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寿宁县主当真是胆大妄为！
梁安的眼睛都气红了。
他转身对着皇帝跪下，只差老泪纵横：“陛下，这……奴才该死……”
意料中的天子暴怒并没有出现，上面传来皇帝淡淡的，听不出喜怒的声音：“梁安，你退下吧。”
“……是。”梁安就是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姑息纵容这胆大包天的寿宁县主！
她，她连皇帝都敢欺负！
没看之前陛下气的都把砚台给砸了？
紧急招来内阁大学事拟旨，皇帝几乎一刻没耽误的，就把他们俩叫回来，谁知这不识好歹的寿宁县主！
她竟然敢把陛下的圣旨给扔了！
梁安气的眼中含着两包眼泪就出去了……
此时养生殿再次变得安静，朱常洛双眸幽深，凝视着李宝珠，半晌，淡声道：“皇妹，你到底想如何？”
李宝珠平静的与他对视，说出自己的要求：“把圣旨最后一条抹去。”
圣旨的最后一条？
沈氏一族，三代内不得入仕。
重要的是，这个裁决根本就是合情合理，没有一丝过分的地方。
你沈家都造反了，还想着再入仕途？
别说皇族心里会不会有疙瘩，就是满朝文武，也没人答应。
所以内阁拟旨的时候，最后加上这一条，朱常洛理所当然的就同意了。
平心而论，圣旨里的任何一条，都比这最后的“三代内不得入仕”要严重。
所以此时听到李宝珠的要求竟然是这最后一条，即便连心思城府极深的皇帝，也猜不透她的想法。
皇帝把目光转向沈少泽，发觉他的表情很轻松，似乎早就知道了嫄嫄的想法一般。
皇帝顿时就不爽了。
他为什么会有一种，辛辛苦苦宠爱呵护着长大的宝贝妹妹，忽然被别人抢走的感觉？
而且这倒霉妹妹，还专门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外人和他讨价还价！
他好歹是个皇帝，都做了这么大让步了！
所以他脸色就沉了下来，淡淡的问：“皇妹，你意欲如何？难道还想让沈家的人官复原职不成？”
“自然不会，只是……”李宝珠低头看了一眼白衫下微微凸起的小腹，面上现出一抹温柔之色，微笑道，“虽然皇妹我从来也看不上什么勋贵官职。但……万一我腹中是男儿，将来想走仕途怎么办？”
“草莽也罢，农户也好，亦或者是朝臣，只要我儿欢喜，至少我不想让他因为父辈的原因，连资格都没有。”
李宝珠说完侧头和沈少泽的视线对上，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
“只是为了这个原因？”
朱常洛愣了半晌，实难想到，她违抗圣旨，只是为了将来孩子也许会有的一丝愿望。
有时候你以为很复杂的问题，其实答案是那么简单。
李宝珠点头肯定，微笑道：“只是为了这个原因。但求皇兄成全。”
“好！”
朱常洛忽觉心中畅快，他的妹妹，还是那个潇洒不羁，心思诡谲，不走寻常路的女子。
他好不犹豫的答应，并且当场金口御言：“寿宁县主的后代，特许参加任何科考，或者武试！”
文官也好，武官也好，只要有心，只要有才，尽管来试！
“多谢陛下成全。”
李宝珠弯腰行了一礼，淡笑道，“至于沈家的家产，数目巨大，不便携带，皇兄可派户部官员来扬州清点。那么，嫄嫄就此和皇兄拜别，但愿日后仍有再见之日。皇兄保重！”
朱常洛闻言，表情立即变得有些微失落，怔怔的问：“嫄儿，你……不会回来来看望皇兄？”
李宝珠再向他行了一礼：“寿宁只是寿宁，不，现在我也不是寿宁了，只是个寻常的百姓，李宝珠。更不会是陛下的皇妹。”
沈氏一族已经被贬为庶民，革除所有身份。
李宝珠挂在头上这么久的寿宁县主封号，自然也要归还皇家。
朱常洛立即说道：“朕可以宣告天下，恢复皇妹长公主身份！”
“皇兄和阿泽一样傻……”李宝珠低低叹了口气，笑道，“皇兄明知这不可能，不必再说了。嫄嫄退下了。”
她主动把手放在沈少泽手中，两个人后退两步，然后转身向外走去。
