰。”
听这名字,遗玉腿一软,要不是扶着东西,非得坐到地上去。
这下玩笑开大了,她竟然把狄仁杰给欺负了。
(多写了一段,没注意时间,又发晚了,唉。)
第三零七章 事波及京
一夜过去,第二天早上,最先传到遗玉耳中的,不是城中商行大笔对外开仓卖粮的消息,而是戴良的死讯。
“什么?他服毒自尽?”
遗玉坐直了身子,等着一早登门的邓文迎给他一个解释。
邓文迎叹气道:
“唉,昨日戴良在公堂之上晕过去,下官将他暂时收押在大牢之中,等候审讯,谁知一夜过后,天亮狱卒去送饭,就发现人已断气。”
“可让仵作检查过尸体,确定他是服毒死的?”遗玉直觉到事有蹊跷,戴良应该不是畏罪自杀这么简单。
昨日公堂上的一场对峙,她大可看出同她死磕到底的戴良,并非是一个会轻易妥协的人,换句话说,这谋逆的罪名还没拍板落定,他为何要急着寻死?
或者说,是有人不想他多活?
邓文迎本来还迟疑是否同遗玉说这些死人的秽事,但见她一副探究到底的样子,便出声作答:
“尸首都查过了,确是服毒而亡,大概时间是昨日深夜里,狱卒们都歇下,巡逻的人少,便没能及时发现。”
“那昨日是否有人到牢中探望过他?”
邓文迎很确定地摇头,“这个下官已经详细盘查过,关押他这等重犯,都是另外安排牢房,要有人入内探视,非持有下官的手印才可。”
闻言,遗玉又怀疑起自己的推测,难道这戴良真是自杀,不是被谁给害的?
“这样,邓大人现在就带我去停尸的地方看一看。”
邓文迎眼睛登时一亮,他可是不止一次从夫人那里听说过这位魏王妃的事迹,去年四月长安城大书楼一桩二十八人丧命奇案,就连刑部都束手无策,却破在这位王妃的手里。
他会这么早跑过来拜见,就是觉得戴良死有旁因,想来听一听她的高见。
“主子,”平卉急躁地打断了遗玉的话,满脸写着不赞同,“您眼下身子沉,怎能到那种不干净的地方去。”
遗玉犹豫了一下,摸摸肚子,平卉怕她犯起糊涂,顾不得许多,直接将卢氏搬了出来:
“您要是这样,奴婢可去找老夫人了,左右您有个什么差池,奴婢们都不要活了。”
“好好,那就不去了,”遗玉没辙,笑笑还是放弃了一探究竟的冲动,毕竟眼下没什么能比得过肚子里这个孩子重要,她虽不信邪,但怀着孕却同死人打交道,确实不吉利。
邓文迎被平卉偷偷地瞪了一眼,一边暗道这魏王府的丫鬟都别处的厉害,一边借用咳嗽掩饰脸上的失望:
“咳,王妃放心,虽然戴良已死,不过其他几人已经认罪,等下官收齐了证供,不出两日,这件案子便能了结,给那些有罪之人应有的惩处,好慰藉那些无辜死去的灾民在天之灵。”
“逝者已逝,当务之急是将活着的安顿好。”
见到坏人报应,遗玉并没有觉得开心,相反心中有些落寞,那些死去的流民,不过是平民百姓,而残害他们的元凶,则都是士族门第,按照律法,就是惩处再重,也不可能为死者偿命。
不过往好了想,有了这次教训,那些无依无靠的流民,总算可以重新开始生活,不必再过着躲躲藏藏的日子。
想到这里,遗玉重新振作起来,又同邓文迎商量起如何安顿那些曾被扣押和奴役的灾民。
安阳城这边是一波平息,然而一封公文从县衙发出,快马加鞭传到了京城里,呈递到天子手上,当日便在早朝时又起了波澜。
灾民年年都有,今年北方连遭大旱,南边又遇涝灾,朝廷不是没有开仓赈民,但这粮食从关中运到南北,途径几道关卡,早不知被各地权势私吞,消减到了几成去。
供粮不足,这便造成大量忍饥挨饿的灾民背井离乡求生,各地流民一时大增。
安阳城中买卖灾民一案被揭发,在京中可谓是一石掀起千层浪。
不管是强行奴役灾民,滥杀无辜,从中牟利,还是利用流民私造兵械,哪一条都足以让龙颜震怒。
皇上一发脾气,十几道令牌发下去,查
查他派出去赈灾的粮食和布匹都送到谁的腰包里,查从京中押韵出去赈灾的银两都被哪个胆大妄为地克扣了去,查查在安阳城之外的地界,还有几个那样包藏祸心的混账东西
于是第二天早上,几位钦差便被派到远地,连同着数道谕旨一起。
二月底,案子了结过后,在城中富贵门第的配合下,遗玉十分顺利地将一多半灾民都安置在了城南连夜搭建的一批茅舍当中。
孙雷很是明确地向这些逃出生天的灾民转达了遗玉的意思——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许是因为饱尝了饥饿和寒冷,冷言冷眼,好不容易能有一处安歇之地,被暂时收容的灾民们并没有一个提出异议。
吃了一顿饱饭,睡了一夜好觉之后,在都督府派去的工匠带领下,你挑石,我伐木,你砌墙,我垦地,搬砖撂瓦,热火朝天地投入到重建家园的劳动里。
遗玉曾悄悄坐车到城南那块荒地去看过,远远地停在路边,掀开窗帘,隔着半片小树林,都能听到爽朗的笑声和北方乡民特有的号唱声。
望着在远处田野里奔跑的孩子们,盛着天边染红的霞光,袅袅炊烟,暖了人的心底。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辟天下寒士尽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她应该心怀感激,她或许没有写出这首诗的诗人那样的胸襟,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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