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亲自去厨房象什么?定远侯正要发话,忽地闻到一股酒香,不是单纯的果酒清香,里面还混着一种醉人的甘甜之气,清淡却悠远。两列青色彩衣的美貌丫鬟手托着盘子,如彩蝶般穿梭于各席之间,为每一位宾客满上鲜红欲滴的葡萄酒。有好酒者立时分辨出:“甘霖酒!这里面有甘霖酒!”
天胜寺的甘霖酒举世闻名,千金难得。宾客们顿时欢言笑语,纷纷向侯爷道谢,定远侯也展颜一笑。一场宴会,宾主尽欢。送走客人后,侯爷打发大老爷一家回西府,却叫家人都到西花厅来说话。
“说说吧,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侯爷淡淡地问。郁心兰正要站起来,赫云连城握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她别动,向侯爷道:“儿子来说吧。”
甘夫人冷哼一声:“靖儿也管起后院的事来了?,”
男主外、女主内,男人插手后院的事,传出去是则笑话。甘夫人原想让赫云连城不好意思开口,哪知他不在意的反驳道:“若是有人故意投药,使席面上的酒全数变质,令侯府成为他人眼中的笑柄,就不单是后院的事了。大娘,您说对不对?”
六十五章
大约是这几年习惯了赫云连城沉默无语,乍听到他说这么长一串暗含机锋的话,长公主惊喜,甘夫人震惊,手足们愕然,就连定远侯爷,都忍不住看了长子几眼。
赫云连城见父亲没有反对,便吩咐去请天胜寺的宏远大师进来,向父亲解释道:“方才家中请来的酿酒师傅说,酒是漏了风才变质,儿子便想请宏远大师一品,做个鉴定。”
侯爷点了点头,天胜寺的甘霖酒能得此盛名,多半是因宏远大师的酿酒技术,他的鉴定可以算得是权威。
郁心兰也是在席间听到女宾们议论,才知道这世间的僧人不禁酒,因为酒是用五谷酿造,算素食。
宏远大师进来唱了个诺,便直接啜了口酒,微微皱眉道:“酒味酸而涩,极像因漏风而变质的,可涩味过后有一丝苦……这酒里应当是加了醡果汁。”
醡果汁是制醋的催化剂,放在酒中会使酒变质,果酒本就有果子味,若不是经验极丰富的人,的确难以品出。
送走宏远大师后,甘夫人便向侯爷保证:“我明日一定查出是谁干的,酒窖有人看守,不难查。今日天色已晚,侯爷且去歇息吧。”赫云连城淡淡地道:“不必等明日,儿子已经查出是谁了。”
侯爷瞥了赫云连城一眼,示意他继续。赫云连城便道:“霍青、霍彤。
酒桶上还有他们壁虎功的指痕。”
这两人是甘夫人的随身侍卫。
长公主立时轻轻一笑,嘲讽道:“燕姐儿虽不是嫡孙,却也是嫡孙女,怎么这么不讨嫡亲祖母的欢心呢?”
甘夫人一张平凡的脸涨得通红,却知老大若无把握,断不会说出来,因而没有反驳。
二小姐赫云慧却气恼不过,高声道:“大哥你别含血喷人!母亲很疼燕姐儿的,怎么会故意弄坏席面上的酒?”
郁心兰不由得感慨,在座的都知道为什么,只有这位不谙世事的大小姐不明白,真不知该说她“纯”好,还是“蠢”好,难怪十六岁了还没定下人家,想必侯爷和甘夫人为了给她挑一个门当户对又人口简单的夫家,也是愁白了头吧?
答案皆晓之际,侯爷却道:“夜了,都散了吧。”
赫云慧不甘地嚷,“父亲,不能让大哥就这么污蔑母亲。”
长公主不由笑道:“人人都道你母亲是个直肠子,我看慧儿你的肠子更直……且短。”
赫云慧眨巴眨巴眼睛,没听明白。
三奶奶怕她再闹,忙上前挽住她的胳膊,半拖半拽地走了。定远侯长身而起,意欲往书房歇息。甘夫人怎肯让他走?一把拉住侯爷的衣袖,埋怨道:“要怎么发作我,您倒是给句话啊,做什么都不吭一下?”
侯爷气乐了,“这么说还是我的错愣?”
甘夫人立时象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了毛,横眉竖眼地道:“我是故意整老大媳妇又如何?她进门才多久,您就让她管理内宅,怎么就不问问我愿不愿意,老二家、老三家的服不服气?