“皇妹……”朱常洛看着他们的背影，颓然坐下，视线低垂，这才发觉面前放着一张药方。
药方上字迹娟秀，和他记忆中嫄嫄的字迹，毫无二致。
药方边角处，被一株凤尾状的药草压住。
……
此时正是夏末秋初，天气逐渐凉爽，秋高气爽。抬头看着高远的天空，让人的心胸也觉得开阔许多。
沈少泽回眸看着身边面目含笑的娇俏女子，忽然问道：“嫄嫄当真是为了腹中孩儿？”
李宝珠侧头一笑：“你猜呢？”
明媚的阳光照射在她脸上，让她的脸蛋看起来透明的像要融进空中。
她双手交叉握在身后，笑嘻嘻的向前走去。
东侧拱门处，沈七雇来的车队已经长龙一般排起来，蜿蜒到朱雀大街上。
“公子，少夫人！”
一身绿衣的小翠蹦蹦跳跳冲过来，跪下就磕头，喜道：“给公子少夫人道喜！少夫人，奴婢听说圣上大赦天下，免了咱们沈家的罪过，欢喜的不得了哩！”
“好，起来吧。”李宝珠取出一枚金豆子递给她，笑眯眯的。
小翠眉开眼笑收下金豆子。
感觉到旁边阿泽的目光看过来，李宝珠也不说话，只是笑。
他的表情似笑非笑：“金豆子？如果我没听错圣旨的内容，沈家的家产是要连一个铜子都要上缴国库的。”
李宝珠自顾自钻进沈七驾的马车里，笑嘻嘻的探出头来，说：“你娘子我看着像不像傻？银子都给国库了，咱们一家子喝西北风去？”
☆、第706章 仆人也是私有财产
李宝珠说完把头缩回去，看了眼庄严肃穆的皇城，在心中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和皇兄相见。
这座她曾经生活过十几年的皇宫，终究再也不可能是她的归宿之地。
此时外面的脚步声渐渐杂乱起来。
她掀开帘子看去，原来是沈家的人，被从大理寺中放出来了。
先是被关押在大理寺的人，随后是被关在刑部大牢的仆役仆妇和小厮们。
上百人聚集在东侧拱门处的小广场上，却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响。虽然在牢狱中待的时间并不长，但对于这样一个曾经声名显赫的豪门巨族来说，已经是巨大的创伤和打击。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灰暗的。
几天的惊吓劳累和衣食不保，让他们胆战心惊，大多人都急于离开这里。
对于沈家的大部分仆役来说，都是签了卖身契的，从某个意义上来说，也属于沈家的家产。
因此，也是要上缴的。
家产散尽的沈家，也已经养不起这么多仆役。
二三百口卖身给沈家的仆役，只是在宫门前转了一圈，就被户部的官员带走了。
他们将被重新发卖，卖给那些仍旧兴盛的家族。
对于那些从来没有人身自由的仆役来说，无论被卖给谁，在何处做工，其实都没有多大差别。
能够不送命，不被沈青鸾造反这件事连累，他们已经谢天谢地了。
大多数只是给曾经的主子磕了个头，就安静的跟着户部官员离开。也有少数对沈家具有前列归属感的，未免要红了眼眶，撒几滴泪，
但还是老老实实跟着户部离开。
唯有那些贴身侍奉主子，受到主子信任，在下人中地位最高的，才会跪在地上不忍离去，
譬如一直以来伺候沈老太太的碧荷。
她跪在许氏面前，哀哀流泪：“大夫人，老太太已经去了，碧荷不愿离开，情愿去给老太太守墓，求大夫人成全……”
此时的许氏心力交瘁，哪还有心思管这些事？
“这是朝廷恩典，你还是安静些罢！”
许氏说完就和仿佛瞬间老了十岁的沈临云，登上马车，再也不肯露面。
碧荷一看，眼睛又朝别人看去，可这里除了许氏沈临云，就只剩下纳兰氏，纳兰氏面冷心冷，一般的下人有什么事，都不愿求到她面前。
沈少泽也站在地下，可他面色苍白，身上带伤，碧荷压根就不敢上前哀求。
一时间只觉四下茫然，灰心绝望。
“碧荷，你过来。”谁知头发和衣衫都有些凌乱的纳兰氏忽然开口叫她。
碧荷茫然的走过去。
