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大欺主遗玉听说过,魏王府人多事杂,她已经看出来那位蹿倒着戚东眉到璞真园找场子的杜长史她好感匮乏,不排除这种可能,便记下卢氏的话,认真打量着眼前这群来将来可能做她身边人的姑娘们。
“见、见过小姐,奴婢叫平霞,今年十五岁,祖上在通州,原本是务农的人家,可斗县前年发了旱灾,爹娘弟妹都被娥死,奴婢流亡到关内,就被人牙子收了,奴婢没着过书,不、不识字,可是奴婢会些拳脚,力气也大,什么粗活都能干。”
起先引起遗玉注意的,是这同平彤平卉相近的名字,后来瞧这白布衫的姑娘说话朴实,说起父母弟妹因旱灾饿死时候,脸上难掩的悲恸,讲到最后不识字,说要干粗活,周边几个小姑娘已然是闷笑出声,她却紧张地揪着衣摆,抬头看遗玉一眼,便又飞快地下去,这一眼却叫遗玉着见她眼里的认真,这是她极其喜欢的一种品质。
“拳脚?”前头五六个丫鬟介绍罢,遗玉都没开口,这一张嘴便让下头的人都提了神,“是同谁学的?”
“奴婢的爹以前做过府兵,后来断了一条胳膊便折乡,乡下人照看田土灌水多争,奴婢是家里大女,便跟着学了两套拳脚,好护弟妹。”
遗玉听罢,有片刻的失神,想起卢俊当初每天跑十里去镇上武馆打杂,便是说要习了拳脚好护家,她侧头看看卢氏,见她娘也有动容,便将梨碗递给平卉,伸手握住卢氏的捏了捏,母女俩心照不宣。
遗玉没再多问就叫下一个上前说了,等到一十五人都见过,又分别问了几句话,她没多犹豫便选了八个人出来,那平霞也在其中。
没被挑上的七个自是失落,毕竟到王府里做下人,这一辈子许就这么一回机会,卢氏不扰她们多想,便挥手让她们下去,留了那八个下来,语态严厉道:“该说的早上都知会过你们,我不妨再说一回,你们跟小姐去了王府,必当尽全心服侍,恪守本分,哪个敢偷奸耍滑,有歪主意的,少不了一顿皮肉,若是坏过头的,丑话说在前头,要被卖到楼子去,可莫怪我没有事先告诫过你们。”厅里一静,遗玉就见那八个人按二连三地跪了下来,伏在地上,嘴里慌忙说着不敢,卢氏却没立刻叫她们起来,遗玉知道这是必要的步骤,便没出声,平彤平卉是见过比这还厉害的排场,面不改色地立在她身后,小满见过卢氏管教下人,便没什么奇怪,只有陈曲白了白脸,十根指头扭在了一起。足足让她们跪了盏茶,卢氏才拉着遗玉的手,对她使了个眼色。
“好了,都起来吧,”遗玉做了白脸,面上带着和蔼的笑意,可底下的人却抬头着着卢氏,不敢起身。
卢氏当即一巴掌拍在茶几上,沉声道,“都是耳聋了不成!”
“娘莫生气,”遗玉又对她们说了一遍,“起来吧。”
几人又慌慌忙忙地起来,看着是明白以后当听谁的,卢氏没再多刁难,叫小满带她们到周夫人院子里,虽没剩几天,可被老夫人调教一番,还是多少能有长进的。
“玉儿,娘刚才说的话,你也记在心上,日后她们哪个不听话,便狠狠罚了,再不长记性的,就打发出门去,莫要心软。”
“娘一番苦心,孩子怎不知,”遗玉靠在卢氏身上,楼着她腰,道,“您放心,我在外头这两年见过不少人事,心里明白着。”
卢氏宽慰地拍了拍她,便扭头看着干站在一旁发愣的陈曲,稍一思索,道,“我本是想要你跟到王府侍候小姐,可你爹在这园子里做管事,叫你们父女分离不好,你还是留在园子里吧,日后寻门好亲嫁了,也强过跟着到王府做老姑娘。”
陈曲俏脸微变,咬着嘴里肉,看看卢氏再看看遗玉,又把目光挪到平彤平卉身上,狠咬了自己一口,竟是在卢氏的惊讶中,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夫人,奴婢还想继续侍候小姐。”
“你这是做什么,有话起来说。”遗玉道。“求夫人应了奴婢,奴婢会尽心尽力服侍小姐,奴婢要跟着小姐。”
看着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的陈曲,卢氏和遗玉对望一眼,后者开口道,“陈曲,若跟着我到王府去,是万没有在家里自在的,连说句闲话都要小心,到了年纪也不能婚配,你可想好?”
