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帝再瞧了一遍,将密折合上,塞入袖袋之中,抬眼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条几上的漏刻,不由得蹙眉,扬声问,“黄泰,怎么回事?那混小子怎么还没来?”
黄公公推门而入,躬身禀道:“传旨的何山还未回宫,恐怕是……尚未寻到贤王爷。”
建安帝顿时就郁闷了,一迭声地吩咐道:“多派人出宫去找,醉乡楼、半月楼、赌场、茶楼,哪里荒唐无耻往哪去找!”
这话儿黄公公可不敢接,直接“诺”了一声退下了。
饶是这样,建安帝仍是直等到晚膳后,伸手不见五指了,才见到晃晃悠悠地踱进门来的十四子。
他气得“啪”一拍龙案,“又跑哪里混去了,滚过来!”
明子期嬉皮笑脸地往前凑,“父皇大喜呀,又要当爹了,是不是后宫里待寝的妃子少了,火气才这么大呀!”
建安帝差点没被这个逆子给气得晕厥过去,想也不想地随手抓起桌案上的一样物品,狠狠地砸了过去。
明子期侧身一避,伸手一捞,看了一眼,大喜,“前朝的三彩双狮戏珠镇纸?好东西呀!儿臣谢父皇赏,不过这东西是一对,父皇不如将另一个也赏了儿臣吧。”
建安帝这才发觉,随手砸过去的,竟是自己最喜欢的一个镇纸,当下清了清嗓子,“胡扯,朕何时说赏你勒,还过来。”
明子期从腰间掏出汗巾子包妥当了,往腰带上一系,拱了拱手道:“父皇您龙手一抬,出手无悔的。”又扭头朝黄公公道:“黄总管可要记得在赏物册里记上一笔,别日后又说这镇纸是我偷拿的。”
黄公公抽了抽嘴角,这话要他怎么接?要他怎么接?
建安帝深知这个儿子的脸皮厚度,那是长戟都戳不穿的,他只好瞪了明子期一眼,“找你是来谈正经事的。”
明子期立即低眉敛目,双手垂于身侧,作洗耳恭听状。
瞧见他这副样子,建安帝的手又痒了,在桌上拿起一物,细看一眼,放下,再拿起另一物,细看一眼,又放下……好吧,这御书房里书桌上的用具,全是他最喜爱的,哪个都舍不得砸过去,那叫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呀。
“果庄那边果然是在炼玄铁么?”
“是,儿臣今日上午不就向父皇您禀报过了吗?”
建安帝气到内伤,“问你话直接回答就是了,啰里啰嗦做什么?你今夜就带人去搜查,将那里的人一网打尽。”
建安帝直接下令。
明子期诧异地看向父皇,“不是说要等到调查出幕后之人再动手吗?可以想法子激一激他们,却不必将人都抓起来吧,这样不是断了线索了吗?”
建安帝冷哼了一声,“朕不想等了,是人是鬼,抓了那个胡老板审就是了。”
他已经够有耐性的了,原本的确是要等到猎物进笼再行动手,可是他现在发觉,有妄念的人不止一批,相互牵扯着,都在按兵不动,那还不如干脆打草惊蛇,说不定藏在草丛里的蜈蚣、蝎子、豺狼虎豹也会跑出来几只。
明子期还是觉得不妥,“这样一来,会逼那些人提前动手的,父皇您这边若是没有准备妥当,万一……”
建安帝摆了摆手,“没有万一。”
明子期蹙眉道:“可是这样一来,就怕对方有些暗子不会动用……日后又有得麻烦,况且,那胡老板说不定只认识中间人,幕后之人,或许躲在暗处,并不会现身。”毕竟只是一处兵器加工坊,最多少了些助力,总不至于为了这个拼命。
建安帝斜乜着他,“如何逼他们动手,并且动用所有的力量,这就是你的事了,下去好好想一想吧。……若是你觉得靖儿可以信任,找他商量亦是可以的。”
明子期惊愕地一抬眸,发觉父皇的眸光似笑非笑,顿时便明了,他私下找连城帮忙的事儿,并没能瞒过父皇去,当下又嬉皮笑脸地道:“父皇如何吩咐,想来也是觉得连城哥可以信任啦。”
建安帝轻哼了一声,随手打发他走了。
郁心兰用过晚饭,正在跟连城下棋,五子棋,她已经连输五盘了,这一盘眼瞧着也要输了……这女人在自己心上人面前,就是格外骄纵一些,郁心兰竟输得有了丝火气,心中不满地哼道:明知我棋艺差你一筹,居然也不让让我。
正在那里哼哼唧唧地不肯落子,想磨得赫云连城自己主动说,这盘算我输了,接过赫云连城这家伙,做什么事都一本正经,就是不说这话儿,反而朝着她道:“你还下不下!不下我就去看书了,反正你也不可能赢。”
士可杀不可辱呀!