“碧荷，你不必跟着户部离开。”纳兰氏面无表情，声音淡淡的，“从前我帮着老太太料理家事时，老太太就说了，这些丫鬟里面，最得她欢心的就是碧荷。叫我把你的卖身契销了，说等她百年后，给你找个好去处。既然老太太也不在了，你也不用再在沈家服侍，就此离去吧。”
一番话听的碧荷吃惊不已，呆呆的向四周打量一圈。
难免引起那些被户部带走的仆役的羡慕。
剩余的姨娘庶女庶子们，根本没对这事有任何想法，他们面色灰败，沉默着爬上沈七准备的马车。
被从扬州带来的三四百口人，回去时却只剩下几十位光秃秃的主子了。
碧荷茫然四顾，却不知该去何处，眼睛看到离她最近的马车上，坐着一个表情冰冷的英俊少年。
她慢慢挪过去，怯生生的问：“请问是七爷吗？”
青衣卫在沈府中名声大，尤其沈七，十三两个，时常在府中进出，许多下人都对他们熟悉。
沈七听到一个轻微的女子声音，转头看去，淡淡点头，却没有说话。
“七爷，奴婢想和少夫人说话……”碧荷知道能让青衣卫驾车的，必定是大公子或者大少夫人。
而大公子正站在外面，那么里面坐着的，必定是少夫人。
马车里面的李宝珠已经听到碧荷的声音，忙探出头来，笑道：“碧荷有什么事？”
“少夫人！”碧荷对着马车就跪下了，流泪道，“少夫人，您收留碧荷吧……碧荷一个人实在是没有去处……”
她孤身一个年轻女子，再加上姿色尚可，在外面很容易被人盯上，沦落风尘。
李宝珠想了想，点头道：“你先起来。既然没有去处，就先和我们一起回扬州，到时候你愿意走也行。不愿意，就留下吧，沈家虽然现在没落，也不缺你这口饭。”
“是，谢谢少夫人！”
碧荷大喜，站在外面，一时间却不知该上哪辆马车。
现在留下的都是主子，最不济也是姨娘，虽然她曾经是老太太身边有头有脸的大丫鬟，身份比姨娘还要体面，但毕竟今非昔比。
李宝珠看出她的窘迫，吩咐道：“碧荷，你去和许姨娘坐一辆马车。她身子重，你多看顾些。”
那边许沫熙正捧着硕大的肚皮，许氏现今也对她有些不理不睬的意思，又没个丫鬟服侍，她向来娇气，真正是苦不堪言。
一听到李宝珠的话，她立即叫道：“碧荷，快来扶我上车！”
碧荷又向李宝珠磕了个头，才慢慢站起来，回眸看了许沫熙一眼。面上浮现一个笑容，依言走过去，轻声道：“姨娘这才六个月，肚子就这么大，以后未免不好生产，还是自己多动动的好。”
“你放肆！”
许沫熙抬手就要打她。
碧荷轻巧的避开她，自顾自爬上马车，毫不在意的说：“我是少夫人的奴婢，可不是姨娘的。”
许沫熙几乎给气了个倒仰。
那边马车上的李宝珠注意到这幕，微笑道：“唔，碧荷这丫头倒是有趣得紧。”
沈七面无表情，抱着胳膊，淡淡的说：“聪明倒也有限，不过是要讨少夫人欢心罢了。”
李宝珠胳膊枕在车窗上，歪头和沈七说话：“说起来小七年纪也该娶亲了，你觉得碧荷如何？”
沈七一怔，表情不变，眼神却掠过一丝不自在，“属下从未想过此事，何况青衣卫的仇还没报……”
李宝珠摇摇头刚要说话，却见沈少泽走过来，蹙眉看着她：“我点过了，为何独独少了二婶娘和二叔叔？”
☆、第707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少了杨氏和沈临风？
李宝珠忙下了马车，沿着马车队看了一圈，果真没有二房的人。
跟在他们后面的沈七忽然想起什么，说道：“不仅不见了二夫人和二爷，包括二房的那些丫鬟下人，属下似乎也没见到。”
“果真？”李宝珠心中有不安的感觉，果断对沈少泽说，“阿泽，此事没那么简单，我要回去见圣上。”
“宝珠不用去了。”
沈临云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听起来似乎很是疲惫。
沈少泽蹙眉问：“父亲，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二房和沈青鸾内外勾结，意图造反，朝廷不可能放了他们。”沈临云说这件事的时候，没什么表情，正如他听到老母亲去世的消息一样。