“奴婢想好了,奴婢跟着小姐。”
“好,”遗玉点头道,“你起来吧,这几天就到周夫人那里一起听教。”
“奴婢、奴婢谢过小姐。”
陈曲又拜了拜,才提着裙子去了,遗玉瞧她背影走远,方听卢氏叹道,“哎,你怎就依她,这孩子心气乘高,当真不适合跟着你去。”
“嗯,我知道,”遗玉握着卢氏的手,“孩儿自有打算。”
遗玉从魏王府回来,她身体将好,卢氏不叫她帮忙做事,她每日早睡早起,除却练宇看书外,便是吃些汤水进补,两日一泡温泉,又调配有益肤的膏药涂抹,闲时就逛逛园子,在亭里画上一幅花景,再不然就是到库里摆弄那些订好的钗环首饰,试穿新做的衣物,婚期将近,这才有了待嫁新娘的模样。
只是李泰果真如那天所说,没再来探她,甚至连封书信都没捎,遗玉写了一封与他.也没见回音,便只作罢。
殊不知,她从魏王府回来那天上午,朝堂之上,高士廉、房乔等人提带新修好的《氏族志》面圣,李世民准印,发放各州,为显皇权,是以将原本的一等五姓望门山东士族崔、卢、郑、李、王一干降为三等,李唐大姓为首,外戚次之。一时间,京中云涌,历来以娶五姓女为荣的旧俗被制,时人眼明,首当其冲的,便是待娶已故怀国公卢中植孙女的魏王李泰!
(大户人家的婢女叫侍女,一般也叫丫鬟,仆妇等等,文里没用统称,但从阶级上来说,都一样是奴,只是叫法不一。)
第117章 卢家嫁女
自打长孙娴被周国夫人训斥的事情传开后,尔容诗社也受到牵连,主事的长孙娴等人在家中闭门不出,原本半月一次的聚会,到场人数锐减,京人传唱的花草评人歌谣又将尔容诗社抹黑,渐渐原本还以身为诗社成员而自傲的年轻夫人小姐们,都悄无声息地退出,到了最后,有关诗社的活动便不了了之起来,说是名存实亡,也不为过。
然而,长安城里女子们的集社,不只尔容诗社一家,就在彼方惨淡收场的时候,这厢一些年长的妇人们的聚会却依旧照常进行着,不少人是注意到,原本鲜少露面的长孙家三小姐,近来很是频繁地出席一些宴会场合,因她有别于其长姐的傲慢态度,倒是很快就被接纳进一些圈子。
这天一群闲来无事的妇人们约好了到承云道观进香,长孙夕也在邀请之列,这家道观坐落在城北,求子求姻缘颇是灵验,于是很受少女和妇人们的喜欢。
上罢香,解完签,一群女人结伴到后院事先打理好的花园小坐,聊着聊着,便说到了前头将修订罢的《氏族志》上。
“那些五姓人家向来自视甚高,嫁个女儿只恨不得将别人家产都要丢一半做聘礼,偏偏还有人上赶着送去,这回被降成三等,怕是这五姓再不能像以前那样眼高于顶。”
这话说完,便迎来一片笑声,不怪她们会幸灾乐祸,先前五姓人家因着姓氏高人一等,自恃贵族身份,对其他士族不假颜色,更是借着联姻索财无度,让一些想同五姓攀亲的人家都望而却步,眼下就这么被剥了等次,可谓是除了眼红之人一块心病。
长孙夕笑着吃了一口茶,也不插嘴,坐看她们继续聊下去:
“这么一来,那些前头娶了五姓女子的人家,若是没下聘礼的还好,当真下了巨聘的,只娶回来个三等——哎,这不是吃了大亏么。”
“诶?魏王的婚事不是定在下个月初,他要娶的那个,可不就是卢家的小姐。”
“要我说,魏王爷是够倒霉的,好好的一等变作三等就罢了,我还听啊,这位卢小姐同那位杜大人有些不清不楚的。”
“杜大人,哪个杜大人?”
看着几人面露好奇,长孙夕但笑不语,就听有人解释道,“就是袭了莱公爵位的那位杜公子,你们不知道吗,据说这杜大人当初拿来送那卢小姐的画被魁星楼收去,前阵子又被他天价买回,那画上还有卢小姐的题诗,诗里又有相思又有愁的,呵,这是什么意思,还用得着猜嘛。”
四下顿起一片惊讶,有人瞪大了眼睛道,“这可是真的,那魏王还要娶?”