郁心兰气哼哼地落下一子,赫云连城摇了摇头,“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要你管!”
赫云连城看着腮帮子鼓起老高的小妻子,心中暗暗发笑,正要落子时,曜哥儿顺着如意云纹羊毛地毯爬了起来,伸手抓住了父亲的裤管,赫云连城一低头,手中的棋子跌落到棋盘上。郁心兰低头一看,哈哈大笑,“你下错了,举手无悔。”立即在一旁落下一子,这下子局面立马改了过来。
赫云连城笑了笑,弯腰抱起儿子,一边逗儿子一边与妻子下棋,这一句自然是郁心兰赢了……虽然有点取巧,可赢了就是赢了。
郁心兰志得意满,向宝贝女儿招手,“悦儿宝贝,到娘亲这来。”
悦姐儿只是趴在地,努力仰头看着娘亲,咯咯直笑。女孩儿的骨头软,爬得没有男孩子早,悦姐儿还不会爬,双腿无力支撑,只会用肚皮顶在地上,四肢游泳似的乱扑腾。这会子见娘亲召唤她,更是着急,小手小脚扑腾得更厉害了,却一步也没移动。
郁心兰含笑走过去,蹲下身子,与女儿聊天,“不急不急,再过两个月,咱们悦儿宝贝一定跟哥哥一样会爬了。”
悦姐儿好似听懂了,便不再扑腾,咯咯直笑。
紫菱打了帘子进来,笑着福了福,禀道:“贤王爷在大书房,侯爷请大爷您过去呢。”
赫云连城将儿子交给乳娘,往套间里面走。郁心兰取了他的外裳跟进去,一面为他更衣一面问道:“都快宵禁了,怎么这时寻你?难道要出门?”
赫云连城道:“多半是,你不必等我了,自己等先睡吧。”
说罢垂眸瞧着小妻子,她正为他扣着领口的扣子,长而卷翘的睫毛,在灯光下打出一片弧形阴影,挡住了那双秋水眼眸,却含挺俏的小鼻子和红润的嫣唇格外醒目。
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含住她的唇,半晌才放开,轻笑道:“下棋你输了,回头让你压我上头,赢回来可好?”自上回试过一次女上男下后,他便觉得这个姿势非常好。
郁心兰的脸顿时烫了,啐了他一口,“不正经。”
赫云连城笑着又亲了她一口,才抬腿走了。
这一去,就是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晌午,赫云连城才回府,满脸疲惫。郁心兰什么话也来不及问,忙让人将饭食布好,用过饭,赫云连城泡了个澡,倒头便睡。
待他醒来后,才告诉郁心兰,昨夜临时出兵,去果庄抓人,只是后来点人时,发现少了一名管事,不过胡老板被抓住了。
郁心兰啧道:“接消息的那个人,你们抓了没?”
“没抓,让他去通风报信。”
郁心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赫云连城握了握她的手道:“子期说,皇上要亲自审讯胡老板,所以郁老板不是关在天牢,而是宫中的地牢。”
郁心兰眼眸一亮,“难道是……”
赫云连城点了点头,不让她说下去,虽然他能肯定四周无人,不过谨慎一点总是好的。
一批乱党被捕的消息,很快在朝野上下传了开来,百姓们都在谈论纷纷,“哪朝哪代也没这么多的乱党吧?”
“难道是因为迟迟不立太子之故?”
“肯定是。你想啊,没有继承人,若是皇上那个了,这皇位由谁来坐呢?当然是这京城里的王爷,都有资格呀,哪个不想来试一试?”
郁心兰和赫云连城坐在珍品轩的二楼雅间里,听到门外的小二也在议论,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头。一般来说,百姓们议论朝政,都是没根没据地乱猜,猜的接过也会五花八门,毕竟普通百姓不曾识过什么字,见识自然就会少一些,象这样有条有理,而且基本言论方向一致的猜测,必定是有人暗中引诱的结果。
会是谁暗中将此事给引到册立太子一事上?