我是个当母亲的,自然要为自己儿子考虑。靖儿横竖是皇上的亲外甥,他日后的前程能差到哪去?我想让策儿承爵又有什么错?可您却要培养老大家的管理后宅,这不是说要将侯爵继给靖儿么?什么好事都给他得去了,您偏心成这样,怎么还埋怨起我来了?”
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却倔强的睁大眼睛,不让泪水流出来。她若是砌词狡辩,或找冠冕堂皇的借口掩饰,侯爷都会勃然大怒,失望至极,偏偏她直抒胸意,将别人羞于启口的念头就这么平展在他眼前,侯爷满腔的怒气,忽然间就消散了,看着妻子倔强又不甘的脸,反而心生怜意。将她搂在怀中叹息道:“我并非是要将爵位传给靖儿……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我现在也没成算,还要看看万岁爷的意思。我让你分些内务给老大家的,不过是看另外两个媳妇都在帮忙,若不让她分担点,怕她以为我们对她不满罢了。你是当家之母,何苦与儿媳妇计较?再说,靖儿难道不算你儿子吗?”
最后这一句,侯爷自己说得都有些心虚。
当年,他并不想要清容公主,可还是皇子的皇上,为了取得他的支持,千方百计地将妹妹下嫁,他迫于无奈娶了,多少有些不甘愿。但清容公主是个绝色、温柔、懂分寸的女子,相处久了,也渐渐赢得了他的心。
可是在皇上登基之后,大约是觉得唯一的皇妹做平妻,居于甘夫人之下,有失皇家的颜面,因而屡次暗示他休了甘夫人,对长公主所生的长子也是分外疼爱,致使甘夫人落下了心结。
皇上时常刻意打压老二、老三,想让甘夫人将老大视如己出,也的确是臆想天开。
定远侯想了想,摇头笑道:“罢了,我只求家人的和睦,清容脾气和顺,只要你别太呛人就行。”
甘夫人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当下便偎进侯爷的怀里,轻笑道:“知道了。不会再让煊郎你为难。”
侯爷心中柔情大盛,揽着夫人一同向主屋走去……毕竟是八月了,白天虽热,夜晚却凉风习习,甚至有丝寒意。赫云连城沉默良久,无声叹息,“父亲……心中有数,只是不便当着我们训斥大娘罢了。”
郁心兰眨了眨眼,这是向我解释么?忙笑道:“嗯,我明白,我并未觉得委屈。”只是更加明白,侯爷的确是真心喜欢甘夫人的。赫云连城仰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明日我去禀明母亲,我们去你的果庄住几天吧。”
“好啊。”郁心兰弯眉一笑,她还没去视察过自己的产业呢,只怕没多久又要转手他人,不去住几日太浪费了。
第二天一早,赫云连城果然去求得侯爷和长公主的同意,带着郁心兰出府小住。郁心兰将手头的帐册交给长公主暂代,从头到尾没想过要还给甘夫人。
郁心兰的果庄在京城西郊的点翠山脚下,从山脚到半山腰有数十顷果林,分别种植了苹果、柑桂、桃子、李子、杏子等数种果树,庄子里还有大片葡萄园、草每园。
现在正是葡萄成熟的季节,终孝按她的吩咐给郁府和侯府送去不少,多余的则用来酿酒。
马车直驶到庄子里的主屋台阶前才停下,终孝带着庄子里的十余名管事,恭敬地接迎大爷和大奶奶,十余人同时跪下磕头,那场面也颇为壮观。郁心兰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赫云连城足尖一点便跃了下来,却不坐轮椅,来个金鸡独立,手臂一伸,郁心兰只得自觉地过去扶助他,充当拐杖第一次与管事们见面,照例要训几句话,再打赏,忙完后,赫云连城才坐回轮椅,让妻子推去主屋休息。
净面更衣后,赫云连城歪在临窗的小榻上,神情愉悦地看向窗外,“这里不错。”
郁心兰也极为满意地赞道:“是啊,空气中都有果香呢。”又想到有人要买果庄一事,不高兴地皱了皱小鼻子,嘟囔道:“我能不能不卖啊?虽说赚钱不多,可也没亏过,若是种些番邦的蔬果,应该还是能赚大钱。”
钱啊钱!嫁到侯府才发觉主子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对侯府的人情事故一无所知,只能派几个伶俐的丫头四处打听,少不得要买些零嘴哄人,自家的丫头得来有用的信息,要打赏,旁人递个话、报个喜讥也要打赏。