“先前许是以为娶了卢姓女,可聘都下过,又是皇上亲自指婚,想悔也不成了。可惜了这么一位文武双全的人物,到头来摊上这门亲。”
听见众女嗟叹,长孙夕这才适时开口道,“话不能这么说,卢小姐虽出身乡野,可既然认了怀国公一脉,便是功臣之后,她又精工诗书,拿过五院艺比的木刻,及笄时候又有三夫人添第这般风光,也是位难得的才女。至于她同杜大人的事,多半是人误传。”
少有人不知道长孙家同怀国公卢家的恩怨,听长孙夕反过来这般相护,言辞切切,便又高看她几分,对那未见过面的卢小姐,则是下意识地抗拒了,有人这就出声笑言:
“不管是真是假,月初魏王府婚宴,咱们肯定是要去的,到时候也看看这卢家女的排场如何,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想象是比皇家都差不了哪去。”
她话音方落,就有人嗤笑出声,便是先前解释“杜大人”是谁的那位,见众人都疑惑地把她瞧了,遂掩唇道:
“怕你们到时侯去了失望,这位卢小姐本就不是正统的卢家女子,长安卢府今不如昔,我也不瞒你们说,这东都会有间木器作坊是我姑母家的,听说那位卢小姐家里,前不久在那里订了两套家具,是要做嫁妆用的。”
众人惊诧,当即便有人吸气怪声道,“不是吧,怎地寒酸!”
这一声道出众人心中所想,但凡是有身份的士族人家,都是给家中待嫁的女儿早早用上好的木器打造家具,没人会想到,这位冠着卢姓的小姐,家里人会到外面去订现成的家具做嫁妆,不是寒酸又是什么?
几个女人这便叽叽喳喳地说开,大有等着看好戏的意思,长孙夕在一旁听着,脸上笑容收敛起来,只是对月初那场大婚,忽然有了些期待。
不知京城动静如何,璞真园这边,接到韩厉从长安城送来的口信,说是韩拾玉已经找到,父女两个有事要在京城待两天再回去,卢氏放下心来。
三月二十七,她起了个大早,昨夜收到先马来报,说是扬州送妆的人马已到西关,最迟今天上午便会抵达。
遗玉同样早起,先到书房去将她前头抄的那些道德经拿牛皮纸包好,派于通送到魏王府去给李泰,同卢氏吃了早点,回房仔细收拾妥当,拿了本棋谱,到前厅同卢氏一起坐着等人。
日头缓缓升起,投进客厅里的长长门影缩短,地毯门墙都扫的干净,几只花瓶也被擦的锃亮,就连那玩疯的花面狸也被丫鬟们逮着洗刷一遍,盘着一身黑亮的皮毛窝在门框边晒太阳。
卢氏放下手里针线,在厅里踱起步子,时不时朝外探望,门前长长一条角道直通大门,不见人影。
“小姐,汤熬好了。”陈曲端着盘子走进来,在桌边放下,平彤掀开白瓷罐子,倒了一小半在碗里,黑褐色的汤计冒着热腾腾的白烟,她拿汤匙搅拌了一会儿,才垫着手帕递给遗玉。
遗玉放下棋谱,看着还在眼前走来走去的卢氏,笑道,“娘,您歇歇脚,先喝汤。”
当归汤的方子繁多,这一付服虽没用上什么名贵的药材,可用药着实复杂,配了瘪甲、乌头、白茯苓等物,是有治虚劳寒热、四肢赢瘦,补气调阴之效。
卢氏同遗玉连喝了几日,自觉精神气色都是大大好转,听她打趣,便按下心焦,接过碗在她边上坐下。
“这都快晌午了,怎还不来,莫不是路上又出什么事给耽搁了?”
“应该不会,再等等吧,”遗玉安抚了卢氏两句,倒不如她担心,就是南边人不能及时到,她们也不愁拿不出嫁妆来,不过是厚薄不同罢了。
“来了!来了!”卢氏汤才刚喝一半,就听见一嗓子长叫由远而至,门前匆匆忙忙跑过来两个人彩,还未走近,便又扯着嗓子道:
“夫人、小姐,他们到镇上了,正住园子这边走那!”
卢氏大喜,几乎是将碗丢到了桌上,腾起衣摆便快步朝外,走到门口才想起来转过身,对遗玉催道,“走、走,同娘一道去迎你姑母。”
遗玉笑着应她一声,便上前挽了卢氏,母女俩一同朝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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