郁心兰思来想去,似乎哪个都有可能,毕竟这是几位皇子最想要的结果。
她看向丈夫,赫云连城却仿佛没听见一般,只敛神端坐着,眼睛放在她的脸上。
郁心兰给他看得不好意思,拿手肘顶了顶他的肋骨,要他坐开一点。赫云连城不着痕迹地握住她的手臂,往怀里一拉,又将她拉近了一步。
丫头们早就见怪不怪了,十分镇定地研究地面。
珍品轩的掌柜拿了一个金丝楠木的匣子进来,放在郁心兰面前的小几上,打开来,退后两步,恭敬地道:“这是奶奶您定制的头面,您看合意么?”
郁心兰一样一样地仔细看过做工和材质,表示十分满意,示意紫菱付了尾款。
那掌柜的接了银票,验过数据,又殷勤地问,“不知大爷和奶奶是自己带走,还是让小的差人送至贵府。”
郁心兰道:“我们自己带走。”
赫云连城道:“一会儿送你回府后,我还要回军营一趟。”
郁心兰“嗯”了一声,站起身来,让锦儿帮着穿披风,她的眸光随意地往街道上一扫,正好看到钱劲跃下马背,看方向,应当是进了珍品轩。她忙附耳告诉了连城。
赫云连城立时闪身出了门,屏息静气地靠在楼梯扶手上,往一楼大堂里看。
原来是钱劲定做的首饰,本已经拿回去了的,这会子不知怎么又想将蓝宝石改为红宝石。
郁心兰在雅间里拼命招手,赫云连城只得走过去,悄声问,“什么事?”
郁心兰笑了笑道:“是不是想跟踪他?”
赫云连城果断点头,郁心兰蹑手蹑脚地拉他进屋,将丫头们都打发出来,小声道:“我刚刚才想到,其实不必要派会武功的人去跟踪,派普通人就好,多派一些,配合上你的侍卫或是父亲的亲卫。”
她仔细说了自己的想法,会武功的人,脚步声格外轻一些,那么钱劲发觉后,就会心生警惕,他又是个武功高强的,自然不容易跟踪,可若是跟在他身后的只是一名普通老百姓,他定会以为恰巧同路,街上这么多行人,走在他身后不奇怪吧?当然,不能由一个人从头跟到底,这样也会露陷,必须多派些人手,在各个路口设一个交接班,一人跟一段。但也人少的街道,就得配合上武功高手,由一个普通人装作货郎或者小菜贩,而高手则隔一条街道追踪,这样,最后一定能发觉钱劲的去向。
玥国的京城规划得十分完美,街道都是南北向、东西向的,整整齐齐,看起来就像一个大型的棋盘。只要在几个大的十字路口安排上人手,就一定能成功。
赫云连城听了她的建议后,觉得十分可行,便道:“普通人却要找到可靠的才行。”
郁心兰想了想道:“现在庄子里的秧苗都出齐了,佃农们活计不多,早上让他们除完草,浇了水后,就到城里来守着。一会儿去打听一下,钱劲何时再来取首饰便行了。”
下得楼来,钱劲早已走远,掌柜的正在吩咐伙计,让将首饰和写了要求的字条,送去手工作坊。
紫菱笑着上前,向掌柜的福了福,问道:“不知掌柜的可否将这只钗借与我家奶奶看一眼?我家奶奶很喜欢镶蓝宝的首饰。”
掌柜的自然应允,郁心兰装模作样鉴赏一番,然后又差紫菱来问,“可否借与我家奶奶回去打个样儿?”
掌柜的很为难,“这只钗要换成红宝石,刚才那位爷又要得急,明日未时三刻就要来取的。”
郁心兰略有些失望地道:“那就太遗憾了,罢了,日后再说吧。”
说完扶着赫云连城的手,上了马车。
再过两日便是明华公主出嫁的吉日了,皇上终于下了旨,封永郡王为送亲大使。
圣旨下达之日,建安帝赐宴,朝中正四品以上的官员,都携眷出席。宴会上,使臣呈上大庆国三皇子准备的两份回礼——两名大庆国大臣的嫡女,十四五岁的年纪,千娇百媚的各种美好,看得一众大臣们眸光锐亮,摅须微笑。
郁心兰不由得暗笑,这个大庆国的三皇子,还真是个不吃亏的人物。他这番与玥国结亲,虽得了建安帝的支持,却也落了下乘,让建安帝安插了人手进大庆国。所以他来个礼尚往来,送上两名大庆国大臣的美貌女儿,看起来是讨好,其实也是反安插人手。
建安帝自然要将这两名美女,赐给朝中大臣或者哪个勋贵之子,甚至是皇子,而且作为两国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