她二十两银子的月例,打赏都不够,所以这阵子尽琢磨怎么赚钱呢。她的嫁妆虽然丰厚,但真正能生钱的,目前就这个果庄,还真舍不得卖出去。
赫云连城瞥了她一眼,洞悉了她的心思,可自幼锦衣玉食的他却无法理解,她为何连个果庄都舍不得。
秉承着夫妻尽量思想一致的原则,赫云连城想了想道:“卖出去后,我帮你在城中买两个铺子吧。”
还能这样?听起来很划算啊。郁心兰笑眯眯地道:“多谢相公。”
赫云连城办事不喜欢拖沓,立即差黄奇和运来去城中寻铺面,及至晚间,还真被他们寻到了几家,拿了地图回来给郁心兰挑选。郁心兰想开一家胭脂香粉铺和一家高档棋牌室,于是挑了一处繁华地段的铺面和一处相对偏僻,但占地面积极大的铺面。赫云连城二话没说,从衣袖中拿出五千两银子交给运来,道:“明日去买下来,地契写大奶奶的名字。”
郁心兰感动之余,细加叮嘱,“一定要压价!”运来连连称是,拍着胸脯保证不会多花大爷一两银子,郁心兰才放他俩退下。再回头时,金主已经去净房林浴了。
郁心兰待他淋浴过后,忙取了大帕子帮他擦头,细细地擦了小半个时辰,头发才渐干,她转身又去取了把木梳子慢慢帮他梳理。赫云连城享受着妻子的服侍,周身被淡淡的馨香围绕,心变得绵绵软软的,又满满当当的,似乎有什么要从心口溢出来。郁心兰梳好发,笑赞道:“连城的头发真好,又黑又亮又顺,真羡慕死我了。”
闻言,赫云连城眸光一亮,反问道:“你的头发不也黑亮么?”说着便拉她坐到自己身边,伸手去摸她的头发。
郁心兰略有些羞涩,便偏了头避开,掩饰性得解释道:“可是不顺。”
“是么?”赫云连城忽然拔下她发间的簪子。
郁心兰今日本就只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簪子一拔满头秀发便散落下来,瀑布般垂在赫云连城的手上。他以指代梳轻轻梳理,如大提琴般低沉美妙的声音柔柔地道:“也很顺。”
郁心兰不知怎的就红了脸,细白如瓷的颊上如同染上了朝霞,明媚动人。
赫云连城眸光一暗,伸臂一捞,便将她抱坐在膝上,不待她反应,伸指托起她小巧下巴,含住那两瓣诱人的嫣唇,直吻得她喘不过气来,才放开她的唇。
郁心兰羞不可抑,根本不敢看他亮如星辰的眼睛,鸵鸟似的把脸埋入他胸怀。
品出她动作中的一丝慌乱,赫云连城愉锐地翘起唇角,抱着她猛然站起来……又徒然坐回轮椅。
该死,他的腿骨还没好,膝盖不能用力!看来洞房一事,还得往后挪一抑。
郁心兰听得相公闷哼一声,乍然明白是何故,也顾不得羞涩了,急忙挣开他的手,跳下来,蹲在地上,卷起他的裤筒查看。小嘴里还一迭声地问,“怎么样?要不要差人去请于大夫?”
被人这样关心着,真好。
赫云连城眉眼柔和地看着小妻子,摸了摸她的脸,道:“不必,扶我上床休息吧。”
郁心兰这才放下心,又忍不住娇瞪了他一眼,伤员还不安分!不过还是乖乖过来扶他慢慢挪到床边。
赫云连城张开双手,让郁心兰帮他宽衣后,便躺到了床上。郁心兰便挂衣边想,这家伙以前不是不让人服侍的吗?什么时候起这些事都由我来干了?
这个问题一直纠结到她睡着前,都没能得出结论。庄中的日子宁静美好,晃眼便是小半个月,赫云连城每天都要看会兵书,虽热腿骨未愈不能练习剑术,但每日也要打坐几个时辰。郁心兰则自拿到那两张铺面的地契后,就开始忙着准备开店,每天找终孝和庄子里的管事商量细节。
两个人的关系,因为赫云连城强势地迈出了一步,终于变得象正常的新婚夫妻那样亲昵起来。
他看书的时候,一定要她陪坐在身边,他喜欢偶尔抬眼时,能看到她弧
线优美的侧面和长而浓密的睫羽,也喜欢她淡淡馨馨的香气笼在四周,仿佛置身无限春光里,满心迷醉的愉悦。
而郁心兰则喜欢自己无论在哪个角落,回眸就能对上他追随过来的目光,那是种仿佛被深爱的感觉,如雪后破云而出的第一缕阳光,总能让人发出内心的喜悦;也喜欢他强势而温柔的亲吻,喜欢他的气息包裹她,两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